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婕慢慢坐起身,看着李兰宁哭,从她歇嘶底里的哭声里听出一丝发泄的意味。
厉婕坐在大雨里,看着空悠悠的峡谷,静静等着她哭完。
“李兰宁,那天在拉卜楞寺,你不是说过吗?人这辈子顶多只有三万天可活,多珍贵啊,哪怕是当个阴沟里的老鼠,也要活下去。”
李兰宁哽咽着,慢慢坐了起来,她像个湿漉漉的水鬼,看着同样没什么人样的厉婕。
李兰宁脸上扯出一个讽刺的笑,“那你呢,厉婕。”
她本想质问一句什么,话到嘴边,心里一惊,忽然磕绊住了。
厉婕:“我怎么了?”
李兰宁被大雨呛了一下,一阵猛咳之后,才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厉婕。
“你呢?你把命当回事了吗?别告诉我你以前没玩命飚过车,正常人不会有你这样的车技。”
厉婕看着李兰宁愤然的面孔,忽然笑了,“你还有心思关心我的事?”
李兰宁不说话,执拗地看着厉婕。
厉婕只好回答她的问题,“是,我飙车,我玩命,好几次差点死了。”
李兰宁:“你又是为什么呢?你有事业,有前途,有花不完的钱,你的命那么金贵,你怎么舍得作死呢?”
厉婕抱着膝盖,在大雨里陷入沉思。
李兰宁追问:“你们有钱人就这么想找刺激吗?这就是你说的,要活着上天堂吗?”
厉婕慢慢摇了摇头,“不,当然不是。”
李兰宁:“那是什么?”
厉婕笑了笑,那笑容空洞里带着丝诡异,“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不知过了多久,滂沱大雨渐渐变成了飘飘洒洒的小雨。
天边竟然现出一抹尚未被夜色吞没的黄昏。
李兰宁的理智,随着这抹乍现的黄昏重新回归了。
她平静下来,小心地问厉婕:“刚才在饭店,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警察吗?”
厉婕点点头,“他叫许辉,看样子杨洪亮的案子是由他来负责的。”
李兰宁眸色深了一瞬,“你怎么会认识刑警呢?”
厉婕看出她的疑虑,有些无语地问她:“你不会担心我跟刑警暗地里有联系吧?”
李兰宁忙摇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可我还是担心你跟警察的关系,毕竟你在电话里也听到了,警察正在找我。”
厉婕忽然问:“你是想逃吗?”
李兰宁使劲摇头,眼神慌乱又迷茫,“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着厉婕,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抓住厉婕的胳膊,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厉婕,你帮我跟警察解释清楚好不好?你告诉他们,我就是推了杨洪亮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杀他。”
厉婕等李兰宁颠三倒四地讲完,才冷静地向她解释,“李兰宁,警察不会因为我的一面之词,就打消对你的怀疑,你明白吗?”
李兰宁一脸焦灼的迷茫,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厉婕继续说:“我是这件事唯一的目击证人,我肯定会帮你作证的。”
她顿了顿,才又道:“但我不会回兰州帮你作证。”
李兰宁正点着头,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茫然道:“为什么?”
厉婕有些含糊其辞,“跟你回兰州,一定会耽误我 7 月 30 号到若尔盖花海的私事。”
李兰宁听不懂厉婕在说什么,她怔了一会儿,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什么私事,比我进监狱还重要吗?”
厉婕看着李兰宁,认真又坚定的说,“对,比你重要,比我重要,比任何事都重要。”
李兰宁委屈又不解地看着厉婕。
厉婕接着说:“我不是不帮你,但我真的不能回去。”
李兰宁:“那,那怎么办?”
厉婕想了想,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主动跟警方联系,回兰州配合调查,我可以电话给你作证。”
李兰宁听到回兰州,无声无息的哆嗦了一下,想到回去要面对杨洪亮的爸妈,面对指指点点的邻居,面对警察,她觉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厉婕接下来的话,更是雪上加霜,“但我的证词估计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就算能证明你不是故意杀人,判个误伤致人死亡也是有可能的。”
李兰宁哆哆嗦嗦地问:“那,那得判几年啊。”
厉婕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李兰宁忽然慌乱起来,又要夺路而逃,厉婕一把拽住她的腕子,把她扯回原地。
“还有第二个选择。”她声音冰冷,目光好似燃起两簇摇曳的烛火。
忽远忽近,真切又缥缈。
李兰宁看着厉婕,嗓子发干,掌心渗出一层薄汗,“什,什么?”
