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歧:“不是盗墓贼。发现瞿句余尸身的猎户,见坟被人挖开,好心填了回去。我和月大人猜测是瞿句余死前挖开了坟,想与亡妻合葬。”
趁鬼差挖坟的功夫,五人交换线索,一致认为问题出在白素归的坟中。
正说着,有鬼差来报,“顾大人,坟已挖开。”
他们踱步过去,坟中有一破烂棺材,棺材有一具白骨。裹身的衣衫因长年累月的侵蚀,已破烂不堪。
孟厌壮着胆子上前,片刻后,大呼不对。
“何处不对?”
孟厌指着那副白骨不停重复,“她的骨头是完整的。”
崔子玉:“无人知下葬时,她到底是何模样,他们也许只是吃了她的肉。”
顾一歧站在墓碑前,淡淡开口,“孟厌是对的,他们并没有吃她。”
他和月浮玉听见管事说瞿句余不吃肉之后,便猜到了原因。之后,他们去了卢其和其他三人的府中,几人的亲眷与管事皆说这四人吃肉。
他们又找到了当年雍郡之战,刘乐次的一个部下。
那个部下时至今日仍记得那碗汤,“汤鲜味美,肉嫩得很。我还去火头军的营帐看了,是大骨熬的。”
那时,他们已坚守快三个月,别说清汤,连树皮都啃的带劲。
一日,火头军忽然通传有肉汤喝,他高兴得不行,整整喝了两碗才罢休。
当时管理火头军的人是付禺。
崔子玉:“既然他们吃的不是白素归,为何瞿句余会耿耿于怀?甚至不惜杀死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
月浮玉:“因为卢其骗了他。”
他们问过刘乐次的部下,是否知晓那些肉从何而来。
那部下支支吾吾不肯说,追问之下,他才肯道出实情。因当时敌国虎视眈眈,时时在城外架起大锅,肉香飘远,以此引诱士兵叛变。
瞿句余恐人心涣散,严令任何人出城。付禺和钱来眼见城中出现饿死者,于心不忍,便想去城外猎些野物。
在某日晚间,由刘乐次出面拖住瞿句余,付禺和钱来带着十个士兵趁着夜色偷偷出城打猎。
那次共猎得三鹿三狼十兔,但被敌军发现,死了两人。
瞿句余治兵素来严苛,三人怕他追究猎物的来源与死亡的士兵,只好拜托和他最为交好的卢其帮忙遮掩。
不久后,粮草运到,援兵到来。他们出城应战,大获全胜,也无人再提这件事。
孟厌明白了:“他们让卢其帮忙遮掩,可卢其却告诉瞿句余,他们吃了白素归的肉。”
当年之事,卢其不仅骗了另外三人,还骗了瞿句余。
当瞿句余挖开坟,把匕首插入胸口打算与亡妻合葬时,惊讶地发现她尸骨完整。这才恍然大悟当年喝的那碗汤,吃的那些肉,根本不是亡妻的,他被人骗了。
那人二十年前骗了他,致他愧疚半生;
二十年后,继续利用他的愧疚心,挑唆他杀了另外三人。
可悲的是,他临死之际知晓真相,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踉踉跄跄爬出坟中,跪倒在亡妻坟前,悲哀地道一声,“错了……我错了。”
孟厌满面疑问:“卢其为何要挑拨瞿句余杀死另外三人?”
这五人在当年那般的绝境之下都活了下来,已共苦,为何不能同甘?
顾一歧幽幽说道:“这个问题,也许我们该去问问当今天子。”
他们一路在留郡打听,和卢其相交之人,说他爱财如命,惯爱吹牛。逢人便说当年雍郡之战没有他,根本胜不了。
月影横斜,将圆未圆的明月升空,光影斑驳落在他们回地府的路上。
若最终的真相真如他们猜测的一般,卢其何止恶毒,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回房前,五人约定明日先去京州找陈留胜,再去留郡调查。
孟厌与温僖的成亲申请单,还有三十九道题。
因明日要早起,两人今夜只准备填第六十题:“你因何原因对他/她动心?”
一翻到此页,孟厌眼神乱飞,鬼鬼祟祟抱着文书跑去角落写,写完后又藏着掖着锁进柜子。
温僖站在窗外,好笑地看着她拿着文书东躲西藏,“孟厌,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知道啊,我不是怕你偷看我的答案嘛。”孟厌心虚不已,一口气说完,赶忙上床蒙着头,再不敢多看温僖一眼。
温僖低头给彼岸花浇水,再抬头时无语回她:“不就填了个‘美色’吗?你也不怕被憋死。”
这傻子,字写的那般大,他早看见答案了。
闻言,床上的孟厌笑吟吟露出个脑袋,“哈哈哈,阿僖,我不是怕你多想吗?”
