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熠看着盆中那件褪色的衣裳,心中有所猜测,立即满口应下。
天黑后不久,秦熠迅速翻出朱府,不仅买回满满一大包望月草,还顺便在园子中摘了几颗香柠果。
回到房间,无需宁玉瑶吩咐,秦熠主动将望月草和香柠果捣出汁液。
宁玉瑶看着盆中的汁水,拿起一块帕子,蘸着汁液就要往自己脸上擦。
秦熠连忙拦住她,“还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脸呢,让我试试。”
宁玉瑶一想也对,若真有个万一,秦熠的脸毁了就毁了吧,反正自己不嫌弃他,可自己的容颜还是得好好珍惜。
她拿着帕子在秦熠脸颊边缘不太明显的地方轻轻擦拭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可以清楚看到擦拭的那块地方,祷纹已经消失不见。
“脸上会痛吗?”宁玉瑶问。
秦熠摸了摸方才擦拭的地方,摇头道:“只有一丝刺痒,不算疼,我们等明日再看。”
一整晚,宁玉瑶都辗转反侧,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天一亮,她就迫不及待地看向秦熠昨晚擦洗祷纹的地方。
那块皮肤完好无损,祷文已无影无踪。
“看来我们可以提前离开朱府了。”秦熠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望月草,笑道。
宁玉瑶也笑得不怀好意,“该送朱老头上路了。”
第91章 王女
八月十五,乃苍荻月神八臂荼竭神女的神诞日,是苍荻人最为重要的望月节。
每年八月十四日至八月十八日,苍荻人家家户户都会挂上望月草,点燃祈月灯。与此同时,国师会在国都司殿举行五日祈福仪式,祈求神女庇佑苍荻大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满月高悬,明亮的月光洒在庭院中。
泉月和春燕举着祈月灯走出厢房,泉月朝着屋内唤道:“丁大夫,月亮出来了,你们要来祈月吗?”
宁玉瑶静静地站在门口,月光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她的脸隐匿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即便她知道这是在苍荻,苍荻曾害得她国破家亡。今日,他们即将对朱府动手,然而面对这两个天真无邪的小丫鬟,她实在下不了手。
秦熠站在她身后,轻抚着她的脊背。
“我就在院子里祈月就行,你们俩去大门那边,人多了太吵。”宁玉瑶叹了口气,心道罢了,都是国师和朱家人造的孽,关这两个孩子什么事。
“好,丁大夫,我们这就出去。”泉月闻言,不敢惹丁大夫厌烦,赶紧领着春燕走出去。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祈月灯的光芒随着她们渐行渐远。
“熠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妇人之仁?”宁玉瑶的声音很轻,她也不知道自己放走两个小丫鬟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秦熠将宁玉瑶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不会。并非所有人都是坏人,涓姨他们知道我们是大宸人,亦对我们亲如家人。”
“嗯。”宁玉瑶的脸颊在他胸膛上轻轻蹭了蹭,随后主动松开他,“准备动手吧。”
今日的朱府宁静祥和,众人在屋外举着祈月灯,对着月亮默默祈祷。
无人察觉有一道身影似鬼魅般在阴影中悄然穿行。
秦熠将前几日便陆续准备好的油脂,均匀地泼洒在各处屋舍的墙角,油脂中混有宁玉瑶精心调配的药粉。
这种药粉对于常人而言,闻之顶多感到头晕恶心,然而对于身患喘疾且被宁玉瑶动过手脚的朱旦英来说,却是致命的药引。
他们原本考虑将药粉换成毒药,这样一来若是一走了之,更为简单便捷。可如此行事,必定会引发全城戒严,后续若想混进国师府便会极为困难。
因此,他们只能先解决朱旦英。至于朱正行,那个整日只知贪图享乐的草包,不足为惧。
一切准备妥当后,秦熠捡起一颗石子,对准一名侍卫的手弹出。
侍卫只觉手一麻,手中的祈月灯瞬间掉落。他正欲捡起,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他的灯吹到了旁边的草丛中。他脸色骤变,暗道不妙,秋季天干物燥,万一走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还未等他跑过去,忽然“轰——”的一声,火焰猛地窜起,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侍卫惊声尖叫。
“快!快灭火!”
“水来了水来了!”
侍卫们连忙搬来水桶,没想到水泼上去之后,火势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蔓延得更广了。
“这是怎么回事!”朱正行从正院的庭院里冲出来,瞧见眼前的熊熊大火,怒声吼叫,“快,快灭火!都愣着干什么!”