厉婕看着李兰宁,一字一句,落地有声,“从现在起,跟我走,相信我。”
“然,然后呢?”李兰宁茫然又仓皇地问。
厉婕沉默,好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句,“我帮你脱罪。”
细细的雨丝随风纷飞,天边最后一抹朦胧的亮色隐于山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黑暗里,响起李兰宁沉沉的声音。
“厉婕,我能相信你吗?”
厉婕的轻笑随着雨丝消散在狂风里,“信或不信,这是你的选择。”
第二十八章 一路狂欢
7 月 21 日,下午,五点半左右。
“喂,喂。”
“厉婕?”
“厉婕!”
许辉看着挂断的电话,脸色铁青,他抬头看向何峋,“没人说话,挂断了。”
何峋面色凝重地说:“再打。”
许辉再次拨通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
许辉脱口而出:“厉婕到底什么情况?被挟持了吗?”
何峋:“手机信号定位到了吗?”
许辉:“戴鹏已经在查了。”
说话间,许辉收到戴鹏的信息:扎尕那。
许辉看向何峋,“她在扎尕那。”
两人同时沉默一瞬,许辉看着戴鹏发来的地址,若有所思。
“这是自驾游线路,不像是被挟持会走的路线。”
何峋点点头,他跟许辉想到一起去了。
许辉边思索边说:“19 日那晚,她们在临夏的时候,应该没考虑躲警方。”
“根据老板描述,那晚李兰宁发烧了,厉婕大半夜一人跑出去给她买退烧药。”
“两人关系听上去还不错,厉婕被挟持的可能性应该能排除。”
何峋点点头,目光凝肃,“厉婕,有可能知情。”
许辉忽然沉默,从私人感情上,他不愿看到这个推论。
可他是刑警,一切个人感情在案件真相面前都要退避三舍。
沉默过后,他抬起眼睛看着何峋,“7 月 20 日那晚两人都没有入住记录。”
“厉婕和李兰宁为什么又开始躲警方了?”
对桌,徐科和邢雯看着师徒两人面色凝重地分析案情。
邢雯问:“现在去扎尕那吗?”
何峋点点头,“得尽快找到他们本人。”
邢雯:“需要我们支援吗?”
他话音刚落,徐科面色凝重:“我们去不了扎尕那了,立刻回队。”
邢雯看到徐科的脸色,心头一沉,“怎么了?”
徐科把法医刚刚发来的信息递给邢雯看,“高正银是非自然溺水死亡。”
……
晚风吹过小城的街头,两辆警车在夕阳的余晖里分道扬镳,奔赴各自的案子。
窗外的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兰郎高速被笼罩在无边夜色里。
许辉把车速飙到最高,一辆辆夜间载货的大车被他甩在后面。
何峋垂眸敛神坐在副驾驶,沉默无语。
许辉打开车载收音机,换了几个频道,没听到什么有趣的节目。
他觉得有点无聊,开口打破车里的沉默,“师父,丰源小区真的邪门啊。”
何峋:“怎么?”
许辉:“你看,离丰源小区不远的林家巷小区也出事了,不是邪门是什么。”
何峋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车开到晚上 10 点,许辉忽然接到技术科戴鹏打来的电话。
“许哥,你让我查的那个手机定位,现在变了。”
许辉眸色一紧,连忙问:“现在在哪?”
戴鹏:“出了扎尕那,现在正沿着 345 国道走。”
许辉抓着方向盘,沉声问道:“能给个具体定位吗?”
戴鹏:“他们应该在开车,我能把目前的位置发给你,方向需要持续追踪。”
许辉:“锁定车牌号需要多长时间?”
戴鹏:“这得交警那边协助。”
许辉:“车牌号就是今天下午你帮我查到的那个,你们跟交警那边联系一下。”
“尽快锁定这辆车,手机信号的位置先发给我,我跟何队先试试能不能追上。”
“辛苦你们持续追踪手机信号,随时通知我变更的路线。”
戴鹏说声没问题,利落挂了电话。
许辉重新设定导航,朝着 345 国道的方向驶去。
两小时后,许辉将车驶入 S209 省道,他看向副驾驶的何峋。
“师父,这路还不知道得跑多远,你先睡会儿。”
何峋看了眼许辉,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倦意,“你不困吗?”
