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你回来罢!别去天上做什么仙子了呜呜……”
他双手捧着信,痛哭流涕,哭得几欲昏死过去。
宋奕的身形晃了晃,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头,阴森冷鸷的目光射向云菘,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得!”
他的手腕骤然收紧,猩红的眸底尽是癫狂与杀意,大有一幅要将云菘活活掐死的模样。
“陛下!”
琳琅与凌煜惊呼出声,宋奕却好似听不见,发了疯一般吼着要云菘死。
“陛下!陛下息怒!这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啊陛下!”琳琅惊骇欲死,声泪俱下地喊道。
这回宋奕貌似听进去了,望着眼前与计云舒有五分相似的面孔,他猛然清醒过来,似被烫了一般收回了手。
冷冷地扫了眼又哭又咳的云菘,宋奕又转头看向床榻上了无生息的计云舒,眸光悲怆。
他此刻多么希望她能睁眼看看自己,便是骂他,咬他,都不要紧,只要她能醒过来。
此刻的他再不复往日帝王的威仪,丧了魂魄一般跪匐在榻前,痴痴地望着计云舒苍白的脸,时不时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呜咽。
一滴热泪悄无声息地滴在了她的脖颈上,宋奕忙伸了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
温热的手掌覆上那冰凉细白的脖颈,却再也感受不到那处脉搏有力的跳动,他终是崩溃了。
“云儿!”
一声悲痛欲绝的哀鸣回荡在整个内殿,凄凉入骨,似杜鹃啼血般悲鸣,久久不绝于耳。
众人闻之,无一不潸然泪下。
“陛下!你节哀,千万要保着自个儿的身子啊!”高裕拭了拭泪,凑上前轻声劝道。
宋奕恍若未闻,死死地抓着计云舒的手放在心口,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她大半的袖口。
那肝肠寸断的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倏然停了。
众人悄悄侧目,只见宋奕微微抬了头,眸光涣散,眉心紧蹙,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陛下,您没事儿罢…”
高裕的话音刚落,哀痛攻心的宋奕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僵直了身子,直挺挺地向后栽去。
“陛下!”
“太医!快叫太医!”
一时间,兵荒马乱,室内的哭声更甚。
霍临闻讯匆匆赶来,喘着粗气冲进内殿,在瞧见那如枯木一般垂落在榻边的手和昏死过去的宋奕时,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他神情恍惚,乍然跪倒在地,愕然地张着唇,目光失焦。
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脑海中那张清绝的脸愈发清晰,又与榻上女子惨白的脸重合。
“云姑娘……”
他不敢置信地轻唤了一声,朝床榻的方向抬了抬手,似乎想触摸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皆集中在昏迷的宋奕身上,谁也没发觉门边还跪了个目露悲绝的霍临。
至夜里戌时,关雎宫的俞贵妃突然暴毙身亡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皇宫。
安卉得知这个消息时先是懵了一瞬,反复确认之后,她欣喜若狂,笑得见牙不见眼,讽计云舒是个没福的短命鬼。
芳苏则是怔愣了许久,听了宫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后,心下唏嘘,虽说松了口气,却到底有些惋惜。
赵音仪与冬霜对视一眼,心知计划到了最要紧的时刻,二人不敢耽搁,急忙赶去了关雎宫。
下了轿辇,赵音仪佯装一副悲痛的模样,扶着琳琅的手匆匆进了殿。
“妹妹!”
她扑到计云舒手边,埋着脸痛哭起来。
“你怎么这么命苦啊!统共才过了多久的安稳日子,如何就这么走了呢……”
哭着哭着,她忽然听见了高裕的声音,抬头一瞧,只见左边的暖阁里乌泱泱地站了一排的太医。
她进去一瞧,只见那窗前的小榻上,赫然躺着胸口染血,双目紧闭的宋奕。
赵音仪慌了神:“陛下!陛下怎么了?!”
高裕见了她急忙行礼,哽咽道:“皇后娘娘,俞贵妃殁了,陛下急痛攻心,呕出一大口血来昏死了过去,太医正治着呢。”
闻言,赵音仪惊了一瞬,有些心虚,忙朝一旁的太医询问情况。
说话间的功夫,宋奕醒了,他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目,缓缓坐起身。
映着明亮的烛光,他眸底的荒凉与悲戚格外刺目,周身冷傲威严的气度再也不见,整个人笼罩着一股阴霾与死气。
他手握成拳,接连咳嗽了几声,拖着弯曲悲凉的脊背,挣扎着向外间的计云舒走去。
“陛下!太医说了,您得好好躺着休养。”高裕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琳琅见状,忙打住了给计云舒擦手的动作,端着盆退到一旁。
宋奕轻轻地坐上榻,双手紧紧地包裹住计云舒的手,悲⒍眷恋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清醒冷静下来,他才觉计云舒死得蹊跷,鬼神之说,他是从来不信的。
“刘詹,可查出死因了?”他沉冷发问。
刘詹蹙眉摇了摇头:“娘娘身上并未有致命伤,也不像是中毒,实在蹊跷。”
宋奕转头看他,语气阴寒:“废物!”
