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抬眼,“你想要什么?”
杨邶指着她,“你。”
沈知梨一瞬寒意四起,“谢故白命你在外蹲守我们,那为何多此一举,助我们离开。”
杨邶手腕绕了链刀两圈,蓄势待发的模样,“我不是说了吗,这样才好玩。”
第130章 赌徒(6)
杨邶上前一步,“郡主还不跑吗?”
沈知梨立即拽着宋安往后退,心震如鼓,那些侍从怕是没从他手里逃脱……
什么恶趣,喜欢追着活人杀。
他说自己是江湖侠客,她总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压根不是什么侠客,他就是个游走在外的眼线,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宋安……”
宋安剑拦身前,额间冷汗渗出,“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
沈知梨蹙紧眉头,“你也必须记住我的,和我一起走。”
宋安退了两步,随口答应她,却不坚定含糊而过,背在身后的手转动两颗雾弹,这是永宁王给她备在马车中的,是她能唯一逃走的机会。
“你跑得慢,一会儿你先跑。”
沈知梨盯住他的手,没说话。
杨邶压迫十足步步逼近,“郡主再不跑可就没机会了。”
“砰!砰!”
两声炸响回荡在林子里,添加眩晕药剂与火星子的雾弹在杨邶脚边炸开,而另一颗遮掩位置的浓雾弹丢在他们身前。
宋安还未喊她快跑,沈知梨就已迅速反应抓着他朝斜方奔去。
“!!!”
“我就知道你不跑。”沈知梨面色苍白,“你别挣脱,我手很痛。”
他万没想到,无论如何劝,她还是在最危机的时刻,抓着他跑,不离不弃。
铁链抖动!搅动飓风,锋利的链刀穿破浓雾甩动,横扫而来。
宋安反应迅速摁下沈知梨的头躲了过去,凌厉的风从头顶刮过,他抓着沈知梨继续奔在纷飞的落叶中。
忽然!躲过的链刀骤然一抖,换了方向,再次斩向他们。
宋安拉过她,将人甩开,随着惯性转身与她调换站位,反手一剑拦去。
“快走!”
他回首注视她,“师兄他们还等着我们的消息,要亲自送信了。”
宋安知道她的犹豫,于是顺着刀链纵身一跃,持剑踏风杀入雾中。
之前鹤承渊与黑衣过招,他有观摩,赢率虽不大,但应对片刻拖延时间应是可行。
他从前说沈知梨学来鹤承渊那套以身入局,没有把握却仍不退缩只为达到目的,而今的他又何尝不是。
夜空扩散的雾埋没少年的身影,只有刀剑之声不断传出。
沈知梨捂紧胸口,能决定此战胜败的信还在她这里,她不忍闭上眼,转身之际大颗的泪砸落。
她扎进黑暗之中,往药谷的方向跑着,直到再听不见身后微弱的刀剑声。
心里不由颤抖。
她不知,少年败了,在刀链再次破开雾时,他回头望去,她的背影尽管踉跄,也未停半刻,跑得很快,勾勒夜幕明亮的鹅黄纱裙逐渐融进黑暗之中,失去色彩,消失在他眼前。
刀链缠上他手中的剑,宋安未挣脱,反倒以身上前迎敌,拦住杨邶的路,吸引他的目光。
“咣当――!!!”
刀链猛地收紧,宋安的剑在他手中断成数节,他不可置信退了两步,刀链甩动,缠住他的胳膊将他用力扯去,整个人猝不及防跪趴在地,链子收紧,骨头发出咯吱裂响。
宋安忍不住闷喊一声,发着抖满头冷汗跪在地上捂着胳膊,试图甩脱嵌入血肉中的刀链。
……沈知梨不知为何,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捏住,疼痛难止,她停下脚步,周围树叶沙沙作响。
衣裙慌乱舞动扇去落叶,眼前黑暗之地走出一道雪白的身影,他推开垂下的树枝,露出虚伪又温润的浅笑。
“阿梨。”
沈知梨心中咯噔一下,凉意渗透全身,“谢故白。”
谢故白身后跟着数人,他昂起头来,轻笑道:“阿梨这是想去哪?”
多讽刺,她当初还为他与原书沈知梨遗憾的感情而感慨过,原来都是装的,他对沈知梨的感情掺杂难灭的恨意,隔着越不过的鸿沟。
这副温润的外表只让她想避之千里,脊背发凉,惶恐不安。
沈知梨不与他多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然而才跑了两步,前面堵来几人,她只能再换方向。
月色下,谢故白站在黑暗里,眼底隐晦不明,势在必得沉静观赏笼子里的猎物妄想挣脱他的掌心,那般倔强又绝望。
沈知梨被包围,前路无论哪个方向都走不脱,他给她留了条回路,一条“自愿选择”的回城路。
宋安!
