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他是如何查到的?!”
淑贵妃煞白着脸色,紧紧抓着心腹嬷嬷的袖子,情绪激动,眼神飘忽不定。
那嬷嬷也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原本漫不经心的荣王见他母妃这副模样,顿时明了,脸上的神情由不敢置信转向震惊不解。
“母妃!你都干了什么?!你为什么要下毒害父皇?!”
殿中只有他们几人,他仍然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激愤。
听见他的责备,淑贵妃的眸中闪过一丝委屈,而后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为什么?!母妃都是为了你!”
“那翊王和宸王将你压得死死的,母妃若不这样做,你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咱们娘俩在这宫里熬油似的熬了大半辈子,如何就不能搏一搏了?!”
闻言,荣王惊愕一瞬,内心的念头似乎随着他母妃的激昂陈词而苏醒。
可一想到现如今这危险的情况,他顿时急得坐立不安。
“即便如此,母妃你事先也该跟儿臣或是外祖父商量!现下东窗事发,这可如何是好?!”
相比较荣王的慌乱,暗下决心的淑贵妃反而渐渐镇静下来。
她按住急得来回转的荣王,一脸决绝地望着他,清晰而平静道:“庚儿,告诉母妃,你想不想做皇帝?”
明白过来他母妃话外的含义,荣王惊怔了好一会儿。
他的眸光复杂难辨,有挣扎亦有野心,唇瓣嗫嚅了半晌,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
淑贵妃松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好……”
她原还怕她儿没胆量,是个扶不起来的。
既然如此,趁着天下未定,不如搏上一搏。
含英巷,姚府。
趁着浓墨般的夜色,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后门,驾车人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那守门小厮立时变了脸色,急忙敞开大门,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
外书房内,姚鸿祯见管家引了两个穿着斗篷的人进来,不禁蹙眉。
在看见那二人露出的面容时,他微微一愣,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蔷儿,可是出事了?”
听见父亲的关怀,淑贵妃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扑着跪到姚鸿祯面前,泪流满面。
“父亲!救救女儿……”
游廊里,姚文川才刚同郁春岚厮混回来,便见管家神色凝重地从祖父书房的方向走来。
他迎面拦住,问道:“怎么了?”
管家朝四周望了望,犹豫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道:“贵妃娘娘出宫了,荣王殿下也来了。”
姑母来了?
姚文川暗觉有大事发生。
表弟从前常来也倒罢了,姑母与祖父一直都是书信往来,而今竟出宫来了。
他不敢耽搁,抬脚便往书房走去,不料碰见同样去书房的姚文卿。
他沉吟片刻,出声叫住了他,姚文卿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大哥。”
姚文川淡笑着点点头,问他:“可是要去找祖父?”
“正是,翰林院有副典籍记载得不清不楚,我来问问祖父。”姚文卿如实回答道。
姚文川一派慈爱兄长的模样,拍了拍姚文卿的肩膀。
“那你来得不巧,祖父方才出去了。”
闻言,姚文卿看了眼书房的方向,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兄长,浅笑着朝姚文川颔首。
“好,那我明日再来。”
错身之际,姚文川脸上柔和的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不屑与妒忌。
看着姚文卿离去的背影,他心中鄙夷,芝麻大点儿的官,也值得拿出来显摆。
若不是仗着功名和祖父的宠爱,不过一个妾生的,何至于生生越过他这个嫡子?
姚文川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
才刚靠近外书房,便听到他祖父的惊怒的声音。
“胡闹!你简直是胆大妄为!”
而后便是他姑母声泪俱下的哀求声。
“父亲,现下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那翊王正在逐个拷问司器局的人,不出半月便会查到女儿身上。父亲!求您救救女儿罢!”
“救?如何救?!这是抄家灭门之罪!”
姚鸿祯抚着胸口连连后退,颤着手指向淑贵妃,怒目切齿,恨铁不成钢。
“沉不住气!把我的谋划全毁了!”
淑贵妃蓦地抬头,抓住姚鸿祯的衣袖,流着泪,轻声却狠绝道:“父亲!咱们还有机会!”
“眼下并无储君,陛下尚且卧榻不起,宸王侧妃虽也怀有身孕,可女儿已经下手,他的孩子生不下来便不足为惧!”
“可翊王不一样,虽说是废太子,但毕竟深耕朝堂多年又党羽众多。咱们只要将他除了,再逼陛下写下传位诏书。”
“正所谓无后为大,庚儿手握唯一的皇嗣,又有父亲您拥立,即便名不正言不顺,日后百官也不会过多置喙。届时,这江山咱们姚家便十拿九稳了父亲!”
