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扔下三人,手忙脚乱地解下马车前的一匹骏马,焦急慌乱地上了马。
“进宫找刘詹和韩院判!”
丢下这句话,他用力一夹马腹,朝着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乌云压境,风雨欲来。
凛冽的寒风似刀割一般划过宋奕的脸,他浑然不觉,黑眸死死地盯着前方,恨不得回府的路程能缩短些,再缩短些。
回府后,他径直入了清晖堂,两步并作一步地冲入房中。
寒鸦见宋奕回来,连忙将帷帐撩起,露出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计云舒。
宋奕利瞳猛缩,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计云舒毫无血色的脸庞,手指微微发颤。
“她如何了?!”他蓦地转头,阴声质问坐在桌前写药方的老大夫。
老大夫被眼前浑身阴翳的男子骇了一跳,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性命倒是无虞,只是…”
“只是什么?!”宋奕戾声打断他,一双幽暗的眸子此时充满了焦急与恐慌。
老大夫神情凝重,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此后恐再难孕育子嗣。”
说完,他将手中的药方交给寒鸦,叮嘱了一番,而后长叹着出了正房。
“哎,真是造孽啊……”
宋奕坐在榻边的姿势蓦然僵住。
伴着老大夫的喃喃自语,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戚与荒芜如潮水般朝他汹涌袭来,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母后……当真是他的好母后啊!
宋奕狠狠抹了把脸,额角的青筋因滔天怒意而暴起,鹰隼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癫狂与杀意。
寒鸦端着药推门而进,看见宋奕可怖的眼神那一瞬间,她心颤了颤。
缓了缓神,她轻声道:“王爷,药熬好了。”
宋奕接过药碗,目光落在计云舒的病容上,他缓了骇人的神色,眸光渐柔。
“扶起来。”
凌煜和霍临带着刘詹赶到时,宋奕已经喂完了药,正满身寒意地坐在榻前。
见着来人,也只是冷冷地吩咐韩院判去查看计云舒的情况。
见韩院判那紧蹙的眉头,宋奕便明白大抵已经无力回天。
意料之中,韩院判与那老大夫的诊断大差不差。
“这,唉……”
“韩院判,你是大渊一绝的妇科圣手,你告诉本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奕抬眸,定定地望着韩院判,平静的语气里流淌着一丝悲痛与希冀。
韩院判拧着眉,抚着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
“红花汤最伤女子根本,更何况还是这种提了纯的红花,只怕是难。劝王爷莫要太抱以希望,唯今之计,只能是吃这方子日日养着,其余的,只能看天命了。”
宋奕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他从来不信什么天命,甚至对此嗤之以鼻。
生平第一次,他希望所谓的天命能够眷顾他一回。
刘詹和韩院判离开后,沉寂的室内只剩下凌煜几人。
宋奕幽暗凌厉的视线扫过寒鸦和霍临,冰冷刺骨的声音令人心惊胆颤。
“将来龙去脉给本王细细说清楚,一个字也不许漏。”
第67章 杀进宫
黑云压城,暴雨倾盆。
清晖堂内,随着霍临最后一字的落地,宋奕周身萦绕的森森寒意,令在场三人噤若寒蝉。
他陡然掀眸,眸色狠厉地看着霍临。
“你是本王的人还是皇后的人?!一枚凤令就让你将本王的命令抛到脑后了是么?!”
霍临自知是自己失职,垂首一言不发,等候处置。
宋奕冷冷扫他一眼,转而看向寒鸦。
寒鸦立时跪下请罪,眼角含泪:“属下没能及时阻拦姑娘,请殿下责罚。”
宋奕目光森森地扫了一眼二人,凛然开口:“自去领二十杖,跪在堂外,给本王好好长长记性!”
说罢,他利落起身,带着凌煜策马往皇宫方向而去。
凤仪宫,皇后听闻宋奕求见,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她笑着与李嬷嬷对视一眼,朝传话的宫娥摆了摆手。
“跟他说,本宫头痛,躺下歇着了。”
话音刚落,宋奕已然汹汹地闯了进来。
皇后见状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给自己找补。
“奕儿来了,母后……母后身子不大爽利,正准备歇着呢。”
宋奕并未接话,而是一脸阴冷地盯着皇后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感受到那骇人的目光,不自觉瑟缩了下,摇了摇皇后的衣袖。
皇后也被宋奕的眼神震慑住,可好歹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没有当娘的怕儿子的道理。
“李嬷嬷是母后的陪嫁,也是你的奶嬷嬷,这般目无尊长,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皇后义正言辞地呵斥完宋奕,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底气。
她愤愤地拂了拂衣袖,带着李嬷嬷便要离开。
“母后。”
还没走出几步,宋奕忽而开口喊住她,嗓音沙哑,语气悲绝。
“你断的不是她的后路,是儿臣的血脉。”
从未看见过宋奕露出这样倾颓哀痛的眼神,皇后也怒了,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她生不了了,你就不能找别的女子?”