刘詹身子僵了僵,忙低头跪下了。
“去大理寺,传女仵作。”
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赵音仪和冬霜二人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眼睁睁地看着传话的人出了门,二人皆白了脸,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一盏茶的功夫,高裕便带着两名女仵作进来了。
两名女仵作将计云舒全身上下细细地查看了一番,都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
奇怪,太奇怪了。
身上无伤,用银针刺喉试毒也试不出来,那安详的面容,倒像是安乐死一般。
其中一女仵作下了榻,垂首恭敬道:“陛下,贵妃娘娘死得蹊跷,寻常法子查不出死因,只有剖腹取物,看看娘娘腹中有何物。”
闻言,宋奕神色一滞,薄唇紧绷,眸光晦暗,似乎在挣扎什么。
他还未发话,一旁捧着遗信嚎哭的云菘听了这骇人的话猛然回神,忙跪到宋奕脚边劝说。
“不行啊陛下!姐姐是天上的仙子,弄坏了她的肉身,她以后可怎么回来找我啊!”
第106章 又复生
说罢,他又转头啐那女仵作:“你自己没本事,还要拿我姐姐的身子做筏!呸!”
那女仵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索性不再说话。
宋奕本就对所谓的计云舒是什么望舒仙子这件事极为恶烦,偏偏云菘还窜到他面前来说这些。
气血翻涌上来,他一脚踹开了云菘:“滚!”
赵音仪和冬霜二人僵直了身子,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若是陛下真同意剖腹了,那云荷不就……
想到这,赵音仪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掐了掐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只稍稍沉思了一瞬,便有了说辞。
她换上一副悲痛的模样,跪在宋奕脚边,语气哽咽道:“陛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真剖了腹,云荷九泉之下见了她父母,该如何交代啊!”
“可怜云荷,活着没过几日安稳日子,死了竟还要受这样的罪!陛下,您三思啊!”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云菘被勾起了伤心事,捂着自己生疼的胸口,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姐姐!你的命好苦啊!从小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死了还要被糟践身子……”
“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还活什么啊!娘,姐姐!你们把我带走罢!呜呜……”
二人情凄意切的哭声落入耳中,宋奕阖眸沉默了好半晌,才伸手轻轻地抚过计云舒的脸,目光有所松动。
他内心,也是不忍的。
“罢了。”
他长叹一口气,那仵作二人摆了摆手。
见状,赵音仪狠狠松了口气,云菘的哭声也小了些。
瞥了眼床榻上计云舒的面色,赵音仪恐夜长梦多,忙趁热打铁。
“陛下,再这样下去,怕是扰了云荷清净,还是趁早让她入陵墓,好生安息罢。”
宋奕却置若罔闻,依旧岿然不动,只痴痴地盯着榻上的人,好似失了心魂。
赵音仪默默拭了拭泪,不敢再多言,静静地立在了一旁。
“贵妃这几日,吃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异常。”
安静了许久,众人才听得这句沉缓的问话。
轻吻梨子整理反应过来是问自己,琳琅忙擦了擦泪,回道:“回陛下,娘娘向来不爱走动,吃得也是宫里寻常的膳食。只昨日去了皇后娘娘宫里一趟,带了些月饼回来,那月饼娘娘也赏了我与寒鸦吃,并无异常。”
闻言,宋奕转而看向赵音仪,那阴冷的眼神,瞧得她心惊胆战。
她镇定地跪下,温声解释道:“陛下若是疑心臣妾,不妨让太医来查验臣妾的月饼是否有毒。”
宋奕幽幽地盯了她一会,吩咐刘詹查验月饼。
不出意料,一无所获。
刘詹道:“陛下这些月饼无毒。”
既不是他杀也不是中毒,难不成真是什么仙子飞升?
宋奕冷嗤,眸色阴翳,那些神仙鬼怪之说哄的了别人,哄不了他。
恰在这时,琳琅想起昨夜计云舒同她说的话,急忙补充道:“陛下,娘娘昨夜有些奇怪,好端端同我说起宫女满龄出宫的事情,问我日后有什么打算,还说国舅爷顽劣,让我日后好歹劝着些。”
越听宋奕的眉心拧得越紧,这些话明显是在交代后事,难道真是自尽的?
可若是自尽,那死因是什么?
云菘听了,忍不住反驳琳琅。
“有什么奇怪的?姐姐都说了要回天上做仙子,向你交代这些事不是很应该么?”
“住口!”
