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会意,快步走到帐门口,掀起帐帘,恭敬地请秦熠入内。
秦熠大步踏入营帐,看到神色恹恹躺在软榻上的宁玉瑶,连忙将手中的瓷碗递给青黛,走到宁玉瑶身边,温声对她说道:“我刚才在周围寻得了几个野鸟蛋,想着给你补补身子,便让人赶紧蒸好送了过来。如今在这荒郊野外,实在是没什么可入口的东西。明安,你暂且凑合着吃点吧。”
宁玉瑶微微抬起眼眸,看着秦熠满是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她示意青黛把碗拿过来,当目光落在碗中的蒸鸟蛋上时,却提不起多大胃口。这些野鸟蛋与府中由御厨精心烹制的佳肴相比,实在过于简陋。
可想到这是熠哥哥特意为她找来的,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勉强吃了两口。
越是临近掖州,食物便越发匮乏。一路上,他们所经之处大多荒无人烟,极难找到补给之所。只有偶尔进入城池,方能进行一番物资补充。
他们车上携带的粮食虽说较为充足,完全能够保证太子和明安郡主的温饱无虞。然而,宁玉瑶着实被这颠簸的路途折腾得没了胃口。
秦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得想方设法寻一些新鲜玩意给宁玉瑶,只盼她能多吃点东西,恢复些许体力。
就这几个不起眼的野鸟蛋,也是秦熠跑了很远才找到的。
秦熠在宁玉瑶软榻前的地上坐下,仰头凝望着清减不少的宁玉瑶,轻声说:“明安,再过两日就到掖州了。到时候你好好歇着,我再想法子给你找些新鲜吃食。”
宁玉瑶闻言,轻轻一笑,眼中波光潋滟,“我没那么娇气,这一路的奔波算不得什么,等习惯就好了。再说,我们来掖州还有正事要办呢。”
秦熠垂下眼帘,神色黯然。这种吃苦的事,明安怎么需要去习惯。他宁愿自己受累,也不愿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宁玉瑶一看秦熠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话,也就由着他去了。横竖熠哥哥向来有分寸,不会因照顾自己而耽误正事。
这时,外面传来晚膳已准备妥当的呼喊声。
宁玉瑶伸出手指,轻轻抚平秦熠眉间的褶皱,柔声道:“熠哥哥别担心,快去用膳吧,我保证明天就好了。”
*
进入掖州地界后,明显能觉察到此地与别处的差异。
广袤的田野间,土地干裂得如同龟背,曾经郁郁葱葱的庄稼,如今只剩下干枯的秸秆。
河流早已干涸,河床赤裸裸地暴露在外,曾经波光粼粼的水面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深裂痕。
远处的山峦,草木枯黄,曾经秀美的青山绿水,如今已化作一片死寂的荒野。
宁玉瑶坐在马车上,沉默地看着官道沿途的流民。他们面容憔悴,瘦骨嶙峋,眼神中满是木然,毫无生机。人群中的孩童们没有嬉戏玩耍,趔趄着跟在家人身旁,稚嫩的脸上写满了饥饿和疲惫。
有流民注意到他们的马车,饥饿让他们丧失了理智,疯狂地想要上来哄抢粮食。好在秦熠率领的定北军兵士们反应迅速,凶狠地将他们喝退。
然而这些流民并不甘心,依旧紧紧地坠在他们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车。
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进入掖州不久后,秦熠当机立断,请太子与孙太傅,宁玉瑶共坐一辆马车。他自己则率领侍卫和定北军兵士,将太子的车驾严严实实地护住。
即便这样重重护卫,还是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冲到他们马车前跪下。
她用力地磕着头,额头砸向地面发出“砰砰”的声响,用生疏的官话喊着:“老爷们,求求你们施舍点吃的吧,孩子快要饿死了,求求你们救救孩子吧。”
马车停下,宁玉瑶听到这凄惨的哀求,抿唇看着那头上已经磕出血的女人,心中不忍。她转头看向面露悲悯的太子,轻声说:“珏儿,不如……”
孙佑延连忙制止:“郡主不可!”
祁晖珏和宁玉瑶都不解地望着孙太傅,宁玉瑶轻声问:“我们的粮食应该能够支撑到掖州知府了,为何不能分一些给她们?”
