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估摸着他们是商议国中要事,她听得没劲,“好。”
鹤承渊离开前道:“阿梨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给你买来。”
君辞:“师弟莫不是忘了,外头不太平。”
鹤承渊:“太不太平,全凭师兄一张嘴说吗?”
沈知梨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他们之间无形中弥漫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火药味。
“那个,我没什么想吃的,你们去吧,我在这里不会乱跑。”
鹤承渊俯身在她唇上不舍亲吻,“我顺便给你找点药来。”
沈知梨揉了揉包扎好的手腕,“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抱歉阿梨。”
君辞打断他们温存,冷声道:“该走了。”
第155章 长风(6)
书房中,君辞支起茶案边的窗,窗外有棵生长百余年的银杏树,见证数位君王从威风到落魄。
凉风刮过,金灿的树叶滑进屋中,落在两人面前。
两人不约而同盯向那片杏叶。
药谷中,江无期的药房院子里也有一棵茂盛的银杏树,可惜,国师闯入,一把火烧了干净。
君辞淡淡看了眼,继续煮茶。
鹤承渊捻起桌面上的杏叶,在指尖缓慢转动,转眸朝外看去,摇曳的树影,金光闪闪的叶面反射着阳光,光迹一缕缕打进房中,照亮煮茶团团升起的薄雾。
这么多日君辞早想同他谈事了,只是因他不理政事,君辞找不到空子与他单独交谈。
他嗤笑一声,对着窗外丢出那片杏叶,杏叶摇摇晃晃随风落地。
“师兄有话不妨直言。”
君辞给他添了一杯茶,推到他的身前,“师弟不必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
鹤承渊低眸扫了眼那杯茶,缩起瞳仁,“是吗?”
他若没猜错,君辞夺权到手,他这个魔的身份可不能与他挂上勾,会坏了君王的名。
坐上皇位也该劝他弃魔正道了。
鹤承渊猜了个大概,也没什么兴致坐在这里陪君辞发呆。
起身离开之际,他的余光瞟到一个花包搁置在茶案上。
他顿住了身,目光锁住君辞掌心下的花包。
这花包是当初沈知梨在药谷送鹤承渊的第一个礼,亲手拾花炒花,为他缝制的花包,只是那时,他不爱她,也不爱她所赠之物。
可是后来,他找不到了,没想到被君辞捡了去。
君辞掀起眼皮,与鹤承渊对上视线,“师弟嗤之以鼻之物,是我可望不可得。”
鹤承渊眸光锐利,“她不属于你。”
是指花包,也指沈知梨。
君辞轻笑一声,手指勾起花包挂绳,“她不是沈知梨,也不是怀淑郡主。这件事,在先皇寿宴那天,在我们相遇过的湖边救了她,她同我表明身份。”
鹤承渊端起茶,淡定喝了口,茶香四溢,可茶却苦涩入喉,他微凝起眉来。
“她不是沈知梨,也不是你记忆里的人,更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
他展开手心,“你该物归原主。”
这话再明白不过,她是他的,花包也是他的。
“既已是丢弃之物,又何悔他人拾起。”君辞提起茶壶,越过他的手给他续满茶水,“我知你与药谷的情意早已还清,只因师父羁绊才认我们这些师兄。”
“如今……师父已故。”
鹤承渊起了怒火。君辞看似宽容大度不与他计较,可实则暗中不过在言,他们二人已没了相互间的身份约束,是为公平竞争。
“世间百姓谁人不知,景宣王与怀淑郡主是堂兄妹关系,一国之君败俗伤风,这层刻死的牵连,师兄觉得违背它妥当吗?”
君辞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他平淡吐出那句震惊之言,“我不介意,你与师妹有过相欢之事。”
鹤承渊捏紧茶杯怒火烧眉,骨尖抽跳,那股魔气更是难以扼制轻微外溢。
“依我看,师兄是该去找个世家小姐成亲生子,继承大统,助你再扩疆土。”
他咬牙切齿,句句带着嘲讽,嘲讽君辞亦是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可以为了利益放弃任何人,也能在得到权势后,强夺别人之物。
他与谢故白可谓是难分伯仲!
“师兄怕不是忘了,余江把她一个人留在荒山野岭。就是不知师兄那留下的十几个人能与仙家周旋几个来回?”
君辞淡笑一声,“师弟这件事,不是你来迟了吗?”
鹤承渊扬手挥去茶杯,“我们的协议,说的明明白白!三日期若到,我未归,带她走!”
“你弃下之人,又何悔她站与别人身侧!”
青花素雅的白瓷杯摔在地上,清脆震响,碎成数片。
君辞:“师弟只把我当兄长看待,倘若我早表面心意,你会说出这话吗?”