宋奕倏然发怒,他眼下最听不得这些话。
她是天上的望舒仙子,那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内心泛起一抹酸涩与悲凉,他不自觉地红了眼眶,伏下身子,在计云舒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他与计云舒鼻尖相抵,哀戚地喃喃自语:“你真的这般厌恶朕么?宁可自尽死了,也要离开?”
他丧魂般地盯着眼前惨白的脸,心口绞得生疼,带着浓浓的不舍与爱恋,将冰凉的计云舒紧紧揽入怀中,一遍遍唤她。
众人瞧了这凄凉悲惨的一幕,无一不为之动容。
都说陛下性子冷不好亲近,谁能想到是这样的情种呢?
宋奕搂着计云舒坐了一夜,关雎宫里的人就陪他站了一夜。
直至东方欲晓,一缕晨曦的微光照进了内室,宋奕才动了动眼皮,最后看了眼怀中的计云舒,忍痛将她放开了。
他终究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过程,不亚于活生生剖他的心。
他轻轻替计云舒掖好了被角,缓缓站直了身子,背对着众人的背影悲寂又孤凄。
“备棺椁,明日大殓,停灵三日,入皇陵。”
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赵音仪与冬霜二人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葬礼如期举行,兰台山皇陵中,前来吊唁的人不少,除了云菘和赵音仪,皆被拦在了陵墓外。
宋奕哀毁骨立地立在棺椁旁,眼下发青,眸光凄然。
静静地望了会儿里面躺着的人,他接过凌煜手中的匕首,分别割下了自己和计云舒的一缕发丝,而后绑在一起,放进了计云舒交握的手中。
他痴痴地盯着里面的人,不舍得移开目光,直到司礼监从旁劝了好几遍,他才有所反应。
“陛下,时辰到了,再耽搁下去,只怕扰了娘娘安息。”
宋奕颤了颤唇瓣,深深地瞧了棺中人最后一眼,才艰难地抬手,缓缓阖上了棺椁。
随着动作,那张清丽的脸一点点从眼前消失,直到一声棺盖碰撞的闷响,再也不见。
当晚,宋奕突如其来地发了场高烧。
紫宸宫里灯火通明,宫人太医进进出出,忙碌了一整晚。
正殿里,太后带着安卉守在门外,见赵音仪和芳苏姗姗来迟,对着二人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没心没肺的东西!奕儿病成这个这样子,你们也合得上眼?!”
她一甩衣袖,气冲冲地坐下。
安卉瞥了眼二人,弯了弯红唇,装出一副贤惠的模样替太后抚背,出口的话却意有所指。
“太后且消消气,俞贵妃才死,陛下便害了病,皇后娘娘必定是哀痛难忍,这才来得迟了些。”
她这话说得刁钻,表面上在替赵音仪开脱,实则提醒了太后她和计云舒亲密的关系,又暗指宋奕的病是计云舒引起的。
太后本就不喜计云舒,如今听了这话,愈发觉得计云舒晦气,连带着看赵音仪的目光也嫌恶了起来。
“滚滚滚!别在这碍哀家的眼!”
赵音仪白着脸色,一句话也没说,乖乖地走了。
芳苏虽未被祸及,可她心知有安卉在太后身旁,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处,便也识时务地跟着赵音仪退了出去。
“醒了!醒了!陛下醒了!”
一声惊呼从内室传来,太后急忙扶着安卉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进去。
在瞧见龙榻上满面病容,双眼遍布血丝的宋奕时,她心疼地趴在榻边抽泣起来。
“奕儿!你受苦了!”
听见他母后的哭声,宋奕涣散的目光看向榻边,嗓音嘶哑道:“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忧了。”
“你这孩子,净说傻话。”
太后慈爱地望着宋奕,扯出锦帕替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
“母后,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儿?”
虚飘的声音传入耳中,太后的动作滞了一瞬,她愣愣地瞧着失了魂魄的宋奕,倏然扑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奕儿!你别吓母后啊!你要是有事,母后可怎么活啊……”
宋奕却没再出声,荒芜的目光呆呆地盯着玄金色帐顶,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瞧得安卉心惊。
这俞贵妃,当真是好命!
她紧紧地绞着帕子,指节泛白,定了定神,柔声劝道:“陛下,偌大的朝廷可都指着您一人,您得好好顾着自个儿身子啊。”
宋奕依旧没回应,直到他母后的哭声越来越大,他才从哽涩的喉间挤出一句安慰的话。
“母后放心,儿臣没事。”
闻言,太后渐渐止了哭,替宋奕理了理耳边凌乱的发丝,满眼心疼。
她儿被那女子害苦了,好好的一个人,成了如今这副颓丧的模样。
然而即便心里在厌恶,她也没傻到这个节骨眼在她儿面前指摘那女子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