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承渊学她的模样,用手中的妆粉在她手背对色,他的手掌宽大,一下便轻易握住四盒粉玉雕琢秀气的妆粉,几根手指灵活,手指翘开盖,比对一下又轻曲将其轻易合上。
清脆之声响在两人之间。
他道:“一身药味你喜欢?”
沈知梨:“那我自己去选一盒对镜子遮上。”
鹤承渊本是两指抬起她的手,在她抽走前,握住了,“就在这几个里面选。”
在大魔头的压迫下沈知梨只得妥协,选了一盒淡色,而这盒和鹤承渊的肤色是相差最远的,和她是最贴近的,说是她选的,不如说的大魔头手指翻动,将它放在了几盒妆粉最上面。
鹤承渊继续学着她的动作,妆盒小巧方便姑娘家携带,于是他的手指才放上去,空间就差不多满了,只好沾两下,划不了。他撩开她的头发,俯身盯着她的脖子看。
沈知梨乖乖把脖子昂起,他的手法略显笨拙,下手却轻,但太轻了不上色盖不严实,一个地方得抹好几回。
她只能配合,不然把大魔头惹毛了,有她好受的。
百年难遇,大魔头全神贯注一点地方不放过。
沈知梨没忍住低笑一声。
鹤承渊怔了一下,“你笑什么?”
沈知梨抬指拨发,“痒。”
鹤承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发懵的脑子也是一团乱,他从她脖颈抽回手,把东西收拾好自然而然塞到了自己怀里。
她倍感好奇,“鹤承渊。”
“何事。”
“昨夜你到底喝酒没有?”
“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鹤承渊眼神闪动,撒谎道:“……喝了。”
沈知梨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真是她把人扛屋里,毁清白了……听宋安说他窗子都没关,难不成是她翻窗进去,把人掳了出来,害他屋子都淹水了,今夜无处可睡……
这事她还是别提了,一会儿计较起来,她小命要没了。
“那么多舞姬,我看玄天宗宗主这殷勤怕不仅仅是送个姑娘跳舞这么简单。”
“不知。”
沈知梨:“真不知?”
“不知道。”
“舞姬身姿曼妙,小铃铛挂在腰间叮叮当当的响。”
“你喜欢小铃铛我可以给你买。”
“……”沈知梨欲言又止,“我说的不是这个。”
鹤承渊取出织带,束着发,一句不落回答,“那是什么?”
沈知梨竖起根手指立他面前,“我就问一句,舞姬倒的酒你喝了吗?”
“没有。”
沈知梨半信半疑,“真没有?”
“她碰过的衣服,我丢了。”
沈知梨扬起唇来,“今日的衣服我喜欢,是我买的吧。”
鹤承渊别过头去,“其他衣服……泡水了……”
此时,从他们旁边的楼梯处传来窃窃私语。
“那客人非要见东家。我让掌柜的去见,一把剑一下就架脖子上了,吓死人!”
沈知梨望了鹤承渊一眼,往上指了指,随后她探过脑袋往上瞄,只看到一个有着特殊绣花的衣摆,这花色艳牡丹,针绣之法细腻绵密,走线不像普通绣娘会的手法,更不像陈常山会有之物。
此人腰际配着一把剑,剑鞘尾部裹银,像个不一般的侍从。
鹤承渊与她一同伸过脑袋。两颗脑袋一前一后往上偷瞄。
上头的人又道,“他不光把剑架掌柜脖子上,还把后头几个妆粉师都揪了出来,说要砍人,那剑挥的,大家一通乱躲。”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此人是谁?”
“他说来自京城宋大将军府里一颗独苗,宋小少爷。”
持剑之人冷笑说:“京城?何来宋家?”
“那、那是?”
“闹事的,把他赶出去。”
脚步声逐渐靠近,沈知梨猛地回头准备拉他走,结果撞进鹤承渊怀里,那脚步踩在楼梯上。
鹤承渊反应极快,捂住她的脑袋,转身闪进一处狭窄的柜后,而下一刻那伙计就踏下了阶梯,去往后院赶人。
沈知梨揉了揉脑袋,眉头皱在了一起,“太硬……还是不太好啊。”
鹤承渊骤眸溢出冷意,“……善变。”
他们走了出去,而江无期早发现了不对劲,溜到了店外,当做不认识闹事的“泼猴。”
君辞这时也走到了外头,手里买了一款胭脂,银盒上雕琢一朵绽放的小牡丹。
几人早早出店,在店外躲来远,看着宋安被扫帚挥出门。
伙计:“滚滚滚!滚回你的卿云铺去!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卿云铺派来的!上次那驿站就出了事,山云阁的生意都快跑没了!再闹事我找人打你!”
宋安转头就见几个人等在店外,“……查了,一个人都不是。”
君辞拿出胭脂盒,“这个胭脂款,来自京城。”
“京城?!怪不得我怎么逼都问不出他们东家,原来是京城人!”宋安拍了拍衣裳,“真是,扰他们生意,银子没赔吗!对我态度这么差!钱也不退给我!怪不得生意比不过卿云铺,还学人家!呵!”