“快,把所有能装水的容器都找来!动作快点!”朱府内众人也慌了神,管家和亲兵们四处奔走。
侍卫们纷纷行动起来,然而火势完全不受控制,火舌疯狂地吞噬着一间又一间的屋舍,很快就点燃了一大片屋舍。
女眷们被这可怕的景象吓得尖叫起来,紧紧地抱在一起,身体瑟瑟发抖,孩子们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娘,我怕!”朱家小姐紧紧地抱住朱夫人,泪水不断流淌。
朱夫人脸色苍白,她颤抖着手抚摸女儿的头,试图安慰她,可自己的心中也满是恐惧。
“将军,火势控制不住了,”锦伍看着那已经蔓延到正院的大火,心急如焚,“我们快出去吧。”
朱正行紧紧咬着牙,心中不愿放弃朱府的百年基业,但看着越来越凶猛的火势,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他转身回到正院,背起父亲向外跑。
朱旦英有心反对,可火势实在太大了,耽搁不得。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在火光的映照下红得十分怪异。
朱府已经乱成一团,仆人们试图抢救府中的财物,但在大火面前,他们的努力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朱府内浓烟滚滚,让人几乎无法呼吸,人们四处逃窜,却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等朱府的主子们仓皇逃出火海时,大火已蔓延了大半个朱府。
火兵丁姗姗来迟,他们推着沉重的水龙,焦急地冲向火场。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火势,他们手中的水龙显得那般无力,喷出的水流只是杯水车薪。
火海中的高温和药粉让人窒息,那些火兵丁扑救时,差点晕倒在火海中。若不是旁边的人救治及时,恐怕就连火兵丁都会葬身在这熊熊大火之中。
如此一来,再也没人敢贸然进去救火。
朱府周边的府邸都在慌忙砍伐与朱府相连的树木,生怕大火蔓延到自己府上。
朱家众人哀戚地站在门口,绝望地看着那冲天大火。
他们仰望天上的明月,期盼神女娘娘能降下一场大雨浇灭这场大火,可惜天空明月高悬,没有一丝乌云,仿佛在冷漠地看着这场灾难。
朱旦英头发凌乱,脸上布满黑灰,眼神空洞无神。他颓丧地趴在朱正行背上,只觉得胸口沉闷,喘不上气来。
那是他们朱家祖辈历经数辈奋斗下来的基业,如今在一场大火中化为乌有,这般打击让他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秦熠背着宁玉瑶站在远离朱府的一处墙角,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切。
以他的目力,轻易便能看见朱旦英的脸色开始发青。
“朱旦英中招了。”秦熠轻声道。
“嗯,”宁玉瑶搂着秦熠的脖子,手中握着秦熠方才趁乱从玖跃身上摘下的方家传家玉佩,“他活不久了,我们去国师府吧。”
今晚似乎所有人都被朱府的大火吸引了注意。望月节期间国都城门大开,国都内的游人担心被朱府大火波及,蜂拥向城外跑去。
宁玉瑶和秦熠轻而易举地混出了城,他们迅速擦去脸上的祷纹,露出隐藏在祷文下前几日用药水弄出的伤疤,又解开头上的辫子,抓着泥土在头发上随意涂抹,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脏污破旧的北穆衣袍,满身狼狈地靠近城门。
“入城在那边,别过来了。”守卫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立刻高声喝止。
秦熠连忙操着一口北穆和苍荻混杂的语言,急切地对守卫说:“我们从北穆而来,找国师有要事相商,劳驾你带我们去找国师。”
守卫怀疑地看着他们,这两人衣裳破旧,宛如乞丐一般。女人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眼眶通红,一直在啜泣。而男人头发胡须杂乱,身上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守卫游移不定,万一他们是骗子,带去国师府混吃混喝,自己肯定落不着好。
秦熠见他不信,急忙从衣襟中掏出一块刻有北穆图腾的纯金令牌,递到守卫面前。
守卫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真金。北穆爱金器,一应物件都是纯金打造,这么大一块金子,想必不会是混吃混喝的骗子。至于其他情况,先带去国师府,等国师定夺。
“你们跟我来。”守卫终于松了口。
秦熠连忙点头哈腰,背着柔若无骨,一直嘤嘤哭泣的宁玉瑶,跟在侍卫身后向国师府走去。
前些时日,秦熠在朱府内偶然听到朱家父子谈及北穆如今的局势,得知北穆王后被杀,北穆王唯一的王女也不知所踪。他们便决定以北穆王女的身份混入国师府。
