叶泽有些慌乱,却强装镇定,道:“小侄自然是喜欢千岁的,千岁待小侄好,心疼小侄,小侄怎么会不喜欢您呢。”
“呵。”苏明卿嘲讽一笑,站起身来,冷漠道:“殿下早些休息吧。”
恰逢此时,内侍来传,北衙都督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苏明卿立刻出门见了姜慕烟。
苏明卿:“这次多亏都督出面,本宫才能赢的这般漂亮,你幼妹此刻应该已经回家,今后这件案子中,不会出现姜家人的姓名。”
姜慕烟冷着脸点点头:“叶家势力遍布炎京,我劝千岁见好就收,叶珂儿是叶相老来女,宝贝的月亮一样。差不多就行了。”
“至于那一个领头少女苏桦,千岁倒是可以随意处置,她母亲虽然是公主,父亲是侯爵,可那两人早亡,如今只一个得了颂安郡主封号的异父姐姐,现在都自顾不暇,据说已回了封地很久未曾在炎京露面。”
姜暮烟言罢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苏明卿:“好像跟千岁作对的人,运气都不太好呀。”
听她提及颂安郡主,苏明卿心中一凛,自那日从泰宁宫回来后,又加上顾岚山吐露心意,颂安郡主便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难道眼前这姜慕烟,也知道些什么内情?
苏明卿内心疑虑重重,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刺一句:“姜都督莫非怕叶相事后回过神,疑心是你摆了她一道,害怕了?”
姜慕烟拱手:“本都督这次只为那不成器的小妹,可不是站在千岁这边。”
苏明卿勾起嘴角:“本宫当然晓得。本宫只是有些担忧,叶相这次输得这般狼狈,会不会迁怒姜都督您?还有靖北将军那儿,她对本宫误会很深,姜都督应该是没有透露半点与本宫的私下交易吧。”
姜慕烟眯眼:“千岁此话何意?”
苏明卿一笑:“没什么意思,本宫为了感谢姜都督此次大义相助,让姜绿水回家时帮忙带了封信至您府上。您与靖北将军感情那般好,她应该不会私下偷看,介意都督您再多本宫一个闺中密友的哦?”
姜暮烟满面震惊:“你!”苏文珏可是个疑心病最重的女人,姜暮烟急匆匆甩袖便走,希望能在苏文珏看到信前将信拦截下来。
苏明卿朝姜暮烟背影得意的勾了勾嘴角:“姜都督慢走,胤月宫永远对您敞开大门。”
第三十章
苏叶泽除了左手手掌外, 头上也受了两外伤,一处在眉骨,一处在后脑勺。
之前是在宫外一家医馆匆匆处理过, 回了宫苏明卿却也不敢召太医的人来看他, 只要苏叶泽伤势暴露,立刻就会传到两位宰辅耳中。因此给苏叶泽治伤这事, 她便交给了竹公子。
儿童失踪案闹得朝中人心惶惶, 那些少男少女被扣在大理寺已有数日, 去大理寺打听案情的贵族大臣们络绎不绝, 可这次刑部将案子全交由俞三省,那人倒是愣头青, 一句无可奉告,只等摄政王示下。
弄的这些时日胤月宫的大门门槛差点被贵胄们踏破:骊云长公主, 齐鲁公主, 眠乐公主, 花家家主,叶家家主,安宁侯, 璇玑侯, 玉衡侯……纷纷来访,全是说情希望她能大事化小的, 苏明卿算是彻底感受了一把大权在握的感觉。
昨日叶家已经提出新的补偿方案,愿自掏腰包为南疆海军捐二十万白银的军费, 这是个好消息,南疆一峡之隔的狼越国最擅海战, 而炎国的战船都是百多年前传下来的,急需修缮。
南疆虽然这几年风平浪静, 但卓青死了已有六年,他对狼越国的威慑力估计也消散的差不多,那帮海贼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这笔钱对哪方军衙都是大财,苏明卿自然不会放过。
同时,那死去的少年不过只剩下一快死的病弱寡母,一直得舅家照顾,学政处补了他舅家几千银子,他舅舅也不再追究。
叶家既连失踪案真正的苦主都摆平,卖个顺水人情给她们也没什么。
可苏明卿心里总有些不得劲,那夜她跟苏叶泽可是亲眼看到棺材里少年的死相,整张脸头骨碎裂,眼珠蹦出,分明就是被铁器下死手击打而亡。
且苏叶泽差点被那帮小孩活埋,苏叶泽若死,她可就真在炎京无法立足,还会立刻成为阶下囚。
就真这么让一帮无法无天的小孩逃出律法制裁?
