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下早已铺好了柔软的毯子和软垫,上面摆放着各种瓜果和精致的茶盏。
依旧是上元节聚在雅翠阁中的那群少女,她们嬉笑着向宁玉瑶行礼,然后拉着宁玉瑶和沈瑜一起坐下。
沈瑜环顾四周,疑惑地问:“沁婕怎么还未到?”
少女们相视一笑,挤眉弄眼地说:“她呀,早就来了,不过不知道跟李家二公子跑哪儿去了。”
宁玉瑶靠在软垫上,吃着瓜果听她们玩笑。
静灵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宽阔的河面上,不时有装饰华丽的画舫划过,激起层层涟漪。
不远处传来阵阵丝竹之声,悠扬动听,不知是哪家小姐带了器乐来助兴。
就这般听着乐曲,赏着美景,好不惬意。
忽地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股清新雅致的花香,宁玉瑶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沁婕来了。”
宁玉瑶回头,果然是王家小姐王沁婕正向这边走来。
王小姐头上戴着一朵火红的重瓣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华贵无双。
不止是宁玉瑶注意到了这朵花,桃花树下的各家小姐们也都看到了。户部左侍郎家的小姐捂着嘴笑道:“沁婕离开时头上戴的仿佛不是这朵花吧?莫不是我记错了?”
她身边的两位千金也揶揄道:“谁说不是呢,我恍惚记着清晨看见沁婕时,她头上戴的是一朵莲蕊红,怎么离开一会儿,回来时换了朵花呢。”
王沁婕被她们打趣得脸都羞红了。
刑部右侍郎千金却不放过她,站起身来,仿着她爹审犯人的架势对王沁婕轻喝:“还不从实招来。”却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威风不到一瞬便被王沁婕拉到软垫上,挨了一通好打。
待她们都闹够了,王沁婕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这朵花是李二公子方才送她的。
沈瑜托腮笑道:“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
王沁婕轻哼:“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宁玉瑶看着王小姐头上的花,不知为何有些在意,她轻声问:“王小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未见过。”
其他人也点头应和:“这么好看的花,雁京城似乎从未有过。”
王沁婕摸了摸头上的花瓣,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李二公子说,这是他家中花匠从南边来的走商那里购得的种子,辛苦许久才培育出了几朵。据说这种花叫做春玉娅。”
春玉娅……
宁玉瑶在心中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鼻尖又飘过那股熟悉的香味,她压下心底的疑惑,笑着称赞道:“真是个好名字,花美,香味也清新淡雅,十分好闻。”
看着王沁婕羞赧的模样,宁玉瑶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王小姐,我十分喜爱这道香味,可否借我一观?”
王沁婕一愣,有些诧异宁玉瑶的要求,心中虽然不舍,但还是将头上的春玉娅摘下递给宁玉瑶,宁玉瑶接过花朵,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确实就是这股香味。
宁玉瑶心中疑惑更盛,二公主送给舅母的香囊也有一股与春玉娅相似的味道,会是巧合吗?若不是巧合,二公主的春玉娅从何而来?
她面上不显,笑着将春玉娅重新簪在王沁婕头上,赞道:“春玉娅虽美,却不及王小姐。”
沈瑜笑嘻嘻地接道:“正应了人比花娇。”
回到府中,宁玉瑶叫青黛将皇后之前给她的香囊翻找出来,她屏退左右,拿出剪刀将香囊剪开,倒出里面的香料。
果然,香料中有几片暗红色的干花瓣,宁玉瑶拿起花瓣放在鼻尖仔细嗅闻,虽然香味已经淡得几近消失,但残留的气味与之前在王小姐那儿闻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宁玉瑶垂眸沉思,自去岁起,娘娘身边春玉娅的香味就没断过。李二家的花匠花费数年时间才培育出寥寥数朵,深宫中的二公主又怎会拥有如此多的春玉娅?
想要知道二公主从何处得来的春玉娅,还需先把春玉娅的来历给弄清楚。
宁玉瑶收起香料,叫青筱进来。
“去看看熠哥哥可在府中。”
不多时,青筱回来禀报,“郡主,秦将军府说秦都司在京锐营中,已三日未归。”
宁玉瑶抿唇,心里莫名地烦躁不安,她蹙眉吩咐道:“叫人去秦将军府守着,熠哥哥回来后立即派人通知我。”
青筱不知发生何事,郡主如此急着见秦都司,但她见郡主脸色凝重,不敢多问,只得唯唯应下。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青筱轻声呼唤着宁玉瑶:“郡主,秦都司回府了。”
宁玉瑶本就睡得不安稳,闻言立即睁开眼睛,她揉了揉额头,努力忘记梦中舅舅、舅母青黑的遗容,吩咐道:“让熠哥哥去后门等我。”
青筱应下,立即和青黛一起替宁玉瑶穿戴整齐。
到达后门时,天刚蒙蒙亮。
秦熠闭着双眼,抱剑倚靠在围墙上。听到宁玉瑶的脚步声,他立刻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宁玉瑶眼底淡淡的青色。
秦熠轻皱眉头,问道:“明安,没睡好么?我今日休沐,会一直在府中,待你休息好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宁玉瑶摇摇头,正要说话,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焦急地问:“熠哥哥受伤了么?”
