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本就身子弱,元气还没恢复又摔这一跤,一连几日都未醒。
泠川实在不明白陛下到底在做什么,行事诡异,一向最爱沈小姐,却要这般伤害,可陛下一字未说,沈小姐似乎也忘了很多事。
沈小姐好不容易有醒的迹象,他们又一次离开幽水城的府邸,去到雪地覆盖的木屋。
他忍不住道:“陛下,沈小姐挨不得冻。为什么将她带回来养好了伤,又要送到四处漏风的破木屋去。”
鹤承渊垂眸瞧了眼狐裘中裹着的人,他用力把沉睡的人揽入怀中,一言不发,大步往外跨去。
陛下面色低沉,神色紧绷,泠川不敢再言,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是为何。
虽没阻止陛下把人留在府中养伤,但至少,幻影中的雪停止了,从寒冷的初雪,变成微暖的末雪。鹤承渊命他备了些食材,顺便把积雪扫去一层,木屋修缮。
沈知梨再次醒来的时候,倒在雪窝里,狐裘在她身下垫了一层,没感觉身上疼痛,也没让寒气入体。
“完了完了完了!”
她什么时候把大魔头的狐裘披身上了!肯定是修屋顶的时候太冷,顺手扯错了。
仰头一瞧,屋顶的冰已然融化,砖瓦补全。
沈知梨愣了两秒,记忆有点怪,不过与大魔头相处这么多日,今夕何夕她都已经分不清了。
这一晃有三个月了吗?雪都开始化了。
她赶忙冲回屋子里烧水,准备洗去狐裘沾上的泥秽,火都还未生起来,屋子被推开了。
鹤承渊面无表情立在屋门前,“你拿着我的衣服做什么?”
沈知梨盯着他那张面具,吓了个激灵,磕巴道:“我、我那什么,刚准备拿衣服去接你回来。”
鹤承渊注视她因害怕耸起的肩,心狠狠揪了起来。
他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狐裘,厌恶似的拍了拍她碰过的地方,“下次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沈知梨靠在一侧,小心瞥看他,“哦……我知道了,抱歉。”
系统:「检测到,目标人物爱意值下降至98%。」
将狐裘架上衣架的人浑身僵硬,他指骨收紧,平整的衣肩出现皱褶,余光轻扫便瞧见了沾上的一圈泥印。
倒是幸好垫在了她的身下,没弄沾她的衣服。
他无视泥迹,干脆顺手把衣服套身上当没瞧见。
沈知梨紧张吞了口唾沫,大魔头的面具挡视野了吧,还好没瞧见,穿这衣服出去,弄脏可就不是她的错了。
在大魔头转身之际,她立马挤出抹殷勤的笑来。
鹤承渊:“你在屋子里做什么?”
沈知梨尴尬一笑,“没、没做什么啊。我就是、就是担心你,你找的什么毒师找到了吗?哦还有,你那什么寻的药,可有下落了?”
鹤承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知梨掐了掐手指,一双明目不安乱晃。
她在对未知的魔界感到害怕,他知道,可他要等她的下一句话。
沈知梨两手一拍说道:“我是、是说,我们以后就住在院子里,我给你种一院子的花!”
鹤承渊呼吸短暂滞住,尽管已经猜到她掩盖慌张的话,可此话一出,还是令他心里颤动。
“花……有什么用。”
“花能赏心悦目。”
“花……没有用,何况盖在寒雪下,根本长不起来。”
沈知梨透过窗往外瞧去,雪地有融化的迹象,再不玩雪,就要等明年了。
“阿渊!我们去堆雪人吧。”
她下意识喊了出来,咣当一声,那把刃刀失手掉到地上。
沈知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骤然转头,正对上他隐晦不明的视线,话已抛出,她没打算改,反壮着胆子问一句,“我……我能这么叫你吗?”
三个月了,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进展吗,还有这系统什么时候才播报任务啊!她要在大魔头身边待不下去了,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脑袋落地。
鹤承渊慌乱拾起刃刀,大步流星往院子里去,“随意。”
沈知梨追在他身后,笑脸盈盈道:“堆雪人堆雪人!”
鹤承渊坐在台阶上看着蹲在雪地上,认真搓雪球的沈知梨,一张嘴亦如从前不消停,边堆边叨叨个不停。
“阿渊,你不知道我在屋里等你好多天了。”
“你下次出门能不能告诉我去哪啊,我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你不回家。”
鹅黄裙铺在白雪上,她飘扬的发丝透着光痕,将手心的雪搓得圆滚滚的,小的叠大的,找个木棍当鼻子。
鹤承渊不自觉间,浮现笑意弯起眉眼,语气掺杂的冷随之淡了一份,“监视我?”
沈知梨听出他语气中掺杂的温和,回眸看向大魔头,他还是板着一张脸,阴恻恻的怪吓人。
鹤承渊:“看我做什么?想死?”