她转头向宋安的方向跑去,这条路很长,原来她已经跑了这么远了,原来他竭尽全力护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路。
可……他们的挣扎显得那样可笑,原来是圈套,是他们的“狩猎”。
雾早已散去,惨白的月色下意气风发的少年垂头跪地,高扬的马尾死气沉沉耷在身后,微风轻拂,只能撩起几丝碎发。
他的身边是一柄断剑,垂在身侧的右臂怪异扭曲,鲜血直流,这手……废了……
而这冲击似乎还不够,刀链贯穿他的胸膛,血顺着铁链在地面留下一摊倒映银月的血。
沈知梨的大脑像被巨雷轰的一般,一片空白。
“宋安!!!”
她朝那奔去,不等走两步,身前围来几人拦住她的去路。
……她远远望着一动不动的人。少年战败,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抱着必死的决心,无惧无畏任由自己葬身于此。
杨邶手中拽着长链,朝她的方向看来,嘴角挂着意犹未尽的笑意。
沈知梨瞪着双眼,怒视着他。
地上的少年仿佛听见她的呼唤,恍惚间鬓角发丝微动,他僵硬着扭动脖子,闻声看来,鲜血淌了半张侧脸,双眼空洞意识模糊。
沈知梨连呼吸不由放轻,悬提着心,生怕少年倒地不起。
“沈……”
他甚至没有余力念完她的名字,涌上喉咙的鲜血占满口腔,顺嘴角溢了出来。
沈知梨眼泪淌下,秀气的眉拧成一团,她还是没能离开这座林子。
不过,她稍微松了口气,他还活着……还活着……
“阿梨。”
谢故白冷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知梨后脑发麻,侧过头去,“谢故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故白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而是盯着地上的宋安,“宋堂主,江无期的羽翼下活太久,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几斤几两。”
“江无期武功举世无双,偏宠出来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废物,倒真是可惜,药谷继任谷主若是你这般,药谷大限将至。”
宋安看着本该走远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眼里只有自责,他怔怔注视着她,目不转睛。
沈知梨恳求道:“谢故白,放我们走……”
“阿梨觉得可能吗?”他慢慢转过眸子,抬手勾开她糊在面容凌乱的发丝。
沈知梨躲开他的手,“你要如何?”
“我想要的太多了,你想知道哪件事?”谢故白垂下眼帘盯着她,似对她的躲避有丝恼怒,顿在半空的手指突然对杨邶一抬。
“放过他!放过他!我和你走!”沈知梨摆脱他向宋安的方向跑去,然而谢故白的侍从眼疾手快钳制她的手臂,叫她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杨邶接到指令,胳膊蓄力一抽,刺穿宋安胸口的链刀猛地抽出,赤红的血喷溅而出,高大的少年失去最后一丝力,笔直的脊背弯曲,脑袋耷下,发丝溜至肩前,晃荡的两下宛如刺入沈知梨心口的力刀。
“宋安!!!”
她几近崩溃,仍无法脱身,精心调养的伤口在拉扯间撕裂,血液染红半边肩膀,她像没有痛觉一般,不断不断想朝他靠近。
少年再支不住身子,歪倒前杨邶将链子绕在他的脖颈。
沈知梨泪水糊了满脸,“谢故白!你敢再伤他半分,今日你我都出不去这个林子!”
谢故白只是淡淡看着她,眼里对她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丝毫构不成威胁。
宋安脖颈的链子收紧。
沈知梨语气决绝,“你灭我王府,杀我父亲,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会永远恨你!宋安今日死这!你连我的尸体都休想带走!”
她身边……没有人了……
谢故白眼里闪过一丝波动,想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对这话的动摇,然而她那般决绝,以命做赌,与宋安的命捆在一起,抱着赴死的决心。
他很快掩盖下去微慌的情绪,嗤笑一声,终究是抬指命杨邶收手。
光风霁月似春风拂柳的人,褪去温柔的伪装,阴狠掐住她的后颈,掰过她的脑袋,双眼猩红。
一字一句从齿缝挤出,“阿梨,我带走的绝不会是你的尸体。”
“放开我!”
“赌赌看!是生是死!”
谢故白连拖带拽,动作粗暴把人塞进马车。
沈知梨望着宋安,他无声无息倒在地上,乱发挡住他的面容,她看不清,不知他是死是活。
她的胳膊已经麻木,在马车前短暂顿足,却还是被粗鲁摁了进去。
“你再盯他一眼!我便剜了你的眼!”谢故白将人甩进车中,“阿梨,你愿意做鹤承渊的眼,那日后,我也做你的眼如何?!你的世界里就只会有我一人!”
马车颠簸前行,她从地上艰难起身,趴在窗边,逐渐看着距离宋安越来越远。
沈知梨唇色苍白,耻笑着,“谢故白戏你不演了吗?”
“但我的话,绝对,说到做到!”
“深情难忘?!你不觉得可笑吗!你算计叶婉!利用叶婉!”
“叶家不同意你这个女婿,你便设计她!让她与管家苟且,腹中怀子!”
