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将他靠在岸边,翻开包裹取出急用的草药,给他磨碎了简单兑水灌下去,至少能吊口气在。胸口的伤封了血,她不好处理,只能在旁边浅抹一层缓解疼痛。
就是这胳膊有些费神了。
她左右张望,起身去寻木板给他固定胳膊。
没过多久,她突然听见异响,带着木板往回奔去,一位头发凌乱的婆婆蹲在宋安身边,她的旁边牵着一头正在饮水的驴。
“别动他!”
婆婆转过头来,傻笑着,“死了死了,他死了。”
沈知梨身子不受控发颤,“没死!”
“死了死了。”
沈知梨懒得与她理论,给宋安固定胳膊,可她的手也使不上劲。
婆婆突然搭来一把手,“死了死了。”
沈知梨望着歪过脑袋的宋安,将他的头扶正,嘴唇打颤道:“他……不会死的……”
她低头给他包扎胳膊,眼泪一颗颗砸在木板上。
“宋猴子,我在和你说话呢。”
婆婆:“我见过这样的人,死了都这样。”
沈知梨怒道:“没有!他不会的。”
她不放心再次探他的鼻息,很弱很弱,连细发也难拂动。
婆婆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画像,痴呆笑道:“你看,你看,我就看过他死,死了都是这样的。”
沈知梨抹去泪水,定睛一瞧,这画像,不是原凝香的弟弟吗?!这是“阿紫”一直以来寻的亲?!
婆婆皱巴巴的手指点着画纸,“就长这样,就是这么死的,脸色发白,没得救了。”
沈知梨:“你去了何处?”
婆婆陷入沉思,指着旁边那头驴,又指了指男子画像,“忘记了,有人告诉我她知道这人在哪,让我去找,半路还给我塞了一头驴驮着我找,在……在旁边……绕了好大一圈,什么都没找着。”
沈知梨紧盯着那头驴,是谁提前传信让婆婆逃过了一节……免遭国师毒手。
天色渐晚,沈知梨寻来一个板车把宋安放置上去,又借来婆婆的驴捆着马车带着婆婆连夜赶路。
婆婆:“姑娘非要带着这死人做什么?”
沈知梨望着前路,“他没有死,婆婆……我带他走不远,接下来的路要麻烦你了。”
婆婆痴痴傻傻她根本听不明白,只是一个劲笑着,对宋安的称呼也是死人死人的叫。
沈知梨不再与她争执,她们赶路,走一天应该能赶在明天夜里遇到个村庄,她要找个人,带宋安与婆婆去药谷。
当初她固执要寻的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能避开谢故白的眼线,绕路带他们往前走。
只不过……她走不远,最多在下个村子交代完事情她就要折返了,否则……谢故白会带人彻查,到时都走不了。
婆婆一路上絮絮叨叨,她的话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又记得什么事,沈知梨望着她揣在怀中的画像,这是她活下去的执念。
沈知梨有一下没一下给她搭腔,只能告诉她,她会找到他们的。
可是……他们都死了。
婆婆闻言很是开心,一路上手舞足蹈,时不时还哼个小曲哄昏迷不醒的宋安睡觉。
过没一会儿,她又乐乐呵呵说:“哄睡了哄睡了。”
他们在次日夜里到了村子,入村未惊扰他人,而是找到一家简陋的医馆,让大夫给宋安处理伤势。
随后,沈知梨借来笔纸,把画制好的行路图交给大夫,顺便给了他一打钱,又在马夫那买来马车。
沈知梨还是不放心,钱财分散,给宋安和婆婆怀里都塞了些,以便不时之需。
她把给君辞的密信放置在宋安怀中。
又取下金簪交给勉强信得过的大夫,交代他跟着路线去往药谷,不要在村子多做停留,也不可走近路,好话坏话说尽。
好在大夫是个孤身的老实人,无牵无挂,也可怜宋安,便应下了远行的事。
“你把金簪交给穿校服的弟子,这是我给他们的信,见到信他们会付你多倍金银。”
沈知梨注视他们悄无声息的连夜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夜幕,她才放心转身折反,往另一个方向去。
第132章 赌徒(8)
沈知梨为制造假象,她在脑海里构建一处从荒村往另一个方向逃走的路线,这么去能掩盖宋安的痕迹,也能盖过她知晓的路线,不让他人怀疑。
距离她答应的三天还有几个时辰,沈知梨没有片刻休息,一股脑的往前跑。
沈知梨没吃没喝,已经跑不动了,胳膊早就没了知觉,此时的她拖着步子往前走,头脑发涨,两眼昏花,嘴唇干涩泛白。
她要坚持着再往前一点,这样就能离宋安远些再远些。
昏黄的霞光闪在层层摇曳的树影中,眼前出现凌乱的重影,脚下一个没注意,踢到断裂的树枝,她整个人身子不稳栽了下去。
尖锐的石块清晰出现在眼前的刹那,一只有力的胳膊稳稳托住她,将她捞了起来。
“阿梨,急匆匆的这是去哪?”