温僖绕了一圈,回到房中,坐到桌前奋笔疾书。
久不见温僖上床,孟厌好奇心作祟,轻手轻脚偷摸下床,想看看他的答案。
温僖听见声响,把文书丢到一边,转身便去抱她。
只是抱着抱着,他起了坏心思,将她的衣裙尽数除去,“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孟婆,整日贪图我的美色。不行,我得给你一点教训尝尝。”
青帐之内,衣衫半解。
孟厌渐渐语不成调,脸上起了绯红,双手无力推着他,“明日要早起呢。”
暗夜里,唯有残烛燃着,微光漏了大半,照亮床榻之上。
待微喘相偎,他才贴在她的耳边勾唇一笑,“我见你第一眼便爱上了,傻子。”
隔着不真切的光亮,她看清他眼中的痴迷与汹涌情意。
他稀里糊涂被她收下,她却一直未给他半点回应。思及此,孟厌微微撑起身子,高仰脖颈,试探着将自己的温唇递上去,“温僖,我虽贪色,但实实在在是喜欢你的。”
她在奈何桥上见过不少俊俏游魂,独独那日遇见温僖,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明知以他的相貌,若留在地府,能攀上更好的上仙,却半哄半骗,勾着他沾染了她的仙气。
不少同僚私下说她运气好,其实不然。
她与温僖,一开始,是她费劲心思。引诱他上当受骗,留在地府陪她度过这漫长的寂寂余生。
温僖低下身吻她,“反正你得记住,你曾答应过罩我一辈子。”
孟厌从喉间溢出几声颤音,“知道了知道了。”
日出东方,天色微明。
三人在地府外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牵手而来,有说有笑的孟厌和温僖。
月浮玉抱着手,冷冷发问,“你们俩是来地府做官,还是谈情说爱?”
孟厌绞着手,小声反驳,“又没迟很久……”
“《地府为官手札》前一百页抄一遍,本官明日要看。”
“下官知错了。”
五人去了京州,先去太子府告知丰芜,言瞿句余已死,凶手可能是卢其,“应观,可否送我们入宫,我们有事需问明陛下。”
丰芜唤来其中一个妾室,让她带着太子的令牌与他们一起进宫面圣。
陈留胜与几人寒暄一番,一听来意,他怅然道:“今年十一月,雍郡之战大胜刚好二十年。有几位大臣提议重赏留郡五将,朕觉得在理,私下便打算将其中一人封为雍阳侯。”
这皇位越稳固,他越感激二十年前牺牲在雍郡的将士。
死者不可赏,他只好年年重赏活着的武将与士兵,特别是当时领兵的留郡五将。
孟厌:“陛下,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陈留胜轻轻笑起来,“封侯一事,自古以来,大多会给主将。瞿句余素来神勇,朕也更属意他。”
他一语落定,几人相视一眼,大致猜到卢其因何挑拨离间。
曾经的同袍,如今时常来往的好友。兄弟如手足,可在滔天的权势面前,犹如过眼云烟,实在不值一提。
卢其上回来京州,不知从何处知晓封侯一事。
自诩为雍郡之战救星的他,自然不甘心放过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他设下毒计,挑拨瞿句余杀害另外三人。就算瞿句余不自尽,若最后封侯之人真是瞿句余,他大可暗中揭发其杀人之事。
他笃定瞿句余顾念兄弟之情,不会供出他。到时留郡五将只剩一人,雍阳侯除了他,再不会有旁的人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兄弟情深抵不过人之利欲熏心。
真相揭露,他们等了许久,瞿句余也未显魂。
月浮玉召了几个鬼差来问,个个摇头,说没看见瞿句余的游魂。
“他难道还有冤屈?”
第41章 未了因(六)
行过重重宫闱,窥见四方天光。
他们离开时,陈留胜孤寂坐在龙椅之上。短短几日未见,他头发白了大半。
这位曾经乾坤在怀,纵横捭阖的人间帝王。
忽有一日,徒然老去。
于陈留王朝的百姓,于万千僧尼来说。相比先帝陈留闻,陈留胜实在算是上一位好皇帝。
继位之初,便大赦天下,佛寺僧尼总算得了生机。
后一年,以雷霆手段,一步步拔除权贵奸佞。再三年,威服三国。
可惜,世事难两全。
他顾了天下,却忘了顾念儿子。让一个小人钻了三十年的空子,利用他的信任,差点毁了太平盛世。
出宫之后,五人原打算去留郡找找线索。
不曾想,方走了几步。身后的月浮玉脸色一变,大喊不好,“地府出事了,快走。”
手腕一翻,五人掐诀施展瞬移术。
少顷,从人间皇宫到了地府酆都大殿。
眼下,酆都大殿中站满了地府众仙。
阿旁阿防看见孟厌,凑到她身边,“出了何事?我俩正勾魂呢,突然被叫回来。”
孟厌指指月浮玉,“他让我们回来,说是地府出事了。”
阿防四下环顾,“难道那个吸魂的大妖擅闯地府?”