“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红桃林你在影子傀儡师的内场,是因为你早先就去过!叶婉肚子里的孩子你献祭给傀儡师,你装什么爱妻!!!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说得好听亲手为她熬药,留传一段佳话,实则呢?这么多年,你如何利用她,如何给这么信任你的人灌毒!”
“你发现她开始神志不清,于是计划弃了她,避寒养病?半路出事?全是假的!你带着她入红桃林,把她献祭给傀儡师。戏台上红帘垂下,再次见到一身嫁衣的叶婉,谢故白,你一丝良心发现都没有吗!那是你的妻!是拼尽全力救你出火海的发妻!是满心欢喜身穿嫁衣的人啊!”
“她到死都不知道你的阴谋!”
叶婉脾气再坏,也只是为了得到谢故白,她对他有绝对的占有,她怕别人抢了去。当初,意外怀有身孕,她会是怎么的慌乱,会多怕他的嫌弃,再听见他愿意娶她为妻时又是何等的欢喜。
她与他在一起,永远小心翼翼,永远自卑,她从未将谢故白当做丧家之犬看待,她对他的爱永远炽热。
然而……一切都是阴谋与利用,当一切得到手中,她对谢故白而言就是一颗弃子。
红桃林中,他抱着叶婉哭得多么撕心裂肺,如今看来就多么的虚伪恶心。
“谢故白,叶婉吊着口气为见你最后一面,你用傀儡师的悬丝勒死她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难怪那时鹤承渊发现端倪。叶婉根本是不傀儡师杀死的,而是谢故白!
谢故白诧异望着她,“谁告诉你的!”
“你不承认吗!是解脱!你想掩盖那段肮脏的过往!于是你将知道你这十多年来的人都杀了!我在余江那么多些时日,从未见过叶家家主,他们是死是活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整个余江的百姓都尊敬你,唯有药铺老板畏惧你!你取的药多少相克!你给他递的信究竟是药谷的药,还是封嘴的威胁信!!!”
“啪――!”
谢故白眉心狂跳,一股怒火攻心,竟不受控制对沈知梨动了手,直接将人挥出去,重重砸在车壁上。
沈知梨眼冒金星,疼得闷哼一声,蜷缩在地才缓了两口气,谢故白掐住她的脖子,把人拽了起来,双眼充血,手臂颤抖。
“我为了谁!我为了谁!”
沈知梨呼吸困难,“为了你自己!谢故白!你不得好死!”
她用最恶毒的诅咒刺痛着他。
谢故白肩膀发抖,怒火侵占他的理智,他不可控制的收紧五指,阻止她带刀的话刺来。
“我要活啊!我有什么错!”
“沈知梨!!!我从不为谢家翻案!我要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我要让谢家的旧案坐实!就算是叛国又如何!我要坐上述说真理的位置!!!”
“你知道十多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是丧家之犬!贱如野狗!遭人践踏,踩入泥土!”
“你又可知,我在狗嘴里抢顿饱饭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叶家?!我对他们而言,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下人!甚至连下人都不如!”
他自幼随父驰骋沙场,从无败绩,却在后来成为一个笑柄,一个遭遇毒打,做尽肮脏事,叶家如何掌握的幽水城!他的手里沾了多少血!
“我杀你爹?!你怎么不问你爹做了何事!是他该死!是他该死!!!”
“你凭什么来指责我的不是?!谢家遭遇不测,你们永宁王府在哪!我爹为何会被扣上叛国的帽子,你就没有问过永宁王吗!是他!要反了这个天!”
“是他妄想夺得皇位!却在事情败露后,拉我爹垫背!你们又干净得到哪里去!”
沈知梨呼吸不上来,他将她提起,她只能靠脚尖勉强触地。
一口堵在胸口的血气顶上喉咙,她皱紧眉头,口中的血喷溅而出,溅在谢故白的脸上,源源不断,一口接着一口。
谢故白睫毛微颤,霎时手脚冰凉,理智回归,呆滞片刻,猛地松开她,退后数步膝窝撞在椅沿,失力坐下,望着手中的血惊愕发颤。
沈知梨摔回地上,视线模糊,她嘲笑一声,“谢故白……那就……都不得好死吧……”
意识消散时,她听见方才恨不得掐死她的人,慌不择路将她捞进怀中,抱着她冲出马车,向京城飞驰而去。
第131章 赌徒(7)
沈知梨转醒是三日后,她身处陌生之地,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妥当,内伤也灌了药。
她翻身下床,脚踝沉重,铁锁扯响。
“!!!”
谢故白把她的脚踝与床柱锁起来了!
她扯了半天没扯动,活动范围也仅到门口,连门都跨不出去。
胳膊垂在一边没有知觉,房门被锁,她勉强抬起另一只胳膊拍打门。
“开门!开门!!!”
她倔强拍了一个时辰,外头充耳不闻的人才打开她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