这几日国师都在司殿祈福,国师府必然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等国师回到国师府后,即便对他们有所怀疑,也无人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真伪。
如今北穆各部族正忙着争权夺利,就算是真的王女,他们也不会轻易承认。而唯一能够确认王女身份的人便是北穆王,可北穆王现在正在大宸。
倘若国师真要寻北穆王确认王女的身份,那必然绕不过承武帝。宁玉瑶相信,事情若真发展到这一步,舅舅必会坐实她北穆王女的身份。
所以,这次是混进国师府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他们穿过热闹的街市,很快来到达官贵人聚居的东城区。
从快被烧成灰烬的朱府门前经过时,守卫望着那被大火毁于一旦的百年将军府,遗憾地叹了口气。曾经辉煌的朱府,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实在令人唏嘘。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两个小女孩正盯着这边。
“泉月,那是不是丁……”其中一个小女孩刚开口,便被另一个小女孩泉月捂住了嘴巴。
“你看错了,丁大夫已经被火烧死了!”泉月紧紧搂着她,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一定要记住,丁大夫已经死了,否则我们也活不下去。”
春燕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丁大夫已经被烧死了。”
远处的秦熠心中满意,还好有个聪明丫头,没辜负玉瑶的一片好意。
他们继续前行,来到一座府邸前,这座府邸气势恢宏,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几个侍卫。
守卫上前跟守在门口的侍卫们交涉一番,侍卫们点头,随后一名侍卫上前来,对宁玉瑶说:“请随我来。”
秦熠和宁玉瑶满心惊诧,他们原本预想过或许能够进入国师府,却万万没料到会这般顺利。
尽管心中思绪翻涌,但他们面上不显,只是安静地跟着侍卫朝着国师府内走去。
庄严神圣的司殿内,袅袅香烟升腾而起。
国师站在八臂荼竭神女像下方,低声吟唱着祷辞。一众奉司神色恭谨,环绕在国师身侧,跟随国师的祷辞,对着神女像顶礼跪拜。
国师府的侍卫在殿外焦急等待。
待仪式结束,侍卫连忙上前禀报:“国师,方才府里来了一男一女,自称是北穆王女,找您有要事相商。”
国师伸手示意奉司将他身上的祈月袍取下,听到侍卫的禀报,颔首道:“你们先好好招待着,等祈福结束,我便去见她。”
北穆王后临终前送来了一封信,算算日子,王女差不多也该在这个时候到了。
“是。”侍卫躬身应道,正欲退下。
“等等,”国师叫住侍卫,“好好看着他们,切不可让别有用心之人混进来。如今局势错综复杂,绝不可掉以轻心。
侍卫连忙再次躬身,郑重道:“国师放心,涓姑姑正亲自守着王女。”
第92章 娇养
秦熠背着宁玉瑶跟在侍卫身后,走到国师府后院,一个嬷嬷打扮的中年妇人匆匆从后院迎了上来。
“涓姑姑。”侍卫向来人拱手行礼,恭敬地介绍道,“这位便是北穆王女和她的侍卫。”
宁玉瑶在秦熠背上,看清楚妇人的脸,呼吸微微一滞。秦熠神色如常,背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腿,宁玉瑶赶紧继续嘤嘤啜泣。
那位涓姑姑向侍卫点头示意,随后转向宁玉瑶,温和地说:“王女请随婢子来。”
宁玉瑶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用生涩的苍荻语说:“有劳了。”
接着低下头,用北穆语对秦熠说:“跟上。”
“王女能听懂苍荻语那就再好不过了。”涓姑姑笑眯眯地领着二人往后院走。
“母后曾请人教过我苍荻语,可惜时间太短,说得不好。”宁玉瑶的声音哽咽着,似是想起了被害的母后,心中悲痛难抑。
“已经很好了,”涓姑姑见王女又开始哭,赶紧转移话题,“王女殿下,在国师府这段时间若有事您尽可吩咐婢子,婢子叫孟青涓,您可以叫婢子涓姑姑。”
宁玉瑶没搭话,只是埋头哭泣着。秦熠轻声用北穆话说了几句什么,宁玉瑶轻声应了。
秦熠抬头歉疚地对涓姑姑说:“抱歉涓姑姑,殿下突逢大变,还未缓过神来,请见谅。”
“人之常情。”涓姑姑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怜悯。
王女的父亲被擒,母亲被害,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不得不背井离乡,历经千辛万苦,身边仅剩一个侍卫才逃到苍荻,慌了神也是正常。
她便不再多言,只静静听着二人用北穆话轻声交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