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秦熠怀中抬起头来,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笑着安抚道:“没事的,昨天是因为有医官在场,我不了解他的底细,所以格外谨慎。既然知道他看不出我动了手脚,以后可不必耗费如此大的心神。”
秦熠默默地将宁玉瑶抱回怀里,轻声说:“你的身体最为要紧,那老头本就时日无多,即便让他再活两年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宁玉瑶不相信,秦熠自己其实也心中存疑。朱旦英在朱家的地位至关重要,从朱占行耗费巨大精力为其父亲续命这么多年便可见一斑。
而且,当朱占行得知宁玉瑶能够医治他父亲的病症时,竟能容忍宁玉瑶这般张狂,更表明了朱旦英对朱家的重要性。
宁玉瑶听了秦熠的话,明白他是在心疼自己,便不再解释,只是笑着应承下来。
不过接下来的时日,也正如宁玉瑶所言,每次针灸所用的时间越来越短,施针完毕后,她的神情也越发轻松。
若不是朱旦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朱占行真会怀疑宁玉瑶在敷衍他。
在宁玉瑶的精心治疗下,朱旦英很快便能下地行走。
朱占行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在园子里走了两圈后,才扶着朱旦英坐下。
朱旦英虽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比以往好了许多。堵在胸口二十余年的大石似被挪开,他浑身轻松无比,长舒一口气。
园中的树叶已褪去苍翠绿意,染上金黄。秋风轻拂,偶有落叶悠悠飘落。
看了片刻,朱旦英心情愉悦地转头对朱占行说道:“我儿有心了,此次请的小大夫确实有几分本事。若不是她,为父这把老骨头恐怕还得继续受病痛折磨。”
朱占行听了父亲的夸赞,哼笑一声道:“若不是她还有点用处,儿子早就将她处置了,哪能容她嚣张这么久。”
朱旦英对那个丁大夫的行径也有所耳闻,他神色淡漠,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一个乡野村妇罢了,不足为惧。她好歹救了老夫一命,到时候给她个痛快吧。”
朱占行恭敬应道:“是。”
父子俩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宁玉瑶的生死。
不多时,朱旦英感叹道:“到底是老了,就出来这么一会儿便觉得累了。”
朱占行连忙安慰道:“爹,病去如抽丝,您慢慢修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见父亲精神不济,连忙蹲下身子,亲自背起父亲往回走。
朱占行父子带着侍卫们离去后,园子瞬间安静下来,仿佛风都停止了吹拂。
过了半晌,秦熠从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上悄然跃下。他身姿轻盈,落地时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
秦熠静静地站在原地,朝朱家父子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小心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悄然潜回清苑。
自从秦熠将朱府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后,朱府对他而言简直就如同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青天白日他都能在朱府中自由穿梭,从未被人发现过。
回到清苑时,宁玉瑶正在庭院内悠然地看着话本。
秦熠朝宁玉瑶使了个眼色,宁玉瑶立刻合上话本,走进屋内。
“朱老头的病还未痊愈,他们竟然就敢商议对我动手,难道有什么倚仗不成?”宁玉瑶听了秦熠方才偷听到的话,有些不解。
“或许是那些医官学会了你的针灸之术?”秦熠猜测。
自宁玉瑶第一次为朱旦英诊治便取得奇效后,之后每日行针时都会有几位苍荻的医官前来观摩。
宁玉瑶嗤笑:“江老的独门针灸技法,光靠偷看就想学会,那也太小瞧江老了。”
说到此处,她突然惊觉自己来到朱府已快一个月了,竟然天天忙着给老头治病,而没有给朱家人找麻烦。
她假意自责道:“竟然让朱家安静了这么久,是我的不对。”
秦熠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没关系,现在开始也不晚。”
宁玉瑶美滋滋地从怀中掏出在启宁镇时朱占行给的令牌,看着那令牌,脸上的笑容一滞,嫌弃地拍掉手上沾染的金粉,撇了撇嘴道:“那姓朱的做个假令牌糊弄我,也不做得像样点。这一摸就是一手金粉,真不像话。”
秦熠不禁笑道:“乡野村姑哪里见过什么真令牌,镀了层金粉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东西了。”
宁玉瑶白了秦熠一眼,也没计较那么多,拿起令牌大摇大摆地向院子外走去,“走,我们去大门口闹一闹。”
经过庭院时,泉月和春燕闻声跑出来,“丁大夫,您有什么吩咐?”