沈知梨这时也道:“方才在楼梯后,我也听到了,有个身着牡丹纹,手持裹银剑鞘的人,揭穿了你的身份,说京城压根没有宋家,他倒是对京城了解,可惜……多的我没看见了。”
宋安总感觉她和鹤承渊哪不太对,“你们两个刚刚是不是在一起。”
沈知梨:“……”
宋安发觉后大喊道:“你的吻痕没了!你们两个又行苟且之事!”
沈知梨恨不得抄起棍子给人敲晕,“你闭嘴!”
她一把揪住宋安的耳朵,“闭嘴,你闭不闭嘴!”
宋安:“不闭!你们两个……唔唔唔!”
沈知梨顺手从他袖里抽出帕子,捂他嘴上,“再不闭嘴,给你下药!”
“唔唔唔!就!唔……就不!”
鹤承渊忽然开口问了句,“影子傀儡师没记错的话,原是个商人家,当时做的正是首饰生意。”
君辞附和道:“确实,卿云铺也可疑。”
鹤承渊:“它或许,最可疑。”
沈知梨一把丢开宋安,“卿云铺?可是影子傀儡师不是早死了?没几年后他们爹妈便因两孩子去世而……悲痛欲绝,去了。”
宋安:“那就说明有人接手了他们的生意呗,你蠢啊。”
沈知梨:“……”
第81章 过痕(3)
卿云铺内,宋安故技重施,闹得那是没完没了。山云阁好歹派了个掌柜出来露面,这卿云铺是连掌柜都不露面。
宋安吵吵闹闹,一路冲到人后院去,非要揪出什么来。卿云阁距离醉仙楼不远,江无期已经去那吃饭,喊人搬酒了。
沈知梨无事可干,这丢脸闹事的事有宋安就够了,于是他们三人便在旁边的首饰铺闲逛起来。
忽然,她发现了一支特别眼熟的簪子,和上辈子成亲那日出现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支蝴蝶金簪。她拿在手中瞧了一会儿,乍一看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蝴蝶的展翼方式与只数。
君辞发现她对着一处地发着呆,站了许久,把玩一支金簪。甚是喜欢的模样。
“师妹喜欢?”
沈知梨怔住,正要放回去。君辞握住了她的手,他说道:“若是喜欢,我送你。”
沈知梨侧过头来,笑道:“不用了多谢,你已经送我很多东西了。”
君辞并不介意这些事,他反倒觉得送的还不够多,淡笑着从她手里把簪子抽出去,“上回送的银簪,在红桃林中断了。”
“没事,药谷里还有之前你带回给我的另一支。”
“师妹一直未戴出门,原来是我送的花色不对。”君辞指腹摩挲着金色蝴蝶,“师妹不喜欢兔子灯也不喜欢银花簪。”
“我很喜欢,但没保护好……”沈知梨转过头去,不远处鹤承渊背对着他们观察墙上的壁画。
“无事。”君辞顺她目光看了眼,又将视线移回来,“我再送师妹一支。”
“真的不用了。”沈知梨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待我回谷再戴上之前的银簪。”
君辞:“师妹恐怕以后都不打算回谷了。”
沈知梨僵住,他居然猜出来了。
君辞:“你步步为师弟铺路,带他来药谷为解他的毒,治他的眼睛。再到后面,你想让一个魔头走向正道,想让他留下来,碰巧药谷也需要孤山之物,于是你借此机会,一个真真正正能让他走向正道的机会,你为他夺取红带,他当初系在腰间那条沾染泥浆的红带,便是你为他夺来的。”
“你醉酒时,抱着我说你与他的约法三章,三条约定里,没有一条强调过不许他杀别人,你让他离你两步远,让他杀谁要告诉你。”
“沈知梨,你想帮他收尾,收烂摊子。次次救他水火。你很聪明,也很果敢,通往邪宗的路,进入阳山的林子,若是踏错一步,我今日都见不到你。”
“这一次,我好奇,你又为他选了哪条路?是让他回药谷学秘术,还是让他随你回京,亦或者占据邪宗之地做百家之首,开始他的修仙之路。”
沈知梨想从他掌心抽走手,然而才动一下,君辞的力道加大一分,钳制住让她动弹不得,他仍然面无表情,却没有寒怒之意,只有对于答案的探究。
她目光淡下来,“君辞,你早已看出我在利用药谷,助他躲避追杀,解毒、治眼、学艺、用毒,坐上仙首之位,让药谷成为他坐上高位的后盾。”
“可是谁又不是在利用谁。药谷难道就不需要一位赴死将军吗?不需要一个让药谷站回众人视线,以武力稳固地位的人吗?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将此事挑明。药谷禁地中的尸体,怪老头要救她,我每次熬药剜下来的血,他没有多拿一份吗?君辞……你就没有多拿一份派人送回去吗?”
