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祁婧惠掷地有声的回答,小谷村村民们的不安渐渐散去。他们面面相觑,眼中的疑虑尽管依旧挥之不去,但至少此刻愿意暂且相信这些人。毕竟,这是他们多年以来难得一遇的契机,即便心中尚存担忧,也甘愿怀揣着一丝希望去期许。
人群中的骚动渐趋平复,村民们的神情也舒缓了些许。
“放心吧,”在屋内看着陆广维收拾他贴身物品的江思明走出小院,来到村民们面前,他环顾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缓缓道,“这位大人一言九鼎,她既然答应了老夫会带你们出去,就一定可以做到。”
“我们自然是相信大人的,只是舍不得您。”有村民赶紧说道。
其他村民也反应过来,纷纷应和着:“是,是,今日一别,或许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江老,我们舍不得您。”
在场众人都明白村民们不仅仅是对江思明不舍,但没有人拆穿他们。
江思明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夜深了,大家都去歇着吧。”
村民们看了一眼不远处进进出出搬东西忙碌的兵士们,又看了一眼江思明,三三两两地渐渐散去。
只有田家人还站在原地,田莉眼中含泪地看着江思明,哽咽着喊道:“江老祖……”
自她会走之后,就每日来到江老祖的小院中听江老祖念药经。
她曾想过,或许自己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陪伴着日渐老去的江老祖,为他端茶送水,在他身边尽孝,送他最后一程。
在田莉心里,江老祖精神矍铄,仿佛会一直这样健康长寿下去,或许还有许久许久,久到她觉得那会是一个很遥远的未来。
但没想到,分别的时候会这么快到来。当她得知江老祖要离开的消息时,她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流淌。
江思明看着泪流满面的田莉,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对田莉招了招手。
田莉赶忙抹掉脸上的眼泪,快步走到江思明身前。
江思明将手中的小竹匣递给她,示意她拿着。
田莉不知江老祖的用意,犹豫一瞬才接过竹匣。
当她打开竹匣,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竹匣里面装着两本册子,几锭金子以及一套被人经常使用后光滑可鉴的银针。那两本册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张微微泛黄,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那是江老祖珍藏的医书。
“这……”田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推拒着,“江老祖,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拿。”
“长者赐不可辞,收下吧,这金子就权当是老夫赠予你的嫁妆。”江思明手拄拐杖缓声说道,接着略微停顿,又继续说道,“若能觅得良人,此即为你的嫁妆,若未能寻到良人,那便用这些金子去开设一间医馆。你在我身旁学习了这般长久的时日,医术已比外面寻常大夫出色许多了。”
田莉紧握着手中的竹匣,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洇湿了面庞。她深知江老祖虽一直不愿正式纳徒,但在传授她医术之时,始终倾囊以授,毫无保留。如今江老祖即将离去,却还馈赠她如此厚礼,田莉深感受之有愧。
她握紧竹匣,缓缓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江思明磕了个头,这里面饱含着她对江老祖的感激、尊敬和不舍,也算是全了这份特殊的师徒之情。
江思明望着伏跪在地上的田莉,双唇微抿,轻轻叹了口气,终是未再言语。他在陆广维的搀扶下,缓缓走向一直在远处等待他的人群,跟着他们离开了。
见江老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田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
孟青涓蹲下身来,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闪烁着泪花。
她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分别,就真的此生再也不复见。江老对她们家的恩情,对田莉的教导之恩,她们会永远铭记。
既然小谷村的村民已经发现他们的存在,祁婧惠便不再遮遮掩掩,命兵士们点燃火把,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树林,宛若一条蜿蜒的火龙在林间穿梭。
在江老的院子里休憩一阵子后,众人的体力基本恢复如初。可是当他们伫立在崖底,抬头仰望那在黑暗里看不到顶端的崖壁时,仍旧忍不住心生畏惧。
秦熠诧异地看着坐在铁链软梯旁无所事事的李晏修,“你怎么下来了。”
李晏修站起身来,没有立刻回答秦熠的问题,而是恭敬地对祁婧惠拱手道:“启禀殿下,方才下官等人已经将铁梯子固定在山壁上,经过仔细检查,确保其稳固可靠,殿下尽可放心攀爬。”
祁婧惠微微颔首,“众将士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李晏修再次行礼,退至一旁。
他看着长公主等人正在做攀爬铁梯的准备,便凑到秦熠身边轻声赞道:“你可真厉害!”
