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片刻前的胆量,都去了哪里。
好半天,才轻轻地出声:“主上,对不起。”
且将脸向下埋了一埋,好像无颜面对她一样,高挺的鼻梁蹭在她肩窝里,让人微痒,心里又无端地滋味复杂。
她也不忍心再开他玩笑,只抬手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没怪你。”
过了片刻,又问:“烟罗教你的?”
教一个良家少年喝花酒,真亏他想得出来。她有些想上门去算账。
江寒衣这会儿才算是睁眼了,很小心地瞥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摇摇头:“不是。”
“那他究竟同你说的什么?”
“他说……主上留我在身边,待我好,我便应当知恩图报,用心伺候。主上喜欢什么,我去学就是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上通红:“我知道错了。”
“……”
姜长宁无言盯着他,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倒当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怪道烟罗派来的小倌一反常态,蓄意引诱她是假,有心设局才是真。
大约花楼里的男子,从不信真心,总以为要费心设计,才能偷取片刻欢好。
没的把有些人给教坏了。
她有意想板起脸来,教训这人几句,但瞧着他的模样,心却又软了。只将他打量了片刻,声音微哑:“然后呢?”
这人无措望着她。
她懒懒挑了挑眉梢:“不是说要伺候本王吗?烟罗同你说了那样久,该不会什么都没教吧。”
江寒衣的脸便更红了。
他小心看了看她,眼里的光芒闪闪烁烁,被花楼的红烛映着,像是羞怯、意外,好像对她当真提出这个要求,并没有真的做好准备,神色间透着些慌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就像是给自己鼓劲一样。
但最终真的缓缓地,缓缓靠近过来。
手探入她的发间,一支一支,轻轻地卸去她的珠钗。
他的手曾经是拿刀剑的,从来做不惯这个,已经尽可能小心了,仍不免几次勾着了她的头发。一紧张,脸上便更红,小心翼翼地偷瞄她。
她假作未觉,不动声色地任由他摆弄。
直到一头如瀑青丝散落下来,柔顺地垂在身后。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敢看她,手迟疑着探上她的衣带。
此刻天气已暖,她穿的原本也不多,可他磨蹭半天,非但没有什么进展,反倒将她裙子的系带纠结成了一团,越是想要努力,越是系得更紧,大有要打成死结的趋势。
他显然地慌张,都能看出手在发抖。
姜长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他像是不愿让她看清了指尖上的疤痕,有心想藏,越藏,便越忙乱,与那衣带更不能和解。
她终于看不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可以了。”
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像是害怕惹了她嫌弃一样。大约是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便,从她身前起来,单膝跪在她身边,接着弄。
十足的柔顺,又乖巧。
姜长宁居高临下,看着他高马尾上束着的红发带,却忽然觉得刺眼。
她轻轻拨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
“主上?”他仰头望她,目光有些忐忑,像是唯恐她生气了一样。
她俯身将他拉起来。却并没有等他站稳,而是打膝弯里伸手一揽,将人抱在身前,转身就走。一直走到床边,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间,自己也并不直起身。
一手仍垫在他身后,另一手支在他身侧。就这样倾身悬在他上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方才他亲手解开的长发,垂落下来,将床帐间原本也不明亮的光线,挡得更暗。昏黄烛火里,只有她的眼睛是亮的,透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一动也不敢动,下意识地屏息。可仍然难免漏出一两声呼吸,又快,又乱,在一方床帐间听得格外清晰。
就听她声音低低的,像是有一些带笑:“你要是再忙一会儿,这条裙子连我也解不开,恐怕只能剪了。”
他无话可接,也不知道该不该看她,目光来回飘荡。
“你打算怎么伺候本王?”
“我……主上……”
“这会儿害怕了?”
“……”
江寒衣闭了闭眼,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微微仰起头,像是有意不和她对视,只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因酒意而微微浮上红晕。
就这样安静地暴露在她眼前。
好像什么顺服的猎物,只要她想,便能一口将他吞吃掉。
仰起的下巴尖尖的,细看之下,其实在轻轻发抖。
姜长宁沉默了片刻。
难为烟罗还特意给他灌了酒,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缓缓地俯下身去,将他揽到身前。他身上比片刻前更烫了,热意隔着薄薄的衣衫,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肌肤上。
手臂垫在他身后,有些太不便了,硌得不舒服。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滑过他腰上时,他不自觉地闷闷哼了一声,身子向她怀里贴了贴:“主上……”
尾音软软的,带着喘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以后不用学这些。”
“主上?”他茫然抬头,眼睛里水润润的,脸上红晕分明。
“不管烟罗同你说了些什么,都不对,别听他的,知道吗?”她声音微沉,“我要你在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学做这些。”
怀里的人眨了眨眼,像是有几分忐忑:“是不是……我做得不好?”
“别跟着他们胡闹。”
她没有做别的。
只是侧身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低头在他耳畔蹭了一蹭,良久,笑了一声。
“他的话,我大抵也能猜得出来。我是亲王,我若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不能有。所以不用费这样的心思,你和他们原本也不一样。”
“对不起,主上,”他在她怀里缩了缩,“是我太笨了。”
“不是。”她把埋头在她肩上的人,轻轻拉起来。
他脸上通红,不敢与她硬挣,却竭力向枕头里躲,即便已经努力在掩藏,眼尾的一星半点水汽,还是让她瞧见了。
好像自觉弄巧成拙,好像知道一个身份低微,终日与血水和泥水相伴的影卫,生来便不能与其他男子比肩。
她不顾他躲,硬是凑近前去。
双唇柔软温暖,落在他的额前。
顺便轻声将后半句话说完:“你便是你自己,不需要和旁人一样。”
……
夜色深了,花楼中的热闹却刚刚开始。丝竹声、笑闹声,从长长的回廊那头,隔着门也能传进来。
姜长宁和衣躺着。那险些被打成死结的衣带,方才让人弄成怎样,如今还仍是怎样。
始作俑者枕在她的臂弯里,只红着脸不说话,不知是为今夜之事羞愧,还是终于醉得厉害了。
她低叹了一口气:“往后不带你来了。”
那人这才动了一动,声音有些发闷:“主上会换别人吗?”
