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婕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看起了小说。
李兰宁等了一会儿，见厉婕不再理她，又忍不住骚扰她。
“厉婕，你看的是什么小说啊？”
厉婕封面朝向李兰宁，李兰宁探身过来看，嘴里念道：“双城记。”
厉婕轻轻嗯了一声，把书重新放回膝盖上。
李兰宁不爱看书，高中时读的那点名著，背的那些诗词都是为了应付高考。
她问：“这书好看吗？”
厉婕点点头，“好看。”她顿补充一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李兰宁眼睛亮起来，笑着说：“那太巧了。”
厉婕轻笑，“是啊。”
厉婕心想，真的是太巧了。
就像命运忽然泛起一丝慈悲，让她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小旅馆里，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夜，遇到了她此生最爱的故事。
她目光落在书本有些泛潮的扉页上，轻轻念起上面的一行字。
“亲爱的陌生人，要是没有你，我一定不会这么镇静，因为我生来就是个可怜的小人物，胆小的很。”
她读着读着，沉默了下来。
李兰宁在一旁小心问道：“这段讲的是什么啊？”
厉婕看着书页上小小的铅字，“讲的是两个即将被砍头的陌生人，在临行前相互温暖。”
她并不在意李兰宁懂不懂，自顾自沉浸在一缕荡气回肠里，脑海里浮起傅敏眉目清晰的面孔，时而阴郁，时而犀利。
厉婕看着故事里的对白，轻轻念了出来，“我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
夜里关了灯，李兰宁盯着黑魆魆的房顶，就是睡不着。
她心里涌动着什么，不是恐惧，不是焦虑，而是一种春阳烘蒸下的蠢动。
尽管外面依旧雨声绵绵。
她的血管里，万物在悄悄地复苏，疯狂地渴望着什么。
她看向一旁床上的厉婕，轻轻出声：“厉婕，你睡了吗？”
黑暗里，传来厉婕清醒的声音，“没有。”
李兰宁：“我也睡不着。”
片刻后，厉婕忽然坐起来，拧亮了床头灯，她看向李兰宁，眼睛亮亮的。
“你说这个时候还能买到烧烤吗？”
凌晨时分，傅敏和雍浩从熟睡中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
雍浩光着膀子，迷迷糊糊走去开门，厉婕和李兰宁举着烧烤和啤酒出现在门口。
“宵夜吃不吃？”
雍浩困意瞬间就没了，兴奋地敞开大门。
房间里，傅敏已经坐起来，摸到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他看到厉婕拎着一袋烧烤，径直朝他走来。
她身上依旧穿着自己那件白衬衣，衣摆下晃动着两条白瓷般的长腿。
前天那个晚上，不堪回首的梦再次闯进脑海，他喉结动了动，往上拉了拉被子。
厉婕瞧他一眼，忍不住笑着揶揄，“怎么？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吗？”
傅敏眸色幽沉地看了厉婕一眼，问她：“你穿着这个出去的？”
厉婕朝傅敏意味深长地笑笑，“傅敏，你先得跟我发生点什么，再来管我。”
傅敏反唇相讥，“你想多了，我就是惊叹咱们天朝的治安。”
李兰宁搬着一箱啤酒走过来，“没有啦，跟前就有个夜市，我们让旅馆老板帮忙买的。”
她身上穿着雍浩的黑 T 恤，也光着腿，看着小鸟依人。
“我这衣服，你穿还挺好看。”雍浩笑着说。
他跟前女友分手已经半年了，自以为过上了老僧入定的生活。
可自打李兰宁进门，他就得时不时管一管乱飘的目光。
心虚的目光偶尔被李兰宁笑盈盈的目光捕捉到。
他就只好装作眼大漏光，若无其事，最后索性把自己的被子盖在李兰宁腿上。
傅敏也把被子让给了厉婕。
他起身搬来床边的圆形小木桌，放在两张床中间。
雍浩打开锡纸包裹好的烤串，辣子混合着烤肉油滋滋的香气，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厉婕随手打开电视，房间里的电视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成一团温暖又日常的白噪音。
第三十六章 一路狂欢
四人吃着烤串喝着啤酒，聊着些有的没的，慢慢消磨着雨夜无聊的时光。
厉婕喝得最多，很快就微醺了，她忽然问：“你们活到现在，有什么遗憾吗？”
雍浩脱口而出，太多了。
厉婕有些诧异，“你？有遗憾？还太多？”
雍浩一脸理所当然，“别的不说，就说国足吧，我真是，唉……”
人类的语言已经无法表达他的心塞。
厉婕额角跳了跳，再次觉得人类的悲喜是不相通的。
李兰宁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表情好似豁出去了。
她看了眼雍浩，一字一句地说：“我的遗憾是没出过轨。”
雍浩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差点没喷出来。