苏明卿一时难下决断,这日入夜后,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东宫门口。
这些时日苏叶泽受了伤,苏明卿来的勤,因苏叶泽男子身份不便为更多外人知道,苏明卿甚至每日亲自端茶喂药,陪他吃饭,替他换药,偶尔还会宿在东宫,虽然替苏叶泽换药时体内同心欲最躁动不安,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咬牙忍住享用他的冲动。
可那般难忍她都忍下来。
苏明卿若是愿意耐着性子哄人,无论男人女人都免不了被她温婉贤淑模样俘获,因而这段时间,她与“皇太女”相处十分融洽。
东宫侍卫看清是她,忙朝她行礼,要去通传。
苏明卿摆摆手,自己悄无声息踏入东宫门槛。
咯吱一声,她刚推门踏入皇太女的闺房,立刻迎上一道热切的视线,是躺在床上头包黑巾的苏叶泽。
不远处还有一名穿绿袍男子正背对她在桌上摆弄药箱,正是竹公子。
竹公子只比苏明卿提前一会儿抵达东宫,他口不能言,动作却利索的很,将一套金针摆齐后,便开始为半靠在床上的“皇太女”针灸。
“嘶嗷—”竹公子每下一针,苏叶泽便要发出一声怪叫。
苏明卿走近床边,十分不解:“针灸又不疼,殿下何故表情如此痛苦?”
叶泽:“小侄疼的又不是扎针的地方。”他朝她摊开包成粽子一样的左手掌心,又伸手指了指前额,后脑,又及腰,长腿,甚至脚丫子:“这,这,还有这儿,全都疼。”
苏明卿一窒:“都过这么多天了。”分明是在说谎。
叶泽:“那帮差点活埋了我的小杂碎,千岁打算如何处置。”
苏明卿不置可否,只往桌旁椅子沉沉一坐,支起额头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过后,竹公子取下银针,对苏明卿行礼。
苏明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竹公子却看向她,打了个手语,那意思是问她要不要也做针灸。
苏明卿摇摇头,示意不用。
竹公子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整理好药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胤月宫这几日来往大臣络绎不绝,苏明卿好几晚都未睡好,她今日顺道走至东宫,索性陪苏叶泽坐一会儿,刚打了个哈欠正要同样站起告辞离开,一瞥到叶泽看她的黏腻眼神,便立刻改了主意。
苏明卿让内侍将靠窗的贵妃塌搬到他床边,柔声说:“殿下早点歇息,本宫今夜就在这陪你。”
“唔”叶泽哼了声,不置可否,但可怜巴巴的神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则是嘴角微勾,却又刻意压着不愿当她面开心。
苏明卿一愣,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也忍不住有些欢喜。
可没一会儿,大理寺的俞三省在胤月宫找不到她,便差人将整理好的详细口供送到了东宫,苏明卿看完之后,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内心恼怒至极。
这案子原本已经很清楚,楚松肯定是被人打死的,苏明卿原想着大约是楚松犯了众怒,冲突下被其他孩子们不知轻重失手杀死。
谁料口供里 却不是这样。
根本没有进行什么所谓的夜猎,维护楚松的姜绿水刚一下象山,叶珂儿便令人将楚松绑了,并让留在山上的所有少男少女一个个上前,每人扇楚松一巴掌,再骂他一句贱狗。
虽一开始有人提出不愿这么做,但架不住叶珂儿的威慑,最终还是上去扇了楚松。
第一巴掌下去后所有的心理障碍都消除了,原来欺负弱小真的会让人有快感,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彻底激起了众孩童心中的凌虐欲。
再然后便是赤裸裸的折辱,即便那少年已经服软,跪地求饶,可依旧晚了,所有孩子们都像中了邪般露出最暴虐的一面。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孩子回家后性情大变,他们知道这样不对,可依然还是有样学样,被从众心理裹挟,成为那片压垮骆驼的雪花。
“杀你不过杀只鸡狗,别以为读了炎京的四大学堂,就真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就是,你这种小地方来的蝼蚁,我本不想脏了手,但你的存在实在太碍眼。”
“竟敢一二再再而三跟我们唱反调,真把自己当回事。”
“去死吧!”......一句句供词就像一把把血淋淋的匕首,恶意满满的从卷宗里飞出来,扎入苏明卿的眼。
楚松是在手无寸铁并且已经跪地求饶的情况下,先被踢打的半死,又被用铁锹折磨得眼珠迸裂,之后被拖入事先挖好的土坑里掩埋。
仵作验尸显示其脾脏肝胆全部破裂,肋骨断了八根,大理寺在棺材木板上方还找到了手指甲的血印划痕,说明人埋下去时还没完全断气,最后求生的本能让他还挠破了指骨。
可他没能自救。
起初,他仅仅只是想参加一次童女举,取得好成绩让重病的母亲看到他的进步呀。
苏明卿心头沉沉。
这一次的案子实在是棘手,叶茹澜的女儿不但杀了人,还是预谋杀人。又牵扯到二十多户权贵家的少男少女。
若从轻处理,对不起被虐杀的少年,但是若从重处理,叶家已经服软,又献出大半家财只为叶珂儿全须全尾出去,这样还不依不饶的话,不仅得罪整个炎京权贵,甚至连已经得到的政治优势也会转为劣势。
躺在床上的少年看她脸色不虞,好奇问:“千岁到底要如何办理这案子?”