宁玉瑶摆摆手,“没事,你们回屋呆着去。”
“哦。”两小丫鬟应着又回去了。
宁玉瑶对这两个丫鬟很是满意,虽然她们年纪小,却很听话。没有她的吩咐基本都在厢房里待着,不出来乱窜,这让宁玉瑶省了不少心。
他们走到朱府正门,不出所料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侍卫恭谨地说道:“丁大夫,没有将军和夫人的命令,您不得随意出府。”
宁玉瑶扬起下巴,将令牌在侍卫面前晃了晃,示意道:“我有你们将军给的令牌,还不快让开。”
令牌在她手中晃动,上面的金粉不断飘落。
侍卫一眼瞧见,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丁大夫,您手上的并非朱府令牌。”
“什么不是朱府的,这明明是你们将军给我的,”宁玉瑶顿时火冒三丈,将令牌塞进侍卫手中,“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将军的令牌。”
侍卫无奈地甩了甩手上的金粉,坚持道:“还请丁大夫不要为难小的,这确实不是朱府的令牌。”
宁玉瑶气结:“你……”
“何人在此大吵大闹。”一个俏丽的少女从府外走进来。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罗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侍卫们连忙行礼解释道:“见过小姐,丁大夫想要出府,但无将军和夫人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去。”
“谁说我不能出去的,你们将军明明给了我令牌!”宁玉瑶在一旁叫嚷着。
侍卫一脸为难地将手上的令牌展示在朱小姐的面前,“小姐您看。”
朱小姐轻蔑地看着侍卫手上金粉所剩无几的令牌,嘲讽道:“居然弄了个假令牌出来,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你胡说!明明是你爹亲自给我的令牌,怎么就成了我弄出来的?要么你爹不是个好人,弄虚作假糊弄我,要么就是你们不忠不孝,不认你爹的令牌!”宁玉瑶的脸涨得通红,她大声喊着,声音尖锐响亮。
此话一出,侍卫和朱小姐同时脸色一变。侍卫惊恐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朱小姐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她厉声喝道:“你胡言乱语什么!竟敢侮辱我爹!我又岂会认错我爹的东西!走,你跟我去正院,问问我爹,你手里的令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怒气冲冲地来到了正院。
宁玉瑶快步冲到朱占英面前,质问道:“朱将军,当初说好你给我令牌我可以自由出入,为何现在成假令牌了?”
朱占行看着宁玉瑶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哂笑道:“当初说好的可是在启宁镇的司殿可以让你自由出入,并没有说在朱府也可以,这块令牌在朱府自然不能用。”
宁玉瑶一时语塞,“那,那你们是要软禁我?”
朱夫人在旁惊讶道:“怎么会是软禁呢,只要家翁的病好了,你随时可以离开,至于家翁病好之前,还请丁大夫稍安勿躁。”
“你们做梦!我就是要出去!”宁玉瑶将令牌往地上狠狠一摔,令牌上的“朱”字立时四分五裂。
“放肆!”朱占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对宁玉瑶厉声喝道。
宁玉瑶从来就没怕过朱占行,毫不退缩瞪视回去。
朱夫人也不再温言细语,冷笑一声,“丁大夫,横竖朱府大门你暂时出不去,不如平心静气地待着,等时机一到,自然会放你离开,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宁玉瑶丝毫不配合。
但朱占行和朱夫人显然耐心告罄,朱占行微微抬手,徐姑姑立刻会意,带着一干粗使丫鬟迅速上前,将宁玉瑶强行架回了清苑。
朱小姐看着宁玉瑶被架走的狼狈模样,得意地哼笑出声。
粗使丫头们毫不客气地将宁玉瑶往清苑的庭院中一扔。
“狗仗人势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对我!”宁玉瑶踉跄地退后两步,刚站稳就对着徐姑姑破口大骂。
徐姑姑被骂也丝毫不动怒,只是淡然地说道:“丁大夫还是好好歇着吧。”
宁玉瑶哪里肯善罢甘休,她怒指着徐姑姑,正要再度开口怒骂。徐姑姑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将院子的大门一关,扬长而去。
宁玉瑶站在庭院中,死死地瞪着那紧闭的大门,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她满心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带着一腔怒火,怒气冲冲地跑回正房。
厢房门口的两个小丫鬟满脸恐慌地看着宁玉瑶的背影,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瑟瑟发抖地缩回自己房间。
进了房间的宁玉瑶瞬间敛起满脸怒气,脸上绽放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笑嘻嘻地说道:“丁大夫今日不高兴了,朱家人要是不舍得放点血,丁大夫可就不出诊喽。”
第89章 庸医
朱府正院。
几名医官正围在朱旦英身旁全神贯注地行针。乍一看,朱旦英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那姓丁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没有她不照样……”朱正行在旁冷笑,跟朱夫人说着话,突然脸色大变,“爹!”