他猛地咳了两声，不可思议地看了李兰宁一眼，被她坦然的目光烫了一下，连忙看向别处。
厉婕看向傅敏，问他：“你呢？”
傅敏苦笑，“你应该知道的。”
当然是傅政的死因。
厉婕喝了口酒，选择了无视傅敏的话，她反而问傅敏：“你知道我的遗憾是什么吗？”
傅敏知道厉婕又在跟她打太极，就是不肯直面他的问题。
可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氛围实在太让人沉溺了，他竟生不起什么气来。
“什么？”他配合地问。
厉婕直直看进傅敏眼睛里，说：“我还没高潮过一次。”
她的目光那么直白，连一丝误会的可能性都没给傅敏留。
所有人目瞪口呆，厉婕淡淡道：“有人说，性欲、爱欲、死欲，三者最强烈时是一种感觉。”
她轻笑，“我一样都没体验过。”
东方人习惯藏藏掖掖，讳莫如深的话题，被她直白地说出口，不沾一丝粗鄙的情色，只有让人灵魂战栗的震撼。
傅敏当律师，自认为已经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态。
可此刻，他竟有些手足无措，一丝灼烧从耳朵尖蹿向四肢百骸，在他身体里疯狂地扫荡了一圈，最后奔向某个地方。
他活到现在，竟然尝到了一丝在欲望面前无能为力的滋味。
可那也仅是短短的一瞬，他的神色悄无声息恢复到了惯常的冷淡。
在没有问出有关于他哥的事之前，傅敏所有汹涌的情欲，都得退避三舍。
哪怕现在，他已经不知不觉，无可救药的落进了一个圈套，他也不能放纵自己。
“是吗？”他若有所思的说，“欲望是魔鬼，它只会让人无限制的失控。”
雍浩便揪着傅敏这句话，不依不饶地跟他掰扯起来。
“欲望怎么会是魔鬼，禁欲才是魔鬼。”
“有欲望怎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丫就装吧。”
狭小的房间里，渐渐挤满了潮湿的雨气、热辣的烟火气，还有一丝呼之欲出的花火。
男女之间，不期而遇，暗潮汹涌的情欲。
没人提散场两个字，喝醉的，直接倒头睡去，清醒的，继续眼角眉梢的细腻。
直到最后，李兰宁栽在雍浩的床上彻底睡了过去。
雍浩蹭到李兰宁身边，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最后是傅敏，他喝得不省人事，抱着被子的一角，仿佛防备着什么，睡了过去。
厉婕慢慢啜着酒，静静看着傅敏的睡颜，直到他的呼吸声变得韵律起伏。
她拿起他的手机，输入锁屏密码，翻开何峋的微信聊天记录。
她给何峋发去一条信息，“何警官，您休息了吗，我还是想跟您见一面。”
厉婕放下手机，在一片狂欢过后的狼藉里，静静等待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悄然亮起。
何峋回复：“我不在兰州。”
厉婕：“您在哪？什么时候能回兰州呢？”
何峋：“我在扎尕那，回去的时间不确定。”
厉婕看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半晌，回道：“那等您回来再说吧。”
何峋回了个，“好。”
厉婕删掉聊天记录，把一半被子盖在傅敏身上。
一夜过去，天色大亮，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房间，一束束落在凌乱的床头。
李兰宁是被冻醒的，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睁开眼一看，身上的被子不见了。
她坐起身找被子，雍浩躺在地上睡得正酣，把自己裹得跟个蚕宝宝一样。
李兰宁伸手扯被子，怎么扯也扯不动。
她看向雍浩酣然的睡脸，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心跳的声音，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隔壁床上，厉婕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傅敏在一旁晾着，两人睡得井水不犯河水。
李兰宁笑笑，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换完衣服后，一个人出了门。
雨后的清晨，空气沁人心脾，李兰宁在小旅馆外面转了一圈。
她边走边摘地上的野花，回来时手里抓了一大束。
厉婕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李兰宁手里的花，笑着说：“好漂亮。”
李兰宁把花插进一个空饮料瓶里，给瓶子灌了些水。
她一边摆弄花，一边随口问厉婕：“咱们今天去哪玩啊？”
厉婕正站在穿衣镜前梳头发，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李兰宁。
“警察到扎尕那了。”
李兰宁摆弄野花的手顿住，抬头看向厉婕，“你是说，他们又找了回去？”
厉婕点点头，李兰宁饶有所思道：“这么快？”