秦熠纳闷地看着他,“没头没尾的,你在说什么。”
李晏修没说话,只是笑着攀着秦熠的肩膀,仰头看着秦熠当初爬山崖时打上的铁钉。
方才他们这群人在山崖下闲着没事,就想着试试秦熠当初爬过的路。结果爬了不到十丈高就纷纷败下阵来,更有几人险些从山壁上摔落下来,真是万分惊险。
这还是他们在有秦熠打上的铁钉的情况下,就已经如此艰难,简直无法想象当初空无一物时,秦熠是如何徒手爬上山崖的。
若是他们掉落下小谷村,恐怕也只能像村里的村民一样永远留在这里了。想到这里,李晏修心中对秦熠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秦熠顺着李晏修的目光往上看了一眼,再看看他们几人身上的狼狈与眼中的敬佩,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他笑了笑,胳膊肘拐了李晏修一下,“行了,上去再说吧。”
鉴于江老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要返回崖顶,自然只能让秦熠背着爬上去。至于江老的药材用具,则是被仔细地整理好,让兵士们分摊着背上去。
为确长公主殿下和江神医安全无虞,在秦熠等人在去往小谷村接人的时候,李皓便让兵士们将铁梯固定在山壁上,还在沿途钉上了火把。
往上爬时,铁梯果然不再如下山时那般摇晃。沿途的火光照亮了他们前方的木板和铁链,除了需要耗费些许力气,攀爬的过程也没有之前那般惊险。
他们十分顺利地爬上了山崖。
李皓一直在山崖上焦急地等待着,当他看到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回来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就落在了秦熠背上那位须发全白的老者身上,他连忙上前恭敬询问,“这位便是江神医吧?久仰大名,真没想到有幸能得一见。”
江思明在兵士们的搀扶下从秦熠背上下来,他的目光敏锐,一眼就看见李皓断裂的左臂。他顺手抓住李皓的右手,手指搭在脉搏上,探查一番。
片刻后,他微微点头,“还行,伤口正在愈合,就是气血有失,待老夫给你开个方子,喝几贴药补补便没事了。”
“诶!多谢老神医。”李皓满脸笑容,连忙示意亲兵扶江老神医去临时驻扎的营帐休息。
他送走江老后,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和脸不红心不跳的秦熠,心中不禁轻啧一声,真没用,算了,老秦家祖坟冒青烟,比不得,比不得。
待祁婧惠稍作休息,李皓这才走上前,恭敬地请示:“殿下,启宁镇监镇官及奉司意图弃城逃离,已被扣留,请殿下示下。”
“暂且关着吧,小心防范,尽量拖延时间。”小小启宁镇,祁婧惠并未放在心上,但江神医尚未返回雁京时,她也不想横生枝节,暂时别让他们往外传递消息便可。
祁婧惠坐在火堆旁,那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她转头望着江思明休息的帐篷,轻声道:“本宫答应了江神医,要将山崖底下的村民都给接出来。”
“此事不难。”李皓毫不犹豫地应下,“殿下放心,臣定会妥善安排,确保村民们安全离开山崖底。”
毕竟只是一件小事,将事情告知李皓后,祁婧惠便不再过问。她神色严肃说起正事,“明日本宫会带一队人与秦熠一同护送江神医回雁京。”
他们都知道,现在承武帝龙体安康才是重中之重,将江神医平安送回雁京便是现在最重要的事,苍荻这边的战事虽然也很重要,但可以等陛下康复后再慢慢收拾。
嘉阳长公主担心路途遥远,恐路上生变也无可厚非。从这里到雁京路途遥远,她必须要谨慎对待,确保万无一失。
她看着李皓,“李将军,苍荻这边就全靠你了。”
李皓郑重地点点头,“殿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翌日天刚破晓,大地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之中。祁婧惠便已整装待发,近千南襄军整齐排列。
祁婧惠一声令下,队伍缓缓启程,众人护送着坐在那辆被他们精心布置得尽可能舒适的马车中的江思明,向着秧州方向进发。