语毕,姚鸿祯怔然半晌,精明的双眸中,头一回闪过迟疑与挣扎。
淑贵妃见他父亲举棋不定,又以退为进,哭着打起了亲情牌。
“女儿糊涂做错了事,自是死不足惜。可庚儿还小,文川和文卿也才二十出头,您若是不出手,等翊王查出真相,咱们姚家上下几百口人,便都活不成了!”
“父亲!女儿知道你豢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死士,又与禁军梅佥事交好,只要您肯搏上一搏,那咱们全家就有救了!”
说罢,荣王也扑通跪下,连连磕头:“求外祖父!救救孩儿!救救母妃!”
姚鸿祯长叹一口气,闭了闭眼,忽听得有人推门,他利眸陡睁。
“谁?!”
“祖父,是我。”
姚文川说完,朝着跪地的二人见礼:“贵妃娘娘安,荣王殿下安。”
见是姚文川,淑贵妃也松了口气。
她抹了抹眼泪,勉强扯出一抹笑:“都这个时候了,川儿就别顾这些虚礼了。”
“川儿,看来你都听见了。”
姚鸿祯疲惫地看了眼他,扶着桌案坐下。
姚文川坦言:“是,祖父,孙儿都听见了。”
“那依你所见,该如何?”
姚文川深思一瞬,凤眸微掀,出口的话一针见血。
“祖父,宋奕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即便是姑母没给陛下下毒,可只要他或宸王上位,那咱们家都定然没有好下场。”
“更何况,如今咱们已是骑虎难下,做还有一半生机,不做,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完,整个书房安静良久,连淑贵妃的抽泣声也消失不见,三人都在等桌案前那老态龙钟却脊背笔直的老者做决定。
事已至此,没有更好的退路了。
姚鸿祯静静地望着墙上的堪舆图,在沉默中下定了决心。
整个姚家只他长房一脉苦苦支撑着,早已是强弩之末,若能成功,那姚氏一族的鼎盛便可延续了。
“既如此,那老夫,便做一回这乱臣贼子。”他语气坚定,眸光渐渐清晰锐利。
听见这话,淑贵妃总算放心下来,然而一想到不足半月翊王便会查到自己身上,她又开始焦躁不安。
“父亲!逼宫的事情暂可缓一缓,可咱们须得在翊王查出真相之前将他除了!否则……否则女儿便活不成了!”
姚鸿祯将她扶起,轻声安慰道:“蔷儿莫慌,父亲明白。”
说罢,他又看了眼荣王。
“你与庚儿须得立即回宫,以免被人发现异常。记住,千万不可打草惊蛇,也不要自乱阵脚。”
“是,女儿明白。”
淑贵妃抹了抹眼角的泪,带上帏帽同荣王一起跟着管家出了姚府。
“川儿。”
听见他祖父唤他,姚文川急忙收回目光。
“孙儿在,祖父有何吩咐?”
姚鸿祯抚了抚胡须,眼神变得精明。
“翊王府的那颗棋,也该派上用场了。”
姚文川对上他祖父的目光,心下了然:“明白,孙儿这就去。”
***
卧床休养了几日,计云舒的精气神渐渐恢复过来。
自然,这当中也有宋奕每日监督她喝药的功劳。
瞧着计云舒喝完药,他朝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我今夜许会回来得晚些,你不必等我,早些休息。”
嘱咐完这句话,他便带着在门外恭候的凌煜进了宫。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计云舒鄙夷地扯了扯嘴角,她何时等他回来再休息过?
真是自作多情。
这般想着,忽而听得有人在敲几案。
“诶诶诶!你这是什么表情?”
高裕立在书桌旁,用拂尘狠狠地敲了几下桌案,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似是不满。
“王爷出去你不送出门便罢了,还敢露出这副表情对王爷不敬?你真是越发反了!”
计云舒冷笑,一视同仁地白了他一眼:“皇帝不急,急死你个太监。”
第69章 做交易
“你!”
高裕气急,脸色涨得发红,指着计云舒汹汹骂道:“亏得从前咱家还以为你是个谦逊有礼的,竟不想,也跟宫里那些恃宠而骄的小蹄子没什么两样!”
计云舒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剔了剔指甲,这死太监,一日不找她茬就浑身难受。
本想沉默着忍一忍,不料他还在耳边聒噪个不停,丝毫没有要住口的意思。
她彻底没了耐性,忽略张牙舞爪的高裕,系上披风出了正房。
“诶!你上哪儿去?!王爷吩咐了,不让你乱跑!”