秦熠暗道不好,忘了明安鼻子敏锐,自己身上的伤口只胡乱包扎了下,早知道就不糊弄了。
他干笑几声,试图掩饰过去:“哪里,不过是刚才跟那些兔崽子操练,可能蹭到了谁的血。明安放心,京锐营可没人能伤得了我。是不是熏着你了?我站远些。”
宁玉瑶不高兴地撅了撅嘴:“你又糊弄我。”
秦熠见势不妙,赶紧转移话题:“明安今日这么着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宁玉瑶这才想起正事,问道:“熠哥哥,你可熟悉李将军家的二公子?”
秦熠点头:“自然是熟悉的,李二也在京锐营当值。明安怎么突然问起他?”
“熠哥哥,你可否帮我引荐一番?”
秦熠有些疑惑,不知道明安找李二有何事。他开口问道:“明安可是有事让李二去办?我去也是一样的。”
在事情查清楚前,宁玉瑶不预将此事告知更多人,她只得含糊其辞道:“昨日我见李二公子送给王小姐的花很是好看,我想自己府上也种上那些花。所以想找李将军府上的花匠询问一番。”
秦熠恍然:“这么点事也值得你起个大早,快回去休息,李二上午当值,待下午他得空了,我带他和他家花匠去诚国公府拜访。”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宁玉瑶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先回去了,熠哥哥也赶紧回去治治伤吧。”
秦熠咧咧嘴,哄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待长公主府的后门关上,秦熠立即翻墙回将军府,落地时不慎扯到腰上的伤口,疼得他脸都扭曲了,忍不住骂道:“林鸿轩这狗贼,迟早弄死你!”
一直站在围墙后的侍卫欲伸手扶他,秦熠拂开他的手,吩咐道:“去李将军府找李二报个信。”
秦熠龇牙咧嘴地走回自己的院子。
刚进门就看见父亲正坐在院中等他:“回来了,明安郡主找你有什么事?”
秦熠立即收起自己的表情,恭敬地说:“不知道,明安说是找李二要花,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明安不想说,我就没问。”
秦柏颔首,明安郡主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他来主要是想问秦熠这几天的与林鸿轩的交锋:“林鸿轩那边情况如何?”
“慢慢磨吧,北穆那边的底摸得差不多了,现在比较麻烦的是另一方的暗桩很难查,林鸿轩似乎并没有直接联系那边的权力。”
秦柏嗯了声,叮嘱道:“记得谨慎行事。”说罢,他起身准备离开,又抬起下巴点了点秦熠的腰:“快去把身上的伤处理好,别让你祖母和母亲担心。”
秦熠连忙应下:“知道了。”
*
嘉阳长公主和诚国公并没那么多迂腐的规矩,宁玉瑶要在府中会客,本不需要家人陪同,但宁璟瑞好奇是什么花让妹妹如此念念不忘,便主动提出作陪。
用过午膳,宁玉瑶在诚国公府的花厅等候秦熠和李家二公子。宁璟瑞怕妹妹等得无聊,就把未满三岁的儿子丢给妹妹玩。
宁宣博摇摇晃晃地围着姑姑转圈圈,宁玉瑶戳了戳侄子胖嘟嘟的肚子,小胖子咧嘴给了亲姑姑一个牙没长齐的笑容。
宁玉瑶又伸手捏了捏小胖子肉嘟嘟的小脸,眼睛开心得弯了弯,哥哥家的孩子都能无忧无虑地长大,真好。
“郡主,秦都司和李郎将到了。”
宁玉瑶精神一振,连忙让奶嬷嬷将侄子抱下去,说道:“快带熠哥哥他们过来。”
不多时,侍女领着秦熠和一名穿着软甲的年轻武将走进花厅,身后还跟一个身穿麻布短打、面容苍老的花农。
老花农佝偻着背,手中捧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红色花朵。
年轻武将就是李将军家的二公子,名晏修,现任京锐营五品郎将。
“见过宁世子,见过明安郡主。”
宁璟瑞虚扶起二人:“秦都司,李郎将不必多礼,请坐。”
“多谢宁世子。”秦熠和李晏修应声坐在宁璟瑞下首。
待侍女们奉上茶水,宁玉瑶客气地开口:“为了一盆花特地邀李郎将百忙之中跑这一趟,明安深感不安。”
李晏修连忙说道:“郡主言重了,不过是一盆花,承蒙郡主抬爱。”
坐在一旁的秦熠,虽然对花的事情感到好奇,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打听的合适时机。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没有说话。
宁璟瑞也注意到了花农手上那盆鲜艳的花朵,他心中有些诧异,此花虽然娇艳,但长公主府与诚国公府中的花卉品种繁多,不乏比这更娇美的,为何妹妹对此花如此执着?