孙佑延答道:“郡主心善,实乃大善之举。但遇上灾民切不可随意施舍粮食。一来,周围流民众多,鱼龙混杂。我们就算给她粮食,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护得住?只怕转眼就会被他人抢夺而去。
“二来,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其他流民定会认为我们这里有更多的财富,从而铤而走险抢劫我们。届时,还会有更多的流民蜂拥而至。定北军的将士们即便再骁勇善战,也双拳难敌四手。太子与郡主万金之躯,切不可因一时善念而身陷险境。”
宁玉瑶这才恍然大悟,这里面竟有这么多门道,幸好这次有孙太傅随行,及时提醒,才没有因自己的无知酿成大祸。
太子也才知道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居然会牵扯出这么大的隐患,连忙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古语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孤此番受教了。”
宁玉瑶硬起心肠不再关注地上的女人,她关上车窗,在里面轻声说:“熠哥哥,把她拉开继续赶路吧。”
秦熠听出宁玉瑶语气中的不忍,但他也知道流民的厉害。他亲自走到女人身边,动作粗鲁地将她拉起来拖到一边,随后头也不回地下令继续前行。
周围的流民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见女人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便不再关注她,继续麻木地跟在车队后面往掖州的方向走去。
女人绝望地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如果再没有吃的,她的孩子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突然,她感觉怀中孩子动了动。“娘,好甜啊。”无比微弱又有些含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孩子的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女人止住哭声,心中一惊,连忙侧身挡住外面的视线,扒开孩子的嘴,里面赫然是一颗棕色的糖丸,糖丸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她连忙在孩子耳边轻声说:“偷偷吃,别告诉任何人。”
旱灾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孩子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她乖乖点头,将头埋入母亲怀中,不敢让人看见她吮吸糖丸时蠕动的嘴唇。
女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依旧嚎哭着抱着孩子离开了官道。只是这次,她的泪水中不再是绝望,而是饱含着对贵人们的感激。
*
越靠近掖州城,路上的灾民便愈发密集。
当他们终于抵达掖州城门前时,掖州城城门紧闭,城墙被灾民围得水泄不通。
秦熠眉头紧皱,用长枪挑开挡路的灾民。被他拨到一边的灾民们起初怒目圆睁,想要暴起攻击秦熠,可当他们看见满脸凶煞之气的秦熠,以及他身边手拿武器一看就不好惹的兵士们,立即矮了气势,纷纷噤声,躲得远远的。
身后的侍卫递上令牌和弓箭,秦熠接过,将令牌穿在箭矢上,拉开长弓,只听“咻”地一声,携带着令牌的箭矢如闪电般飞出,牢牢钉在城楼上。
城墙上方的守城校尉听到声响,摘下令牌探出头来。秦熠高声喊道:“钦差驾到,速开城门!”
守城校尉连忙大声应道:“请大人们稍等片刻。”
不多时,掖州城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守城卫兵们手持长枪,枪头直直对着灾民,寒光闪闪,谁若敢硬冲进城内,便会直接撞上长枪被串成血葫芦。
灾民们似乎被卫兵们手中的长枪吓怕了,尽管心中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掖州城寻求一线生机,但在卫兵们的威慑下,只能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宁玉瑶透过车窗的缝隙,皱眉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马车缓缓穿过人群驶入掖州城,车轮在拥挤的道路上艰难前行,沉闷的关门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等到进了掖州城,她才知道掖州城为何会将灾民挡在城外。
掖州城内的街道上已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灾民,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再让城外的人进来,只怕会更加混乱。
宁玉瑶听着车外秦熠与校尉寒暄了几句,此地人多手杂,秦熠并未言明是太子殿下驾到,只是让他们速带钦差去府衙。
救兵终于到了,守城的兵士们无需多言,迅速向府衙奔去。
第55章 糖丸
自掖州大旱以来,灾情惨重,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处处皆是惨状。知府杨学元心急如焚,早早地上禀朝廷,请求朝廷赈粮。
然而那时定州正与北穆激战,国库早已捉襟见肘。
两个月前递上的折子,圣上恩准掖州从常平仓中支取粮食。常平仓中的粮食本就有限,谁能想到,仅仅月余时间,便消耗得七七八八,远远不够整个掖州之用。
为解燃眉之急,杨学元只能厚着脸皮向掖州的富户们借粮,借了一轮又一轮。可即便如此,也只是杯水车薪。
如今,杨学元已经许久没合过眼了。他疲惫不堪地坐在大堂前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那棵早已枯死的梧桐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愁苦,掖州无粮,这可如何是好。莫说灾民,再过些时日,恐怕他这个知府也要被饿死了。
正当杨学元愁眉苦脸地摸着下巴上暗淡无光的小胡子,寻思着上哪儿去弄粮食时。
衙役突然冲了进来,他满脸急切,大声喊道:“大人,大人!圣上派遣的钦差大臣到了!”