“在想什么。”
“那谁来保护主上呢?”他从她臂弯里,稍稍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我知道错了。”
她无奈弯了弯眼尾:“春风楼的本事很大,我在这里,并没有危险。”
“那主上带我来是……”
“没什么,只是,你是我身边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我觉得,我在做些什么,应当让你知道。还有……”
她侧头看了看他:“你瞧清楚了,你家主上,不是京中传闻的那样风流。”
她来花楼,是有正事要办。只是今日被人无端构陷得……
还不如不带他来。
她忍不住,有些好笑,又有些自嘲,一抬头,却见这人正认真地望着她,眼眶里的红还没有褪去,双眸却清清亮亮的,一眨不眨。
盯了她好半天,才小声问:“主上很想同我说这个吗?”
她唇角动了动,板起脸:“没有。”
“主上……”
“不许再胡闹了,”她将那个悄悄靠近的,带着酒气的人推回自己枕头上,在他额角轻戳了戳,又扯过被子,一直盖到他下巴,“闭眼,睡觉。”
第26章 春狩
四月间,桃李争妍。
提了许久的春狩,终归是要成行。
围场并不远,距京城不过百里,只是圣上出行,排场甚大,随侍的宫人与羽林军已是不计其数,更有陪同的皇亲大臣,紧随在后。
一群人声势浩大,队伍绵延数里,再加上皇帝姜煜多年来服食丹药,身体并不强健,走走停停,最终到得行宫时,已是第三日近傍晚。
众人皆显疲乏,尤其是几个岁数大的臣子,难免累得够呛。遂依着内务府安排的住处,各自匆忙歇脚。
姜长宁倒是还好。
她年纪既轻,身份高,又无闲事,与那位大她二十余岁的皇姐说远不远,说近亦不近,因着常年潇洒随性的名声,也无人指望她在跟前殷勤伺候些什么,反倒落了个自在。
这会儿已经悠悠闲闲,坐在小厅里喝茶了。
溪明难得地坐在她身侧。
“此番带来的人手与东西,大抵便如方才同殿下说的这般。要敬献给陛下的丹方与字画,皆已预备妥当,还有要分赠给众位大臣的,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底下绣庄送上来的一些时新料子,聊表心意罢了。”
他手边放着茶,也不饮,只柔声慢语同她说。
“只是未曾想到,晋阳侯此次也回来,她那一份备得仓促,稍嫌薄了些,也不知会不会失了礼数。”
姜长宁淡淡摇了摇头:“无妨,这些都是小事。”
晋阳侯季听儒。
上月才说,她率军镇守边关,已有两年多不曾回京,就连上书想要将兵马撤回永关驻守,也因萧太师阻挠,而尚未有定夺。常年在外,多有辛酸,连长子出嫁也只能抱憾。
不料这一回,反倒出奇。
据说,圣上传旨,道是边境近来平静,距行宫也算不上太远,要她只身回来一趟,兵马与副将俱不须带,也并非正式述职,不过是久未相见,借着春狩的机会,也好君臣尽欢。
对此,朝中不少大臣,明里暗里都稍有微词,道是太过折腾,为了游幸而已,如此劳动镇守边关的大将,仿佛不很合宜。
而更深层的意味,有些人嗅到了,只不敢说。
要大将抛下兵马,独自召回,这背后可能潜藏的意思,实在很难令人不多心。
姜长宁有些担心,这是萧玉书的手笔。她心中隐约不安,却又暂时无计可施。
相比之下,为晋阳侯备的礼是否仓促,是薄是厚,实在不值一提。
“这些都不必在意,”她道,“让我们的人警醒些,平日里若无事,便待在此地,不要四处走动。若非真到用时,不要露了身份,惹人猜忌。”
她垂眸转着手上金钏子,脸色微暗:“此事本王便交与你了。”
溪明闻言,面色亦微改,点了点头,将声音压得低:“侍身明白,绝不敢有负殿下信任。此事除却我们与……江公子,再无第四人知晓。”
齐王府随行的下人中,有近半皆是影卫,此事绝不可为外人道。
影卫身份隐秘,从不许随意走动,即便同在府中,无关人等也并不知其面目。便是此番随行队伍中,陡然多出许多陌生面孔来,仆婢们也不敢随意打听,更想不到这一层上。
唯有溪明,他代管着府中事宜,非他经手不可。
他也知事关重大,敛衽起身欲拜:“侍身知道轻重,定不敢出半分差错。”
姜长宁摆了摆手,将他止住。
“不必如此,你心里明白就好,”她饮了一口茶,“江寒衣那里一切妥当吗?”
此次春狩,暗中带来的影卫极多,却唯独他不是。
因着当初那一次弥天大谎,他的身份,在当今圣上面前,都是过了明路的。他既跟来,身份便只能是……她的人。
她有些担心他不惯。
溪明的脸上,微微怔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便很快将那一缕落寞收了回去,仍旧笑得恬静。
“都已经安排妥帖了。江公子生性最是和气,不喜与人添麻烦,凡事不声不响的,侍身着意多拨了几个人过去,都是心细有眼色的,让他们仔细伺候着,不要委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