他们此行需先回秧州,将关押在大牢中的方廷峪以及他的拥趸,还有那名外室以及所谓的女儿一同押送进雁京。
一提起方廷峪,便让祁婧惠恼怒之极。
今日是十一月十五,她本想给瑶儿办一次盛大的生辰宴,若不是为了来处理他这一烂摊子事,她早就回到雁京陪瑶儿过生辰。为了方廷峪而错过陪女儿的好日子,让她如何不气。
不过虽然嘉阳长公主这位生母不在京中,无法亲自为女儿操办生辰,明安郡主的十八岁生辰也无人敢怠慢。
皇后特意降下懿旨,明安郡主今年的生辰宴在皇城中举办,历来不爱奢靡的承武帝此次也特意下旨,必须大办。这道旨意下来,整个皇城都忙碌起来。
这场生辰宴从明安郡主回来之日就开始精心准备。内务府的官员们忙得不可开交,各种珍稀的绸缎,华丽的珠宝等奢靡物件如流水一般送进定和殿。
旁观之人无不啧啧称奇。
待到明安郡主十八岁生辰这日,清晨时皇城门口就停满了诰命夫人们的马车。
这些诰命夫人们个个精心打扮,身着华丽的服饰,头戴珍贵的首饰,脸上满是期待。
她们来得如此之早,不仅仅是因为帝后对明安郡主的重视,更是因为心中的好奇。
明安郡主的传奇轶事,近些时日已传遍了雁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连茶楼内的说书先生,乐坊中的艺人皆在传颂着她的故事。如此传奇的人物,众人怎会不好奇。
然而雁京大乱初平,局势尚不稳定。加之嘉阳长公主不在京中,国公府必然不会准许明安郡主独自外出赴宴,故而无人敢贸然上门邀请。
如今有这般绝佳的机会能够得见这位雁京城中的风云人物,她们自然都早早前来,皆欲亲眼目睹明安郡主的风采。
夫人们在等候检查准备入宫时,宁玉瑶还在德清宫偏殿沉睡,她的面容恬静,呼吸均匀,似乎沉浸在美梦中。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温暖宁静。
“无碍,让她们等着吧,这么大清早地跑进来,她们精神十足,没得让孩子也跟着受累的。”皇后坐在正殿中,语气平淡地下令,便无人敢去打扰明安郡主。
直到诚国公府的三个小娃儿进了宫,被宫女们带去叫宁玉瑶起身。
已经七岁的祁晖琅不再被允许进入宁玉瑶的寝房,只能可怜巴巴地坐在偏殿外的台阶上,眼睛时不时地望向寝房的门口,等着今日的寿星出来。
他听着寝房内小娃儿们一叠声的“姑姑”以及阿姐温柔哄他们的声音,心中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他的小嘴往下撇,眼里委屈得仿佛快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来给阿姐过生辰的祁晖珏,刚走到偏殿就看见弟弟那副酸溜溜的蠢样子。
他无奈地笑了笑,曲着手指敲了敲弟弟的脑门,垂眸看着矮墩墩的弟弟,轻声说道:“你一个长辈,跟晚辈计较,像什么样?”
这话说得祁晖琅一愣,他眨巴着眼睛,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对啊,他是长辈!是那群小娃儿的表叔!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谁说我跟他们计较了,一群表侄,身为表叔自然要让着他们!”
祁晖珏哼笑一声,今日是阿姐的好日子,就不揍弟弟了。
等宁玉瑶盛装打扮走出偏殿时,就看见一脸兴奋的祁晖琅和安静坐在院中等待的太子。
“阿姐,生辰快乐,”祁晖琅看到宁玉瑶出来,立刻跳了起来,跑到她身边,“阿姐今天真漂亮!”
宁玉瑶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带着三个孩子走到祁晖珏身边,轻声问:“小五这是怎么了?”
“来了三个表侄,他高兴呢。”祁晖珏无奈地说道。
宁玉瑶略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平日里在这宫中,小五祁晖可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不管是谁来了,都能成为他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