只见朱旦英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那殷红的颜色在床褥上极为刺眼。
朱正行急忙扑上前去,抓住床边的一位医官,厉声质问:“你们干了什么?我爹怎么了?”
朱夫人也赶忙上前,拉住朱正行劝道:“将军,您先冷静些,让医官们好好看看爹。”
朱正行松开手,恶狠狠地瞪着神色紧张的医官们,“你们最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若我爹有个什么闪失,你们想好该如何向王上交代吧!”
医官们此时哪还顾得上朱正行的威胁,个个心急如焚。他们竭力回忆着那位丁大夫的施针手法,试探着再扎入一针。然而这一针下去,朱老将军口中又吐出几口鲜血。
朱正行见状,双目赤红,一把推开劝阻他的朱夫人,从墙上取下朱旦英行军时的佩刀,愤怒地指向医官,“你们是不是故意谋害我爹!”
医官们冷汗直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断滚落,却无暇擦拭,心中慌乱至极。
朱老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倘若朱老将军真在他们手中出了意外,暂且不论他们能否走出朱家大门,王上那边必定不会轻饶。还有朝中那些武夫,一旦得知朱老将军出事,必会将他们生吞活剥。
他们手忙脚乱地不断尝试各种方法,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努力,朱老将军口中的鲜血却越来越多,呼吸也愈发微弱。
一名医官心急如焚,双手颤抖着拔出朱老将军身上的银针,直到全部拔完,朱旦英才停止口吐鲜血。可此时的朱旦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生命垂危。
几名医官见状,诚惶诚恐地躬身对朱正行禀报:“朱将军,请恕下官无能,当务之急还是请丁大夫过来替朱老将军诊治。”
朱正行一听,顿时怒火中烧,举起手中的大刀就要砍下。
“将军!”朱夫人急忙喝止。
朱正行停下手,喘着粗气,双目通红,“不是你们说已经学会了她的针灸之术,还在别的患有喘疾的病人身上试过且确有疗效吗?现在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下官托大了,”几名医官脸上青白交加,“丁大夫的针灸之法十分精妙,旁人恐怕难以轻易学会,我们之前也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
“你……你们!你们可真是好样的。”朱正行怒不可遏,但又不能真的砍了这几个医官,他转身,怒将屋内的八仙桌砍成两半。
朱夫人看着床上呼吸孱弱的公爹,赶忙劝道:“将军,这些事先放一边,快去请丁大夫吧,不能再耽搁了。”
朱正行咬了咬后槽牙,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转身一脚踹开没来得及让路的侍女,叫上亲兵,“跟我去清苑。”
自打认识这位丁大夫,朱正行便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贪得无厌,趁火打劫。今日上午他们刚刚得罪了丁玉,如今又不得不前来请她。若不给些好处,她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关键是这姓丁的身边仅有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威胁于她向来毫无作用。她烂命一条,并不怕死,可他的父亲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们朱家也赌不起。
朱正行一路赶来,再三提醒自己要冷静。然而,当他真正站在大门紧闭的清苑门前时,还是忍不住心生怒气。
身边的亲兵锦伍赶忙上前说道:“将军,让属下来吧。”
朱正行面色阴沉地看着锦伍上前叩门。
门环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前来开门。
小丫鬟将朱正行让进庭院,轻声说道:“将军,丁大夫自被送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直没出来过。”
锦伍瞧了瞧朱正行的脸色,没理会小丫鬟的话,急忙去拍正房的房门,可拍了许久,屋内毫无动静。
朱正行在来的路上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但此时父亲病情危急,不能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