许辉笑笑,“你现在让我睡我也睡不着。”
何峋笑笑,心想,年轻啊。
他放低椅背躺了上去,嘱咐许辉一句:“开车小心,我睡会儿换你。”
许辉:“不用,你放心睡,我精神着呢。”
何峋把外套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渐渐睡了过去。
梦境纷至沓来,他梦到自己年轻时候在东北当兵,冬天一个大通铺烧得滚烫,上面睡十几个新兵蛋子。
年轻人的专长就是捅娄子,大冷天下冰窟窿里摸鱼,挖黄鼠狼窝,大半夜点着蜡烛打牌,把被子烧了。
一群人站在大雪里罚站,一个个嬉皮笑脸。
转业后当了刑警,日子过的依然带劲,几个糙老爷们儿上班同生共死,下班喝酒打牌,好得穿一条裤子。
小七结婚,他们几个跟门神一样守在婚房门口,不让人进去闹洞房。
小五媳妇生孩子,他们把当月工资凑一起,买了吃不完的土鸡蛋送过去。
从前的日子,人情味浓,过得真是有滋有味啊。
何峋在睡梦里低低说了句什么,许辉没听清。
他转头看了何峋一眼,见他嘴角带着一丝安然的笑意。
他把滑落的外套重新搭在何峋身上,灌了两口红牛,继续飞驰赶路。
何峋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车在加油,许辉站在车外啃面包。
何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站在深夜的冷风里,舒展全身皱巴巴的筋骨。
“到哪了?”他问。
许辉咬了口面包:“现在在 316 国道,前面走了 212 国道,兰海高速,不知道她们要去哪。”
何峋看了眼时间,发现许辉追了整整五个小时了。
他绕到驾驶座那侧,对许辉说:“我来开,你睡会儿。”
许辉从外套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何峋,“吃点吧师父。”
何峋摆摆手,他想起从前粮油站卖的那种老面包,很夯实,咬一口满嘴都是小麦的香味。
两人在 316 国道上,继续追了两个多小时,天亮前追到了一个叫卓尼县的地方。
戴鹏在电话里困倦地说:“许哥,手机信号好半天不动了,附近有几个旅馆,我发给你。”
何峋跟着导航,把车停在戴鹏给的位置附近,跟许辉一起下了车。
清晨五点,天色只在东方白了一点点,四周仍是一片黑。
小街上清冷空寂,一个人也没有。
临街的店铺全都黑灯瞎火,只有远处一家药店亮着灯牌。
何峋打量四周的店面,看到多家小旅馆,夹杂着拉面馆,小超市,烟酒店。
小旅馆外面停着许多拉货的大车,看样子像是长途货车司机惯常歇脚的地方。
两人找了一圈,不见厉婕的车,许辉拿出手机,拨通了厉婕的电话。
他们仔细听,安静的街头,除了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许辉不死心,一边拨电话,一边挨个车查看。
小车,大车,车里面,车斗里……忽然,何峋叫了许辉一声。
他转身看何峋,见他朝着不远处一个装满羊的货车指了指。
何峋:“好像有声音。”
许辉凝神细听,真的有微弱的音乐声从货车方向传过来。
两个人快步走了过去,越往货车跟前走,声音就越大。
他们走到货车跟前,看到铁笼状的货箱里,一只绵羊嘴里叼着一部手机,正响着音乐。
师徒两人敲开了货车停靠的旅馆。
一通查问过后,一个身材矮小,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从二楼跑下来。
这人大概是因为熬夜开大车,眼里都是红血丝,开口便没好气。
“什么事?非得现在问?”
许辉把警官证递到他眼前,小胡子的脾气立马收敛了不少。
两人带着小胡子走到外面的货车跟前。
许辉指指装羊的车笼,问道:“里面有部手机,怎么会在你车上?”
小胡子一脸诧异,挥手说:“这里面都是羊,怎么会有手机。”
许辉:“打开笼子。”
小胡子言听计从地打开了笼子。
许辉攀着笼门,一跃钻了进去,忍着刺鼻的羊骚味,在一堆羊粪下,找到了脏兮兮的手机。
车下的小胡子看着许辉拿手机从笼子里面跳下来,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我不知道这手机是怎么来的,真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慌忙解释。
许辉朝他摆摆手,问道:“你的车有没有经过扎尕那?”
小胡子点点头,“有,有。”
许辉:“你回忆一下,在扎尕那,你的车有没有停过?在哪停的?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小胡子回忆片刻,“我在扎尕那吃饭停过,在加油站停过。”
许辉:“在哪吃的饭?”
小胡子:“一个牛肉面馆。”
许辉:“具体位置?”
小胡子:“迭部县,下了 248 国道不远就有个实惠牛肉面馆,我一直在那里吃饭。”
许辉:“在面馆遇到过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