沈知梨:“你、你若杀了我,以后没人陪你解闷了。”
“是吗?……一只困于掌心的鸟罢了。”鹤承渊躲避她的视线,别过眼,“……一只没什么用的鸟,死了便死了,换一只也一样。”
沈知梨:“换一只也一样吗?”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跌至97%。」
她对他的爱意值跌的太慢……留给鹤承渊的时日不多了。
鹤承渊声音嘶哑,冷冰冰吐出二字,“一样……”
他发狠似得,抚摸刀锋,问出一句,“你还有什么遗言?”
沈知梨:“陪我堆雪人。”
指腹压在刀锋,一不留神,划破皮肉。
鹤承渊默默握刀走下阶梯,衣摆浮雪滑落。
沈知梨瞧他握刀靠近,“你你你、你做什么?”
他俯身,金色面具逼近,沈知梨吓得额间泛起冷汗,“咕咚”一下巨大一声吞咽。
刀光闪过,直劈她的雪人脑袋。
鹤承渊蹲下身来,抓把雪摁在一旁,“堆雪人。”
沈知梨劫后余生瘫坐在地,长舒口气,心底把大魔头狠狠数落一遍!堆雪人就堆雪人!想吓死谁啊!
她这张嘴胡言乱语,甜言蜜语,扯着谎言就没停下来过。
泠川布置完下一个影场,赶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人军团,浩浩荡荡“威武霸气”,齐刷刷摆了几大排。
“……”
沈小姐的雪人虽算不上个人样,但陛下那堆可是一眼能看出来是土豆。
“陛下……你这是捏土豆吗?”
沈知梨闻言大笑不止,“阿渊太笨了,他捏不成我这样。”
她的话语许多时候,在无意间会“出言不逊”,可却无比亲昵。
鹤承渊轻笑,又不得不在下一刻抬手毁了她堆了满院的雪人,毁去她的开怀与兴致。
雪人轰然炸开,一个不剩。
“好笑?”
沈知梨捂住唇,“我……辛苦堆了半天的雪人,全被毁了……”
话没说完,刀尖抵喉,鹤承渊睨视她,说道:“平生最讨厌的,便是无用的东西。”
泠川定在一旁,他还以为陛下和沈小姐关系缓和了,没想到他一句话恶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为沈知梨开脱,“陛下,沈小姐没有恶意……”
鹤承渊:“这没你什么事。”
沈知梨被刀尖挑起下巴,她怎么又把大魔头惹毛了。
“我……你说的不错,确实没什么用,毁了就毁了,没事。”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96%、95%、94%……」
院子里一地狼藉,沈知梨退离他的刀,拿起扫帚把她辛苦堆的雪人除去,清理时,她刻意避开他的雪人,怕给他弄毁了,又会得来时冷时热的恶语相向。
下一刻,刃刀低旋,将所有的雪人逐一斩去,一个不留。
鹤承渊命令道:“扫干净,不扫干净,今日你睡雪里。”
沈知梨望着他回屋的背影,只得慢慢除雪,难得的开心一扫而空。
鹤承渊支开半扇窗,他的手覆在另只手腕上,裹住衣袖里的红色发带。
泠川蹙眉,余光瞥见灰暗窗边,紧紧盯着他们这方的身影,无奈道:“沈小姐,你……可要扫干净了,不然晚上没你的饭吃。”
扫帚O@摩挲在地,院子可不好收拾,她没有怨言,淡淡应了声,“嗯。”
系统:「爱意值下跌至90%。」
沈知梨清扫完院子里的雪时,天色已晚,她的手冻得发抖。
木屋点燃红烛,热腾腾的饭香飘出,她走过去敲了敲门,手指冻紫,嘴唇发白。
“我扫完了,赶上晚饭了吗?”
泠川给她把门打开,屋子里很暖乎,她侧首一眼看向鹤承渊的方向,他端坐于满桌佳肴前。
鹤承渊:“过来。”
得到许可,她才敢入坐,眼前是碗筷和冒着热气的温水。
她捧上茶杯,手指慢慢回温,一日没沾水,此时渴的两眼发黑,举到唇前,她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瞄了眼鹤承渊。
鹤承渊已经动筷,“死了就换一只鸟。”
沈知梨眼眸刷下,给自己灌了几杯水,“其实,你捏的雪人,很好看……白日说你笨的事……是我出言不逊,抱歉……”
鹤承渊夹起的一块肉,因指尖微颤,而掉到了桌子上。
“泠川,你今天做的饭,一点不合胃口,丢去喂狗。”
他筷子往地上一丢,怒气冲冲出了屋子。
沈知梨:“能别丢吗?我好饿……”
泠川嘴角抽搐,语气生硬,“我还需与陛下杀、杀人去,你吃完把屋子收拾干净,被发现有你好受。”
泠川随鹤承渊的步伐离开屋子,才发现鹤承渊站在林子里,一如既往望着木屋里晃动的火光。
血迹在鹤承渊身边晕染一圈,刃刀上的血一点点往下落,撩起的衣袖,发带垂地,胳膊一道道皮开肉绽的口子,触目惊心。
“陛下,你给沈小姐做了一顿饭,不正是为了道歉吗……为什么发火丢下她,还说那种话……沈小姐已经饿的没力气了,您说要把饭丢去喂狗,将她吓的不轻。”
鹤承渊面无表情在手臂上又划了一道,“嗯,她吃了吗?”