“你不必说鹤承渊的利用,我都知。我们……谁都不干净,但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他那天分明可以回头,回来把那碗解药喝了。他对仙首之位没有兴趣,他只是想灭除邪宗,所以那天……魔的身份是否暴露,他压根不在乎,他冒死夺聚灵丹就是为了报你们之恩,此后两清。”
“我让他往前走,让他摆脱杀奴二字,让他褪去泥浆,让他藏起人人喊打的身份,是为了让他获得自由,至于他之后想去哪,由他决定。他已不再是赴死将军,他不可能和你上战场,助你夺权。”
君辞瞳眸缩起,“我并非让他助我夺权,师妹为他选的路,无论怎么走他都能立于万人之上,但不该忘了他是魔,身份暴露,他或许可以唾骂中再站起来,那你该怎么办?除非他剔除魔核,真真正正选择修仙之路。”
沈知梨蹙起眉头来,“君辞?”
剔除魔核断其全身筋脉重塑百骨,活生生剥离挖出,去半条命!就算选了仙道,他的灵气武力也再回不到从前!她为他精心铺路,可不是为了让他去死的!
君辞肃然道:“你是何身份你该知道,就算皇朝颠覆你的身份也不会动摇,只会往上走。若你决心要选他,他就必须要做出选择,我绝不许你拿命去赌,背负恶名诅咒。”
沈知梨坚定不移道:“不可能,剔骨不在我给他的选择范围内。”
“我会助他藏起魔身,时机到了我会自己离开,但剔除魔核,绝无可能。”
君辞攥紧她的手,黑眸晃出一抹狠厉,“那么,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魔王的爱我赌不起,帝王的情就能赌了吗?”沈知梨认真问道。
“他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所以我也想选我的自由。”
目的达到,她就该片刻不留离开,不带眷恋,不记过往,这是她给自己安排的路。
君辞白玉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温和的淡笑,撩开她的发,脖子上的痕迹并没有完全盖实,他眸色黯淡,别过目光,为她束发贯簪。
“自由,我可以给你……”
“铮――”
刃刀飞过,结结实实打开还没贯入的金簪,“当啷”一声,金簪落到沈知梨脚边,她的卷起的乌发如瀑散下。
鹤承渊一把刀毫不客气抵在君辞脖子上。
“师兄,这是做什么?”
君辞盯住脖子上的刀,视线上移与他平齐,“师弟这又是做什么?”
鹤承渊邪魅勾唇,“似乎没与师兄正式比过一场。”
君辞两指推开他的刀,“不知师弟与沈大小姐是何关系?”
“师兄又是什么关系?”鹤承渊推开的刀又架了上去,他垂下眸子,看了眼地上的金簪,脚尖厌恶地往旁踢远,随后取了袋银子给小二丢去,“师兄选的簪子我买了,丢了吧。”
君辞低眼看向金簪,轻笑道:“师弟恐怕有误会,簪子是师妹喜欢选中的。”
鹤承渊朝地上看去,又将目光落到沈知梨面容上。
沈知梨扬起眉眼意思性的笑了一下,转身把簪子捡了起来。
鹤承渊收刀,抽走她手心的簪子,当机立断,不容反驳,“她不喜欢。”
沈知梨:“……”
鹤承渊:“师兄不是来查案?壁画倒是能瞧出什么来。”
君辞慢条斯理道:“师弟如今身份不同,做事与选择该以大局为重,深思熟虑。”
鹤承渊扯起笑意,不慌不忙道:“如此说来,师兄对未来之事,倒是很有把握。”
“……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他抓住沈知梨的手腕,上前半步擦肩而过时,意味深长低语,“若是失败,可不止一人掉脑袋。”
“在师兄没想明白前,沈大小姐不打算趟这浑水。”
说罢鹤承渊拉着沈知梨越过君辞离开,走出首饰铺的刹那,他将金簪往街边随意一丢。
沈知梨手腕被拽着的力逐渐加大,他走的很快,几乎要用小跑着才能跟上。
这人又抽什么疯呢?
她手都要被扯麻了,用力甩了两下试图挣脱,结果鹤承渊往前用力一拉,沈知梨一个颠簸不稳栽了过去,危机时刻,一只胳膊稳稳托住了她。
沈知梨用力把人推开,“能不能放手,我很痛。”
鹤承渊沉默看着她,刷下的羽睫隐隐发颤,“你和他聊什么了?”
聊到撩开她的发,给她束发!
沈知梨:“什么也没聊,我手要被你扭断了,实在不行,你给我砍了算了。”
鹤承渊气息变粗,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克制,“别以为我不会。”
沈知梨:“……”
她就随口一说……这么残暴做什么。
“那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把我胳膊放了?”沈知梨能屈能伸,语气柔和,带了丝哄的意味,“它真要被你拧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