“明白告诉你!母后就是看不顺眼她那副清高样儿!区区贱民,若不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母后早将她杀了泄愤了!”
听完皇后激愤的剖白,宋奕只觉一股滔天的暴戾在四肢百骸疯狂游走,却又被制住手脚,无处宣泄。
他蓦然抬眸,眸光狠戾,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皇后身旁的李嬷嬷,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影卫冲了进来,将李嬷嬷押到了宋奕面前。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我!”李嬷嬷惊恐万分,朝皇后呐喊。
皇后气得连连后退,颤着手指向宋奕。
“你!你反了你!你父皇还没死呢!”
“母后,你是儿臣的母后,儿臣不能将你怎么样。可她的命,儿臣今日要定了。”
宋奕冷眼看着她,出口的话也如他整个人一般森寒。
说罢,他森冷阴狠的目光陡然射向被制住的李嬷嬷,利落抽出身旁影卫的佩剑,在皇后震惊的目光下,一剑划破了李嬷嬷的咽喉。
霎时间,殷红的鲜血溅了他半边脸。
“啊!”
伴随着皇后的一声尖叫,李嬷嬷瞪大了涣散的双眼,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
宋奕凉薄的眼神落在地上的尸体上,飞溅的血珠落进他上扬的眼尾,染红了他阴鸷的双目。
他抬手抹去侧脸殷红的鲜血,随手扔下滴着血的利剑,满身肃杀地离开了凤仪宫。
皇后惊骇欲死,踉踉跄跄地扑到了无气息的李嬷嬷身旁,抱着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嬷嬷!”
“逆子!逆子啊……”
***
随着一声闷响的惊雷,计云舒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还活着?肚子好像也不痛了?
意识到这点,计云舒有些庆幸,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触涌上心头。
日后,万不可在这般莽撞了,她实在后怕。
计云舒披着披风起身,发现昏暗的室内空无一人,喊了声寒鸦也无人回应。
她打开房门,初冬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雨珠吹在身上,她忍不住瑟缩了下,抬手紧了紧身上的狐白裘。
透过迷蒙的雨幕,她瞧见院子里头跪了两个人,凭着身形,她依稀辨认出来是寒鸦和一名男子。
“霍大人?”
撑着伞走近二人,她才发现旁边一人是霍临。
视线落在二人遍布血痕的背上,计云舒了然。
她垂眸叹道:“罚也受了,这本就不是你们错,起来罢。”
霍临面无表情,眸光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寒鸦仰头看着她,悲戚道:“姑娘,你…你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是我们疏忽,我们该死!”
计云舒将油纸伞偏向二人,苍白的脸上一片轻淡。
“这不怪你们,无子便无子,我还落得一个自在。”
她已是过一日算一日,本就没打算嫁人生子,更没有能力做一个好母亲,所以绝不绝嗣对她而言,无关紧要。
闻言,霍临掀眸,静静地凝望着雨幕中一袭孤绝的白衣,遗世独立的女子。
很难想象她能这么云淡风轻地吐出这句话。
绝育对任何一个闺阁女子而言都是毁灭般的灾难,可在她这儿,似乎不值一提。
此时,一道紫电划过昏暗的天际,霍临率先发现了游廊下站着的宋奕。
青衣染血,满身煞气,不知站了多久。
“王爷。”
听见霍临的话,计云舒转身,看见宋奕穿过连绵的雨幕,缓缓向她走来。
他,听见了?
“天凉,进去。”
宋奕的嗓音有些嘶哑,细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未被雨水冲净的血珠,衣服也湿透,紧紧地贴在他劲瘦的腰身上。
隔着密集的雨幕,他静静地望着伞下的计云舒,眼底猩红,眸色哀戚。
许是怕全身湿透的自己带给计云舒寒意,他始终站在伞外,离计云舒一步之隔,连想去帮她系紧披风的手也抬起又落。
计云舒看着他眸中的痛色,怔然一瞬,将油纸伞缓缓偏向他,替他挡去溅落的雨珠。
“回屋罢。”她轻轻启唇。
宋奕的身形蓦然僵住,幽潭般的眸底闪烁着异样的情愫。
他阖眸逼退眼中的湿意,喉头哽涩:“好。”
虚揽着计云舒转身,见她的目光落在寒鸦和霍临身上,他偏头看了一眼受罚的二人。
“起来罢,下不为例。”
警告地说完,他同计云舒并排着走在伞下,脚步一深一浅地回了正房。
半个时辰后,宋奕从盥室走出,换了一身玄青色云锦常服,微湿的墨发随意披在肩上。
他坐上榻边,替计云舒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抚上她略显苍白的脸庞。
“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他温声问道。
温热的手掌贴近,一股冷冽清苦的乌沉香萦绕在计云舒的鼻尖,似乎还带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联想到他回来时的模样,计云舒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摇摇头,而后抬眸看着他。
“你,去做什么了?”