“怕是不会,你难道不会不顾她的安危,让她在营帐中等一个未知的消息?”
鹤承渊坚毅说出答案,“不会!”
他不能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可他掉进了君辞的陷阱,在触及有关她的所有事中,他不再能顾及其他,她永远都在首位。
君辞明显一愣,着实没想到他已经将话说明,把对沈知梨的喜爱之意挑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允许他带走沈知梨?!
“我给师妹留了人,周边仙家也让苏钰打发走了,她在那里执意要等你。”
“倒是师弟一去不归,没有留信,没有留人。”
“三日,你归了吗?”
鹤承渊怒火堵住喉咙,一时无从反驳。他让君辞带走她,却是没想到她对他坚定的爱意。
君辞把花包摆放在两人之间,取杯重添茶给鹤承渊推去,目光定格在不属于他的花包上。
“我要的不多,但若有机会,违背道德也不是不可。”
“可她不愿。”
“看一眼都不愿。”
窗外风过,银杏叶飘进一片又一片。
鹤承渊终究没再碰那杯茶,也没收走他错过的花包。
“师兄到底想说何事?”
君辞望向窗外,“我所言,一句不假,我不介意你们相欢之事,也不介意背上败坏风俗道德沦丧的骂名。”
“师弟觉得,你现在的身份能护住她吗?”
“去往魔界是最后的结果吗?”
“那片沾满浊气血猩之地,是她的归宿吗!”
“她愿意吗?真心想去还是委屈妥协!”
“你不比我清楚?”
鹤承渊陷入沉默,他很清楚,她虽没拒绝,但那片陌生之地,她心里是恐惧害怕,是为了他而妥协,是除了他无人可依。
沸腾的茶水滚响,君辞转眸拿开茶壶放置在暗木茶案上,很快,茶壶底便在桌面留下去不掉的印子。
君辞:“悠悠众口难堵,你用什么护她,给她一片安宁。”
“是做魔,还是做回仙首,你应该想清楚。”
“她最后该与谁站在一起,才能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师弟想错过?”
“人心是肉长的,感情这种东西是会变的,我想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他淡定喝完那杯茶,放下茶杯,“师弟,她能爱上你,是她失去所有的那一年动了情。”
“我可以给她十年,二十年,你给不了的东西,我能全部给她。”
她又怎么会不动摇,不变心,不换人依靠。
鹤承渊扬手掀飞了桌子,转身向外走去。
君辞手中勾着花包,凝过眼眸,“苏钰在万剑宗等你。”
“我们公平竞争。”
一向正人君子做派的人,如今大言不惭挑明要借护她周全的名义,插足他们的感情。
鹤承渊气得怒火中烧。
可君辞那句感情是会变的,他却没把握说出她不会,不会喜欢别人,不会爱上别人。
他占的究竟是那一年,还是她从心底生起的爱意。
是依赖的假象,还是非他不可。
他好似忘了,他在她的记忆里,一直……不算个好人。
鹤承渊行在回宫路上,君辞的话缠绕着他。
系统:「距离目标人物更新还差20点,已完成80点。」
这时的他眼前仿佛弥漫一层迷雾,剥不开看不清,他以为系统这时的播报是催促他尽快下定决定。
却不知道,是因剔除魔骨的念头冒出,这个决定先下,才增长的数值。
寒风乱搅他的衣发,他的背影修长,脊背挺拔,步伐却无比沉重。
身体中的魔气逐渐难以控制,他需要发泄,他只能小心翼翼藏起魔气,不伤害到她,也不让别人借此事伤害她。
于是,他改了道,躲在无人之地,划开胸口未好的伤口,感受疼痛蔓延全身,这成了他发狂释放魔气的方式。
直到夜里,他才拖着身子回屋,沈知梨在房中等了他许久,她早早做好了面等他回来一起吃。
从午时到晚间,重煮一次,还是糊了冷了,他错过了。
沈知梨见到来人,立马笑嘻嘻迎上去,拉着他坐在树下,“你们聊了这么久?我的面的糊了,你等等我,我重新给你去做一碗。”
鹤承渊拉住她,“不必。”
沈知梨瞧着那碗糊面,“可是面都凉了。”
鹤承渊瞧着面前几个鸡蛋几片菜叶子的素面,含笑拿起筷子,“看起来很好吃。”
沈知梨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把面塞嘴里了,怎么阻止都没用,她只得在他对面坐下,托腮看着他。
“你怎么了?心事重重。”
鹤承渊筷子僵住,勾在上面的面滑回碗中溅起汤水。
他扯开话题道:“你的手还没好,是我回来晚了,没来得及给你做饭吃。”
沈知梨弯起眉眼,笑道:“没事,好久没下厨,我的手艺都生疏了。”
“阿梨,你想回家吗?”