“应该是吃了。”
“她嗜睡,等她睡了帮她收拾了。”
“陛下去哪?”
“种花……”
系统:「爱意值下跌89%、88%……」
「请宿主注意,一月期限,倒计时25天。」
她明日会接到杀他的任务,这般她应该是能下手了。
就是不知道,她还会不会为他摘花,教他识色。
花种在不远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她会不会再为他摘来。
第166章 梦戏(4)
沈知梨吃饱饭,在窗边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夜风拂面,没一会儿吹来困意,眼皮沉重,她打了个哈欠,拖着疲倦的身子窝回床上。
屋子静了片刻,泠川进来给她收拾桌上的碗筷,又蹑手蹑脚将屋子打扫了一遍。
等他推门出去,鹤承渊挺立于木屋前的台阶下,祥云纹的狐裘肩上落了一层薄雪,因是站了有些时辰了。
泠川正要开口,却见台阶暗角处有个小雪人,圆滚滚的脑袋用木叉画了副笑脸,尖尖的木枝分叉鼻可爱又滑稽。
这是,陛下手下留情,给她留的一个雪人?
“陛下,沈小姐睡下了。”
鹤承渊淡然扫了眼泠川手里收拾的碗筷,剩下的饭菜并不多。
“放那。”
他微抬下颚,让泠川把东西留在阶梯上。
泠川默不作声把冷掉的菜摆在地面,随后就见鹤承渊拾起那只雪人陪在身侧,坐在阶梯望着冷月下的院子,用沈小姐的碗筷独自吃下剩菜。
这又是何必呢,方才分明能与沈小姐同桌吃饭。
“陛下……”
“她醒来的风声传了出去,最近又有傀儡师作祟,去将景场守好,胆敢有人来毁,杀了他。”
“是。”
景场只有傀儡师可以制作,抓来十多个才留下现在的傀儡师造了几场幻影。
然而,正是这事,最近几日沈小姐苏醒的风声不知不觉间传了出去,前段时间布置的影场出了漏洞,幸得及时发现补了回来。
谢故白的亲信想来是没杀个彻底,才叫人有机可乘。
说来,陛下五年来将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刑法不断,吊他口气,所言便是沈知梨的命脉与谢故白相连,他若死了,沈小姐也活不成,五年时间,暗中蛰伏之人恐怕早有谋算,只为救走谢故白,毁坏影场估计是调虎离山之计。
泠川走远后,木屋只剩两道身影。鹤承渊推开屋门,带她沐浴,她太过嗜睡,夜里怎么折腾都不会醒。
金色的面具放在床头,床榻之上,鹤承渊给她掖好被褥,将人揽入怀中,发带系上两人手腕。
他的手臂枕在她的颈下,手指缠玩她披散在后的发,凑到耳畔轻语,试图让她潜意识里记得某件事。
“阿梨明日教我辨色如何。”
“今日的饭菜我尝了,有些许咸,你也不骂我……”
“五年来无人吃我做的饭,厨艺退步了,你怎么不责怪我。”
她害怕他……哪还敢责怪,今日听见她说他笨,堆不来雪人,他是开心的……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85%、84%……」
怀里的人不安分扭动两下,对他有些抗拒,她对他身上的血猩气感到抵触,鹤承渊只得退开,在床边打了地铺,长长的红色发带,从这头牵到那头……
次日,沈知梨睡饱起来,鹤承渊板着张脸在院子外等候多时。
他不悦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沈知梨慌忙套好衣服,边往外跑边穿鞋,虽不知道鹤承渊是要做什么,但她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你……你其实可以唤醒我的,不必……等我睡醒。”
鹤承渊嗤笑一声,“自作多情,我不过刚杀完人回到院子罢了。”
沈知梨点点头,“阿渊,你吃早饭了吗?”
“早饭?等你醒来,都快到午时了。”
沈知梨:“午、午时吗?我睡了这么久,对、对了……”
她想起来屋子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骂的,转身之际,手腕被人攥住。
飘挡在眼前的发丝落下,阶梯下藏着一排小雪人,用树叶当耳朵、做裙子,捏得很仔细。她愣神,下一刻一股力把身子扯回,暖呼呼的纸团丢进她怀里。
纸团打开,里面是个白花花的肉包子。
“包子……雪人……?”
鹤承渊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看见藏起来的雪人,一时半刻,没想好如何欲盖弥彰,他顿了两下,磕巴道:“只有你笨,我只是想证明,我的雪人比你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