杨学元猛地站起身,因起身太急,身体一阵摇晃,随后便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阵阵发黑。
衙役连忙过来扶着他:“大人小心。”
杨学元却顾不上那么多,他紧紧抓住衙役的手,问:“你刚才说什么?陛下派钦差大臣来了?”
衙役连连点头:“回大人,城门处传来消息,钦差已进城,正往府衙这边赶来。”
杨学元站在原地,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陛下,您还是没有忘记掖州啊!”
衙役见杨知府老毛病又犯了,赶紧提醒道:“大人,您先别哭了!赶紧去迎接钦差大人吧!”
“对!对!正事要紧。”杨学元赶紧抬起手,用力擦掉胡子上的涕泪,千万不能在钦差大臣面前失礼。
衙役搀扶着杨学元来到府衙外等候。
门外,原本躺着的灾民们看到府衙有动静,麻木地瞥了杨知府一眼,但没有人动弹,他们也知道府衙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衙役们赶紧上前,将灾民们驱赶至一旁,为钦差让出一条路。这些灾民们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敢违抗,只能默默地退到一边。
杨学元站在府衙门口,紧张地望着街道的尽头。
直到一列马车缓缓驶入府衙所在的街道,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掖州城中显得格外清晰。
杨学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队伍,随着马车越来越近,看到马车周围环绕着身着大宸军营制式软甲的兵士,他心中的大石才彻底落下,真的是钦差大臣啊!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失态。
马车停在他的面前,杨学元紧张地看着马车,也不知道陛下派的是哪位大人,以掖州如今的困境,希望是一位能办实事的大臣。
马车的车门打开,率先走下马车的是孙佑延。
杨学元看到孙佑延的那一刻,长舒一口气,孙太傅好啊!
孙太傅务实笃行,在朝中素有美名。他所到之处皆有善政,无论是处理政务还是安抚百姓,都深得圣心。
正当他正要上前行礼时,马车上又下来一名十余岁的少年。
那少年通身气度不凡,杨学元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身边一名年轻将士眼疾手快,牢牢扶住他,小声提醒道:“杨大人,还请进府再说。”
杨学元回过神来,连忙强撑着站直身子。他脸上满是殷勤之态,近乎谄媚地引着众人进入府衙。
但是等府衙大门一关,杨学元瞬间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小少年的腿,放声大哭:“殿下,您可算来了!老臣等您等得好苦啊!”
那哭声简直震天动地。
原本若只是孙太傅任钦差,杨学元虽然放心,但也不会如此失态。可太子就不一样了,陛下派太子前来,那必然是要将掖州旱灾彻底解决。
如此一来,多日来的担惊受怕总算得到了缓解。他仿佛一个受了委屈之后看到家长的孩子般,哭得毫无形象。
祁晖珏看着腿边这位年过五旬却涕泪横飞的四品大员,心中满是无奈,暗自感慨,难怪这杨学元虽为官清廉,办事能力也尚可,父皇却铁了心要将他调离雁京,还勒令他无事之时少回雁京述职。
大概是被他给哭烦了吧。
眼看杨学元越哭越激动,祁晖珏眉头紧锁,只得板起脸来,沉声道:“杨知府,孤来掖州不是来听你哭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学元听到太子语含不悦,身体猛地一震,赶紧跪好行礼:“请殿下恕罪,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府衙的衙役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小少年竟然是当朝太子,他们连忙跪下行礼。
“起身吧,闲话少说,还不快将掖州现在的情况详细说来。”
祁晖珏越过他们,径直向正堂走去。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看向宁玉瑶:“阿姐,你一路辛苦了,先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