高裕扒着门框朝计云舒的背影嚎了一嗓子,见她无动于衷,他暗自啐了一口,急急地跟了上去。
“这小蹄子,一日不折腾你就浑身难受……”
计云舒在青玉堂与赵音仪说完话,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了郁春岚,一见着计云舒她就亲昵地挽上了计云舒的胳膊。
“哟!妹妹可是好久没出来逛了。”
计云舒垂眸瞧了一眼二人挽在一起的手臂,淡淡挑了挑眉。
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郁侧妃见了她,竟不绕着走了?
“怎么?不喊我讨债鬼了?”她含笑看向郁春岚。
闻言,郁春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呃,呵呵……妹妹真会说笑……”
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计云舒身后满脸怨气的高裕,心下有些打鼓。
“悖冬日里难得这样的好日头,妹妹也该出来走一走,省得整日闷在屋里头,都快发霉了。”
她朝天上看了眼,又佯装自然地挽着计云舒往前走。
待与高裕拉远了一段距离,她迅速侧头,以极低的声音对计云舒说道:“想不想逃出去?”
计云舒惊愕一瞬,微微抬头朝四周的屋檐看了一眼,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佯装听不懂。
“侧妃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郁春岚紧咬银牙,恼得不行。
这小妮子,还在这儿装呢!
正准备再次开口时,忽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轻轻捏了捏。
“我今日有些乏了,恐怕陪不了侧妃。若侧妃不嫌弃,不若等明日用完早膳,我陪侧妃去心湖散散心?”
郁春岚立时反应过来计云舒的暗示,忙敛了神色,换上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
“那敢情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许诓我啊!”
她佯装出警告的模样指了指计云舒,而后心满意足地扭着纤腰离开了。
计云舒静静地瞧了会儿她的背影,收回目光,往清晖堂的方向走着。
身后的高裕又开始絮叨。
“王爷说了不许你瞎跑,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入了夜,宋奕果然回来得很晚。
温热有力的臂膀圈上计云舒的腰间时,她听见打更人敲响了四更的梆声。
白日里郁春岚那句惊涛破浪的话,让她彻夜难眠,悸动又疑惑。
难道自己的意图,已经明显到连郁侧妃都看出来了不成?
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计云舒决定明日找她问个清楚。
于是一大早,等宋奕进了宫,她便穿戴好出了清晖堂,往心湖方向而去。
远远地望见心湖中央,绿柱黄瓦的水榭里,一个紫色的倩影慵懒地坐在雕花美人靠上,身旁空无一人。
计云舒侧头看了眼身后一脸不满的“尾巴”,暗自盘算。
心湖视野开阔,那些黑衣人不好躲藏,多半只会远远地藏起来盯着自己。
可这高裕跟得这般紧,该怎么把他支开呢?
想到这,计云舒放缓了脚步,悠悠道:“都说公公是王爷从宫里带出来的,身份地位不一般,可我看并不然。”
高裕脚步一顿,果然急了。
“你说什么呢你??咱家的身份也是你能置喙的?咱家伺候王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计云舒佯装不屑,道:“伺候得再久有什么用?没情分不也和其他奴才一样么?”
“你懂什么?咱家伺候王爷十几年了,要没情分能坐到这个位置?”
听见这话,计云舒精准抓住关键,转过身一脸懵懂地看着高裕。
“位置?什么位置?公公说的,不会是王府管家这个位置罢?”
说罢,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在计云舒清朗的嘲笑声中,高裕顿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许是在东宫风光了太久,导致他仍旧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是广阳宫那位一人之下,呼风唤雨的高内监。
高裕羞恼气急,开始口不择言:“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计云舒朝他瞥了一眼,继续刺激他。
“我胡说?公公若与王爷有情分,怎还被派来伺候我这一介草民了?可见在王爷心里,并没觉着与公公有情分。”
“你!你别以为自己得了王爷宠爱就无法无天了!”
高裕起伏着胸膛,满面怒容地瞪着计云舒。
“告诉你,王爷最厌恶你这种飞扬跋扈,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咱们走着瞧罢!看你能到神气几时!”
撂下这句狠话,他狠狠甩了甩拂尘,拂袖离开。
全然不知在他的身后,计云舒惬意地扬了扬眉,褪去了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高裕,可比寒鸦好打发多了。”
计云舒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朝着心湖中央的水榭亭走去。
郁春岚听见动静,急忙起身。
“为何非得在这?”她瞟了一眼计云舒,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