宁玉瑶看向捧着花的花农,问道:“你可了解此花?”
花农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花放在地上,跪下哒道:“回郡主,春玉娅是奴才家乡的一种花,奴才对其还算了解。”
“如此甚好,”宁玉瑶点了点头,转而笑着问李晏修,“李郎将可否让花农在长公主府小住几日,好让他教会我府上花农侍弄这春玉娅。”
一个花农罢了,自无不可,李晏修满口应下。
*
“殿下,上次送给皇后的春玉娅香味应该淡了,您看还要再继续送吗?”二公主身边的宫女月榕取出调制好的香包呈到祁夕滢面前。
祁夕滢接过香包,放在鼻下轻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当然要送,母后既然喜欢这股香味,女儿当然要好好尽这份孝心。”
第26章 归霞草
秦熠和李晏修告辞后,宁璟瑞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瑶儿,这花有何特殊之处?”
宁玉瑶轻轻拨弄着花盆中娇艳欲滴的红色花朵,听到哥哥的话,她抬起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合眼缘吧。”
宁璟瑞看着妹妹的神情,知道她没说实话,无奈道:“罢了,你喜欢就好。”
宁玉瑶站起身,示意花农抱着花盆,浅笑着对宁璟瑞说:“哥哥难得休沐,别在这里跟我耗着了,快去陪陪嫂子吧。”
“促狭,”宁璟瑞用指尖弹了弹宁玉瑶的额头,叹息道,“有事别自己憋着,家里这么多大人,哪里需要你个小姑娘操心。”
宁玉瑶心中一暖,笑着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说:“知道了,哥哥,别急,你操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宁璟瑞失笑,明白妹妹指的是自己的三个孩子,那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宁玉瑶领着花农回长公主府。
路上,她随口问跟在后头的花农:“你说这是你家乡的花,你祖籍是在何处?”
“回郡主,奴才是慈州丹昌县人,”花农恭敬地答道,担心明安郡主不知道慈州的位置,补充道,“慈州在大宸的最南边,老奴的家乡丹昌县则紧挨着大宸的边界,再过去就是南昭国了。”
宁玉瑶沉吟:“南昭……”
“对,就是南昭。郡主,说起来,这春玉娅在大宸只有慈州才能看到,但在南昭,这花可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宁玉瑶脚步一顿,恰好走到一处凉亭外。她进了亭子坐下,问:“为何只有慈州和南昭才有这种花?”
说起养护花草,花农便不再拘谨,详细地解释道:“启禀郡主,这植物生长最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气候和水土,慈州和南昭所处的地界雨水充沛,土地湿润,那里天气炎热,春秋两季极短而夏季时间很长,春玉娅的生长正需要如此湿润又炎热的气候,缺一不可。”
宁玉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问:“那在雁京养这春玉娅可容易?”
花农摇摇头,有些惭愧地说:“奴才不敢夸口,但奴才确实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养出来五盆春玉娅,而顺利开花的只有三盆。”
宁玉瑶又问:“这春玉娅的花香如此清雅,慈州人为何不将它做成香料贩至雁京?”
“郡主有所不知,春玉娅的花香确实怡人,且兼具凝神静气的效用。慈州的商贾也确实想过将其制成香料,但此花极为娇气,一旦晒成干花,不出月余,其香味便会渐渐消失。因此,春玉娅制成的香料仅能在慈州附近售卖。而慈州到雁京城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恐怕春玉娅还未送到雁京,其香味便已消散了。”
听到这里,宁玉瑶陷入了沉思。
她心中疑惑,既然无法从慈州运送至雁京,且鲜花养护不易,那么一直在深宫之中的二公主是从何处得来这春玉娅?又为何大费周章地将其做成香囊送给舅母?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它的凝神静气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