沈知梨:“为何……这样问。”
她在这句话里,听出两重意思,离开这个世界,和回永宁王府。
“你想吗?”
沈知梨未答。
鹤承渊是了解她的,他能猜到她的答案,无论是对哪一个的答案。
他温和一笑,故作轻松地道:“明日,我们回永宁王府吧。”
沈知梨望着他愣神。
他这是怎么了,总感觉怪怪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与君辞不是谈论国事吗。
他不说,她也不好逼问。
进宫多日,还没回府里看过一眼。
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点了点头,应下这事,“好……”
繁星之下,他们坐在院子里,吃下那碗冷掉的面,两人都藏着未言的情绪,面上有说有笑着。
距离人物更新还剩20点。
第156章 长风(7)
鹤承渊望向铜镜中的沈知梨,他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束了两缕发辫。
他几乎每次都在束发完后习惯性在她发端亲吻,为今日束发落下句点。
“阿梨,好看。”
沈知梨明亮的眼睛翘起,笑成弯月,她勾起两颊辫子,笑意满满从椅子上起身,用发尾在他唇上扫了扫。
“阿渊手艺越来越好了。”
她拾起他披散在肩前的发,与自己的打了个滑溜溜的结,“一会儿给你买条发带,我也帮你束发可好。”
“好。”鹤承渊柔和展眉,目不转睛盯着她明媚的眉眼。
沈知梨跑去柜子里翻外衣,她拎起一件墨蓝色外袍与一件水蓝裙摆在一起,满意点了点头,“合适。同花纹。”
她指了指搭在红被褥上的那两件,“今天穿这个好不好。”
“好。”鹤承渊自然拿起她的水蓝裙服侍她穿上,等她穿戴整齐才打理自己。
沈知梨蹦蹦跳跳去拿钱袋,又戴了两个斗笠来,许久没出门,这蹦蹦跳跳的难掩兴奋之意。
“阿渊,你戴大的,我戴小的。”
话音将落,鹤承渊早早曲下身把脑袋伸了过去,没一会儿,斗笠便在脑袋上扣了下来,沈知梨给他理了理帘纱。
“好了!走吧,我们一会儿去完永宁王府,再去吃个饭,做个糖人,买条发带……你还有想要的吗?”
鹤承渊也不掩饰欲望,“我要花包。”
沈知梨怔了一会儿,“花包?”
她把钱袋别在腰间,“好!一会儿给你买!”
“要月季花包。”
沈知梨勾住他的胳膊往外走去,“好好好,月季花包。”
“你做的。”
“嗯嗯嗯,我做的。”沈知梨反应过来,“嗯?我做的?我……”
她两手一拍想起来了,“我在药谷不是给过你一只吗?”
“被别人拿走了……”鹤承渊语速不快,闷闷的话语略显委屈,咬字倒是清晰,传进她的耳中。
这副模样,像被人欺负来告状似得。
沈知梨打抱不平,“谁敢把你的东西拿走?嗯?我给你要回来。”
“君辞。”
沈知梨:“……”
那不用想了,指定是他丢弃,被君辞捡了去。
她就知道,那时候的鹤承渊对她处处提防,花包送出去后,再没见出现过,不是被他丢了还能是怎么着。现在落到君辞手里他又想要了,她还说不得他,一会该更伤心了。
沈知梨拍拍他的胳膊,“知道了知道了,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嗯。”
简简单单一声,情绪愉悦不少。
鹤承渊补充道:“我要月季。”
秋风刺骨,沈知梨哆嗦了一下,往他袍里缩,“天气凉了,我去哪给你找月季。”
“幽水城。”
“可幽水城的花也落了。”
“来年春季。”
沈知梨抱紧他的胳膊,与他并肩而行。
来年春季,她还在吗……他是想留下她,得不到她确切的誓言回答,便想从旁敲击,要个简简单单的结果,是花包也好。
“好,我欠你一只花包。”
她未答是否为来年春季,但她说她欠他一只花包,她一定会还。
鹤承渊低笑,“嗯,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她是喜欢幽水城的,比起魔界与京城,或许幽水城更像是属于这个沈知梨的家。
……
他们一路往永宁王府去,褪色的破旧府门紧闭,门外伪装破败之物再无人更换,悬吊的牌匾,破损缺角的石狮,掉到门槛上的门环。
推门而入,地上的血迹洗了干净,杂乱的枯叶与灰尘盖了薄薄一层,风过便卷起呛鼻的灰烬。
幸好大战的烈火没伤及永宁王府一砖一瓦,却是把谢府烧得破败,君辞埋在京城为数不多的人,第一把火正是点在了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