宋奕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低头在计云舒额前上轻轻落下一吻,与她鼻尖相抵。
“时辰不早了,你该好好休息。”
他刻意回避,计云舒也不在追问,默默翻了个身,准备睡下。
丑时已过,计云舒已睡熟,而宋奕却是夜不成眠。
他晦暗的目光落在计云舒的小腹上,眸色沉郁,落寞与荒芜在心中肆意疯长。
那里空空的,永远也不会有他的血脉,他和她,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心口忽而传来刺痛,一股窒息感涌上宋奕的心头。
他将计云舒紧紧揽在怀中,口中喃喃,不知是在哄计云舒,还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无子便无子,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纵使天塌了,我也护你一世周全,你莫怕……”
计云舒再次醒来时,发现宋奕正睁着眼睛看她,眼下有些发青,竟是一夜未眠。
“王爷不用进宫主持朝政么?”她问。
宋奕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道:“等你喝完药,我再去。”
计云舒不再接话,默默穿衣起身。
一打开门,便见寒鸦捧着水站在门外。
“你,没回去养伤?”
计云舒惊讶出声,转过头看了一眼披发靠在榻上,眸色沉郁的宋奕,明白过来定是他没有发话。
她又将目光看向低着头,白着脸的寒鸦,准备伸手接过洗脸水。
“我来罢。”
手还未接触到铜盆,寒鸦迅速移开手,声音虚弱道:“姑娘,大夫叮嘱过您不能碰重物,还是奴婢来服侍您罢。”
说罢,她错身进门,自顾自地将棉帕浸入热水中,拧净水后递给计云舒。
计云舒沉默一瞬,伸手接过。
宋奕淡淡瞥了一眼寒鸦,起身下榻。
“你回去休养几日,让霍临挑两个女卫过来。”
话音刚落,计云舒与寒鸦二人愣了愣,寒鸦率先反应过来,颔首应是。
计云舒若有所思,让霍临挑人,无非是挑些机警的黑衣人过来监视她,说不准比寒鸦更难对付。
想到这,她蓦然垂眸,眼神微动。
“还是不必了,我不习惯生人伺候。”
宋奕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一瞬,他唤来高裕。
“你这几日便守在正房这边伺候,等寒鸦回来再回书房。”
闻言,高裕欲言又止,愤愤不平地看了计云舒一眼。
可他不敢忤逆宋奕,只能板着脸接下这差事。
倒没料到宋奕会把高裕拨给她,惊讶之余,计云舒也暗自庆幸。
高裕这厮向来看她不顺眼,又神经大条的,倒是比寒鸦更让她松快些。
兀自想着,铜镜里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宋奕站在她身后,替她理了理云鬓的发丝,温声叮嘱她。
“天气寒凉,也莫再去园子里逛了。若嫌闷,不妨让高裕叫个戏班来,或是去王妃那儿坐坐。”
第68章 搏一搏
计云舒收回思绪,垂眸点了点头。
见她柔顺娴静的模样,宋奕不自觉缓了神色,原本沉痛的心绪也好转了些。
喂她喝完养身药后,他才安心地带着凌煜进了宫。
两日时间,宋奕已查出毒药是如何被掺到茶水里了。
他用匕首细细地刮着茶盏内底部,刮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发现异常。
待看到匕尖上的一层细细的透明状白晶时,他彻底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有毒的不是茶叶,是茶盏。
手段倒是干净高明,只是可惜了。
宋奕半阖眼眸,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心中早已有怀疑对象,不过是差个实实在在的证据罢了。
想到这,他将那茶盏递还给曾忠,嘱咐他收好,又唤来大理寺卿卫苏。
“传本王命令,司器局上上下下所有人,皆押入诏狱,分开听审。”
司器局的宫人被拷问的消息传到淑贵妃耳中,她立时惊恐万分,连荣王在一旁也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