沈知梨霎时汗毛竖起,一掌推开他,拉开距离,她面色苍白踉跄了两下稳住身子。
“谢……谢故白……”
他的身后跟着一伙人,杨邶左右张望一番,随后便有人来报,在附近没看见宋安的身影。
沈知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到时间我自会回去……”
她猜的果然没错,宋安是他能操纵她的把柄,谢故白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幸好她一刻未停。
谢故白掐住她的下颚,让她昂起头来,语气“温柔”哄道:“约定时间?等到时候阿梨怕是离京千里了。”
杨邶:“公子,宋安没找到。”
谢故白眸色黯淡,拇指在她下颚摸索,“宋安身受重伤,我带他回去疗伤。”
沈知梨冷笑道:“疗伤?难道不是为了控制我而留下的人质,你只会吊他一口气,是死是活,被你做成人彘,也不是没可能。”
计谋遭揭穿,谢故白嘴角的笑淡下,横过眸子对杨邶命令道:“去搜。”
谢故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双眼猩红死死捏住她的下颚,恨不得将骨头碾碎,嘴角抽搐道:“阿梨是自己说,还是我搜个底朝天?”
沈知梨疼得皱起眉头,攥住他的手腕,“我没有说不回去……”
他加大力度,让沈知梨的话堵在喉咙,“是吗?若不是我的人发现你跑了,我能等到你吗?”
沈知梨下颚像被卸了一般的疼,眼泪直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烫的泪砸在谢故白的指上,才令他转回理智,他松开沈知梨给她抹去泪水。
“阿梨不会跑的对吗?”
沈知梨望着团团围住她的人,别过脸躲开他的手,“让他们回来,我只是出来透透风。”
谢故白目光冷淡看着她,拭泪的手停在半空。
看样子,他不把宋安找来威胁她,是不会善罢甘休。
沈知梨扯谎道:“宋安死了。”
谢故白愣了一下,一闪而过的震惊并非因宋安的“死”,而是没有把柄再控制沈知梨的慌张。
他或许也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阿梨避他千里之外,要靠威胁才能捆在身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就算在土里,也要刨出来。”
沈知梨瞪着双眼,他的语气发颤蕴含复杂的情绪。
“谢故白!”
谢故白连拖带拽拉着沈知梨往回走。
沈知梨此时只能祈祷宋安他们已经走远,她也只能赌婆婆与大夫的一丝善念。
撒谎宋安已逝,似乎也并没什么不好,能顺利转移谢故白的注意力,让他减少人去附近搜查,转而去寻尸。
沈知梨的命运不过是再次回到那间不透光,却又布置繁华的房间,拷上行动受阻的脚环。
屋外守满了人,她全然不是外头的消息,没人给她解闷,她的锁拷,缩短了……连窗户的距离也难够到。
谢故白似乎很忙,他只有夜幕降临时,才会踏足她的屋子,陪她吃顿晚饭。
说是陪她吃,倒不如说是她陪他吃。
谢故白忙起来时,她就得饿着,水没得喝,饭没得吃,只能呆呆坐着屋里,等到夜深人静,等到他忙完才能看见饭的出现,杨邶克扣她的饭食,因为谢故白喜欢看她胃口大好,他会自动归为她喜欢与他相处,杨邶做的事谢故白心知肚明,可他也没阻止,沈知梨便也不再说,多吃饭能少与他沟通,也是好的。
夜里……敞开的门,是她唯一能窥视的天际,有时乌云密布,有时繁星点点,有时甚至她抵不住饿,睡了过去,也会被喊醒,再抬眼天已然朦胧亮。
尽管夜风渗凉,手脚冰凉,她也不说一语,生怕房门关上,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月期限快到了,不知道鹤承渊那方现在如何,也不知道这几日宋安他们行了多远的路,伤有没有好些,人有没有转醒。
沈知梨拿着筷子对那轮明月发呆,面前的碗堆了尖,也逐渐没了食欲。
谢故白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菜,“阿梨多吃些……”
她对他置之不理,他自然有法子治她,手指微曲,杨邶心领神会,将门关上。
沈知梨视线受阻,回过眸来,“别、别关。”
“看样子阿梨是吃饱了。”谢故白放下碗筷,立马有人将饭菜收走,侍从毫不客气从她手里把筷子抽走,动作迅速收拾干净出了门。
他俯身掰过沈知梨的脸,弯起眉眼笑道:“你在想什么?几日来都不曾正眼看过我。”
桌上唯一的烛光因风的侵袭,在谢故白面容上忽明忽暗的跳动。
“别太担心,等找到宋安,你想他怎么死都行。”
他的语气始终轻描淡写的温和,可却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此话更是让沈知梨惶恐不安,宋安若是被找到,他会被怎么折磨……在她的眼前。
沈知梨:“谢故白,你而今利用国师坐上皇位,你难道就不怕他一怒之下要你的命吗?”