苏明卿沉吟许久,才道:“这案子牵涉到二十多京中名门望族中的子弟,若是本宫丢给俞三省全权处理,只怕那个愣头青会扫了所有人颜面,世家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依殿下看,该如何处理?”
叶泽毫不犹豫:“直接吩咐俞大人,让他秉公处理。”
苏明卿微怔,她没想到苏叶泽会这么回答。
秉公处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案子可牵扯到叶相家的独女。”
少年皱眉,不悦道:“管他牵扯到谁,小侄只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仿佛一道闪电劈向她的大脑,苏明卿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整个人都怔住,回忆海潮般向她涌来。
那时平沐城初定,一户当地举足轻重的豪绅作为降将本有功勋,可她的女儿却在花楼因嗑药过猛,伙同其他两名女子玩死了一名小倌。
这卷宗连同那豪绅数千黄金同时送到卓青案头时,卓青只皱眉说了八个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而此时,苏叶泽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与那一天的卓青,竟如此相似。
叶泽见她神色恍惚,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千岁,你怎么了?”
苏明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关切望着她的少年,忽然就笑了。
是啊,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可这世间再棘手的事她不也解决过?
苏明卿想到此,抬眸直视叶泽的双眼:“殿下,本宫不会叫你白受这伤。”
“多谢千岁。”少年一笑,又朝她伸出那只包着纱布的左手,可怜兮兮道:“小侄手掌又疼了,千岁吹吹。”
啧——苏明卿觉得这种事很幼稚,可眼前这少年已经连续几日都提出了这样幼稚的要求,若再不满足的话......面对少年期盼的狗狗眼,苏明卿终究还是俯身,在他掌心轻轻吹了口气。
“小侄不疼了,这就睡。”少年心满意足的攥紧拳头,乖巧的闭上眼睛,面对她侧身而卧,没多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苏明卿便也躺上贵妃榻闭目养神。
不知怎么回事,虽隔了还有段距离,少年人身上的甜香血气却一阵阵传入苏明卿鼻尖,连药香都压不住,让她牙尖发痒。
苏明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不一会儿,血气味道再度袭来,这次比上次更加浓烈刺鼻。
苏明卿忍受不住,再睁开双眼时,眸中满是阴霾和嗜血,让人胆寒。
“殿下,你睡着了吗?”她轻问一句,见少年依旧呼吸平稳,没有半点动静,便朝人伸出指尖,手指悬空半晌,终究没忍住抚上他的脸庞。
苏叶泽的皮肤细腻若绸缎,因经常药浴比大多女人的皮肤还要柔嫩光滑,他的睫毛很长,就像蝴蝶翅膀一般漂亮,在眼底投下一片浓深的阴影。
苏明卿的指尖,在少年颊边一路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玉白的纤指,最终停在他的唇瓣上。
苏明卿盯着那双仰月唇良久,脑中闪过许多少儿不宜的念头,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
都是同心蛊害的,她懊恼于自己这般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鼻尖喷出灼热气息,刚想抽回手指,却被少年蓦然张嘴,一口含住了指尖。
来自柔软舌尖的触碰舔舐,让苏明卿心头一荡,指尖情不自禁又往里探了探,任由少年将她手指含在齿间。
“皇太女”似乎梦到了什么,软舌不安分地扫了扫她的指腹,让苏明卿呼吸愈发浊了几分。
他此刻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中,是有意,还是无意?
苏明卿看向少年,只见苏叶泽闭着双眼,眼睫轻颤,脸颊泛起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