厉婕：“跟我估计的时间差不多，看样子他们是跟着我的手机跑了一段路。”
李兰宁出神的想，“他们回去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
厉婕摇摇头，“他们就算追踪不到我的手机，还可以查我的车。”
她顿了顿，平静地说：“他们迟早会查到雍浩和傅敏头上。”
李兰宁一脸平静，“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就好好玩。”
“厉婕，你知道么，跟你们出来玩这几天，是我活到现在，最快乐的时光。”
“这种快乐，让我感觉很幸福，幸福到可以抵消，杨洪亮打我 3 年那些过往。”
她说话时，目光落在那簇五颜六色的小花上，温柔的像一汪泉水。
厉婕蹙眉想着什么事情，阳光飞跃在她身上，“有件事我们需要联手解决。”
李兰宁：“什么事？”
厉婕认真想了想，“傅敏和雍浩的手机，让警察追踪不到他们的信号，尽量多拖延几天。”
第三十七章 一路狂欢
7 月 23 日，雨水洗过的清晨，天蓝的纯粹。
厉婕他们吃完早饭便出发了，他们决定去若曲县的郎木寺镇玩。
双城记被重新放回了小旅馆洗衣房的架子上，只是里面有一页被人撕下来了。
那页写着一句话，被指甲在下面划了一道细细的刻痕。
“我现在做的，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好、极端好的事情；我即将得到的，是我一生中得到过的最安宁、极端安宁的休息。”
厉婕降下车窗，把头探出窗外，长发在清凛的晨风里肆意飞扬。
蜿蜒磅礴的黄河，被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最后消失在了后视镜的世界。
李兰宁坐在副驾，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起早上和厉婕在房间里商量好的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一旁开车的雍浩。
厉婕说，她们需要分头行动，搞定傅敏和雍浩的手机。
厉婕搞定傅敏，李兰宁搞定雍浩，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证让对方不起疑心。
两小时后，一行人到达了若曲县的郎木寺镇。
雍浩把车开到了镇上，达仓郎木赛赤寺外的停车场。
快到中午，阳光热烈，天空蓝成一片深海。
寺院红白两色的墙体和金色屋顶，与蓝天对撞，隔出了另外一种人间。
四人买票进了寺院，沿着彩绘绚丽的转经筒边走边看。
厉婕和李兰宁并肩而行，跟雍浩和傅敏拉开了些距离。
厉婕低声问李兰宁：“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李兰宁有些为难：“还没想好。”
厉婕：“这边人多，趁乱动手就行。”
李兰宁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似的点了点头，快步追上了雍浩。
走过转经长廊，四人来到大殿前院，店门口摆满了游客脱下来的鞋子。
厉婕几个也脱了鞋，走进了宏伟肃穆的殿宇。
一瞬间寂静降临，静暗的空间里，甬道两边燃着一盏盏酥油灯。
大殿里有很多人，却依然静得仿若无人。
李兰宁随着四周游客的脚步，从一尊尊佛像前走过。
她紧张地在衣兜里掐着手指，费尽心思想该怎么办？
雍浩见李兰宁有点恍惚的样子，低头问她：“你怎么了？”
李兰宁脑子里一片空白，看到眼前的酥油灯，随口说：“我想在佛前供一盏灯。”
雍浩笑着说：“好啊。”
两人出了大殿，走到大门口一侧的请灯处。
他们透过敞开的玻璃窗口，看到房间里的架子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油灯。
最小的有茶碗那么大，最大的有只小脸盆那么大，都是莲花形状的。
两人请了一盏最大的酥油灯，重新回到殿里。
李兰宁捧着点燃的酥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佛像前的桌案上。
她闭上眼睛，双手抄兜站在佛像前，嘴里念叨着些什么。
雍浩看在眼里，觉得好玩，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这么拽的姿势许愿的。
走出大殿，雍浩笑着问李兰宁：“你刚才许的什么愿啊？”
李兰宁如实说：“没许愿。”
雍浩好奇地问：“为什么？”
李兰宁笑了笑，“从前许过很多愿望，大的小的，都没有实现过，所以就不信了。”
雍浩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要请灯？”
李兰宁看向远处碧草连天的山坡，“我跟老天打个招呼，以后的事，我靠自己，不靠它了。”
雍浩闻言有些发怔，他认真看向李兰宁。
在临夏第一次见，她是那种混迹在人群里，他都不屑多看一眼的女人，
可一路同行下来，她身体深处的野性，毫无征兆的烧到了他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