“阿梨想我死呢。”谢故白撩开她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天真。”
沈知梨:“还是说,你要把我送给国师,成为傀儡,鬼新娘,以便得到你想要的地位……”
谢故白微怔,嗤笑一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为何这么想,你只会是我的新娘,我的傀儡。”
沈知梨闻言此话,后脊僵硬,心脏惶悚跳动。
谢故白放开她,缱绻的眼底覆了一层霜,复杂又恐怖蛰伏的情绪并存。
他裂开嘴角,轻轻一笑,“既然不喜欢吃饭,那这几日多休息休息。”
话音将落,桌上的烛火一挥而下,砸在地上,屋子里唯一的光熄灭,烛碎成几半。
他大步转身朝外走去,将最后一丝微弱的月光隔绝,清脆落锁。
沈知梨的世界陷入黑暗,她摸索到床边,缩在角落呆呆盯着漆黑的角落,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她的大脑异常的安静,门关上的瞬间,好似隔绝了所有事,仿佛被丢到无人之地,安静的吓人。
谢故白自那日之后一连几日都没来过,沈知梨连一滴水都没有,讽刺的是,杨邶给她不送饭菜,不送茶水,只给她送吃不了咽不下的金银珠宝,一箱又一箱,填满整个屋子。
沈知梨最后卧在床上,连身都懒得翻了,每日不是被饿醒,就是再次饿晕,持续循环。
她知道谢故白在试探她,倘若宋安真死了,以她这倔强性子,吞金自尽绝对做得出来。
他赢了……她不想死。
可人只有饿到极致,才会乖乖听话,他想控制她,以一种极端的方式。
唯一庆幸的是,宋安应该已经走远了,暂且安全。
距离两月期限还剩最后两天……
药谷后山的淡淡花香流淌的灵泉成了血河,那片月季林被纸娃娃胡乱撕扯、啃噬,满目疮痍。
逼入绝境的药谷弟子早已弹尽粮绝,冰洞不易久呆,不少身受重伤的弟子便在江无期眼前活活冻死。
外面的消息进不来,他们的消息出不去,只能透过一个小小的洞口察觉外头。
说来巧,这唯一的透气口,是当初鹤承渊与沈知梨闯入,冰洞坍塌遗留下的口子。
纸娃娃搜不到这处,可他们只能待在山端,不能往山下去。
从期盼着救兵来助,到成了等待璀璨的烟花,等待他们的死期,得到解脱。
都说江无期深藏不露,武功了得,其实早已强弩之末,内里亏空,当初药谷被毁,再次复谷,重新滋养青背虫就够要他半条命的了。
不然这次也不会败得如此惨烈。
然而,江无期从不在乎自己的命,事到如今还在给那口冰棺续上微薄的灵气,直到事落定局才善罢甘休。
弟子不忍前去,“师父……”
江无期面无表情,淡淡应了声。
一旁的弟子问道:“还没有消息吗……期限是两个月……”
探风的弟子摇摇头,“没有。师弟他有将信传到吗……”
几个弟子窝在一边低声谈论。
“药谷如此隐蔽都已遭遇不测,他们那边……恐怕……比我们更糟糕。”
“可是……师弟千辛万苦翻越千里,万一呢,万一带来援军了呢。”
“还剩两日……”弟子看着冰墙上刻下的印子。
“我们要不要再多坚持几日,师弟会想到办法的。”
一行人齐刷刷望向衣衫褴褛的江无期,他一头白发非落雪,而是内力耗尽。
两个月,是他的极限,冰洞里种不活东西了,啃冰解决不了饱腹问题。
洞中原先种的药草,是他为谢家娘子而种,为的便是她逆天改命提起一口气后,能快速续她的命。
而这些东西能吃的已经吃完了,不能吃的……江无期自己吸入体内,以身承毒,化为能力,给弟子续命。
江无期沉默良久,注视着冰棺中沉睡的人,他的指腹在棺面轻抚,片刻后沙哑道:“期到不必再等,杀出去……生死由命。”
他已经做好了吸引火力,赴死的准备。
第133章 赌徒(9)
药谷弟子料到他们没有援军了,想不出任何一处可助他们脱困。
冰洞阴寒刺骨,他们支撑到了极限,再过两日,怕是身子弱的连剑都握不动。
江无期满头白发披散在后,俊朗的面容一如年轻气盛时,唯有眼尾几道岁月划过遗留下的皱纹。
他轻扫开冰棺上的虫蛊花,露出冰棺中的谢家娘子,默默盯着他日思夜想的容颜许久,脑海里那些热闹的画面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
自她嫁入谢家,他便懂得男女有别,从未做过任何越界之事。
唯有今日破例,他俯身在冰棺亲吻,尽管隔了个冰棺,也仍刻意避开她的面容,不舍的在发端落下一吻,仿佛在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