三人躲在角落嘀嘀咕咕,温僖隐在柱子后,冷眼旁观殿中的一切。
随着月浮玉的一声“肃静”,甚少露面的酆都大帝从殿外大步走进来,语气沉重,“酆魂殿昨夜有一恶魂逃脱,他被囚了千年,一心要为祸人间。”
地府众仙面面相觑,彼此低声细语。
因酆都大帝常自吹自擂,他们往日虽知酆魂殿,但一直未当真。
今日方知,酆魂殿是真,囚禁恶魂亦是真。
如今恶魂逃脱,若逃至人间,天庭免不得要治地府一个监管不力的大罪。
他们身为地府官员,自然难逃责罚。
功曹司六曹官员拱手站到殿中,“大人,地府各处皆布下结界,料想此恶魂应还在地府。”
酆都大帝怒目扫视殿中所有神仙,沉吟片刻后方道:“地府今日生死一线,望诸位拿住此恶魂,送回酆魂殿。”
“下官遵命!”
孟厌跟在一众去地狱的拘魂使后面,不时找阿旁打听,“酆魂殿在哪儿啊?”
阿旁努努嘴,示意孟厌看看左边,“就那儿。”
孟厌扭头朝左看,那山高耸入云,山势嶙峻险恶,其间遍布刀刃。
遥遥一处狭长山道上,有厉鬼正拿着鞭子,驱赶受罚的游魂上山。再往上瞧,山崖之上,游魂被一脚踹下山。须臾,直直堕进刀山,穿肠破肚,血流成河。
又一眨眼,方才堕崖的游魂又出现在山崖上。
循环往复,不知要经百千万劫方休。
哀嚎声不绝于耳,孟厌看得心惊,“咱们大人还挺会藏东西,这刀山地狱,一般的妖魔鬼怪轻易可上不去。”
阿旁面上浮起得意之色,“酆魂殿在刀山地狱一事,你别外传。全地府,拢共就十个人知道这事。”
孟厌咂舌,“你从何处知晓的?”
阿旁指指自己的耳朵,“我耳朵灵着呢~方才在殿中偷听到大人和阎王大人说这事呢。”
一行人在地狱找了一圈,别说亡魂,连个闲逛的游魂都没有。
孟厌走累了,找了一处乱石歇脚,攀着温僖的胳膊撒娇,“好阿僖,你的肩膀借我靠靠。”
温僖听话挨着她坐下,等她两眼微闭,靠在他的肩膀,又不放心地伸手扶了扶她。孟厌呼吸沉沉,身子摇摇欲坠。他坐着未动,任由她栽倒在他怀中。
远处的飞刀火石狱,不时有飞刀火石,从空坠下,密如雨点。
尖叫声、嘶喊声、悲泣声,求饶声震天。
近处的女子杳不可闻,睡得香甜。
温僖原想骂她一句“比猪狗还能睡”,可一低头,又觉她睡相娇俏可爱,甚至贴心地帮她拂开额间恼人的碎发。
孟厌睡至黄昏,朦胧醒来,挠着头,“还没找到那个逃走的恶魂吗?”
温僖静坐了半日,手脚发麻,“没有。”
“那我再睡会?”
一听这话,温僖一瘸一拐赶紧跑开。
孟厌立在原地,跺脚生气,“没用的小白脸!”
两人正要去奈何桥继续找,一妖冥使来说,恶魂已被抓回酆魂殿。
孟厌:“谁抓住的?”
阿防:“听说是一个鬼卒,大人大喜,当场赏了一千两。”
孟厌:“有点羡慕还有点嫉妒,你呢?”
阿防:“谁说不是呢。”
恶魂既已被抓,众人四散回房。
孟厌惦记那一千两,回房路上与温僖唠唠叨叨抱怨,“你该喊醒我的,没准今日便是我先抓到那个恶魂。”
温僖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轻挑下眉,不咸不淡地开腔,“喊醒你又如何,你找不到那个恶魂,何必白费功夫。”
孟厌兀自懊恼,丝毫未注意温僖回了什么。
阴月蔽日的浓夜,闷雷从半空传来,暴雨将至。
地府归于平静,只站在酆都大殿阁楼之上的几人,偶尔能闻听几声杂音。
楼中有四人,负手站在四面窗边,久久盯着不远处的刀山地狱。
受刑的游魂一趟趟被厉鬼赶上山,又被踹下去。
一夜过去,风平浪静。
立于东面的月浮玉郁闷开口,“怎会没来?”
西面的顾一歧望向地府一处角落,一女子牵着一男子,结伴正要出地府,“我们该走了,孟厌和温僖要去人间查案了。”
酆都大帝目不转睛守了一夜,现下揉着眉头,“想来不是他们,你们先去查案吧。”
月浮玉回身,一再劝阻,“大人,下官与顾大人可以确定,大妖已混入地府。下官恐他迟早会找到酆魂殿……”
酆都大帝挥手催两人去人间,“本官可保证,这世间无人能找到酆魂殿。”
他既如此说,月浮玉与顾一歧不好再劝。拱手行礼后,匆忙赶去地府门口。
路上,月浮玉道:“关有十万恶魂的酆魂殿近在眼前,他竟不动心?”他琢磨了几日,才想到这出引君入瓮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