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黎向衡冷冰冰像块石头似的姿态,施愿原本还有些忿恼。
但随着他后续言语的呈现,察觉计划的事情完成了大半,她又暗喜起来,面上愈发振振有词道:“既然你听见了那些话,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在公司里说不出口。”
“造谣我和你背地里有一腿,还说黎叔叔去世我们迫不及待搞到了公司。”
“他们侮辱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反正从我寄住到你家那天起,这类难听的话我就听到过不少,他们还侮辱黎叔叔,侮辱整个黎家,这叫我怎么能忍?”
三言两语,从个体受辱到黎家群体被造谣的事件主角转变,使得施愿顺利将自己架上了道德的高地,也让旁边问不出所以然的黎晗影懂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微微侧转瞳珠,含蓄又得意地睨了面色逐渐凝重的黎晗影一眼,接着调转回头,放轻起先尖刻的语调,对黎向衡不冷不热道:“我知道哥哥对着我,向来就是错了也很难把道歉说出口,但归根究底,其实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我们是一家人,哥哥宁愿偏心非亲非故的外人,也不愿相信我,我真的很难过。”
话点到为止,再表现得难堪亦或可怜,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施愿只想让黎晗影看看,容怀瑾说得一点都没错。
黎向衡看轻于她,圈子里那些处于中下层的二代们也会跟着对她不再敬畏尊重,而身份更高一些,譬如容家,譬如之前的赵善萱,更会迫不及待把她踩下去。
施愿的关注点都在敛下漆黑长睫,眸光被挡,不知作何感想的黎晗影那里,她带着几分委屈,几分隐忍的言语出口,却得到来自黎向衡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愿愿,你的目的是什么,当真以为我不清楚吗?”
施愿的心跳错漏一拍,在黎向衡说了半截时就条件反射捂住听筒。
她后颈的皮肤紧绷起来,大片的肌肤颗粒无声浮现。
但幸好的是,黎晗影没什么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毫无察觉。
施愿往旁边挪动两步,待到距离足够远,才小心翼翼把捂着的手掌松开一个缝隙,只听见那头的黎向衡还在说:“我不想跟你争辩什么,如果你想你的计划能够进行下去,今天晚上就必须回到家里来,否则你被冤枉与否,还有那些人议论你的话,我都不会在意。”
……黎向衡终究是黎向衡。
他不是心软温柔的黎晗影,也不是年轻气盛的黎闻烈。
想要算计他,就像是想要拔掉一根睡着的猛虎的胡须。
今晚这个家,施愿是非回不可。
可她已经能够想到,就算回去,也只会被不留情面地揭穿,绝不可能得到一点好处。
黎向衡说完这句话就挂掉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接连的几声忙音如同施愿的心一样,急促跳动着,却又迷惘无所落地。
她把手机从耳畔拿开,改为紧紧握在手里,一只手背凸起处红肿,泛出药剂湿亮光泽的大手就在这时将她的手拢在了掌心:“愿愿,你和大哥打完电话了吗?”
“嗯、是啊。”
施愿有些不安,她害怕黎晗影听到了黎向衡后面的话,从而认为她别有用心。
“你怎么不抬头看我?”
黎晗影坐了过来,被布料包括的大腿挨着她,暖热的体温熨帖着她的身体。
施愿不敢抬头看他,只咬了咬红嫩的嘴唇,小声道:“……这件事,哥哥怎么看?”
“愿愿,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只拢着她的手向上,来到她垂落不肯抬起的下巴。
因为无法使力,施愿只好配合着黎晗影将自己的面孔抬起。
黎晗影的瞳孔晴朗明澈,像是夜晚高悬在夜幕中格外皎洁的月光。
施愿与他相视,只觉得许多伪装之下的真实情绪无所遁形。
……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又会怎么想?
她小巧的鼻翼翕动着,脑子里又开始寻找起万一黎晗影问起,应当如何推脱。
然而,黎晗影仅是说道:“你别害怕,我觉得你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两个员工这么污蔑你,污蔑我们黎家,开除起诉都不过分,否则传到外人耳朵里,要把我们想成什么样子?”
“话说回来,父亲去世后,我有时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些什么。”
“我以为他说让你搬出去,只是想让你改改坏脾气,心里依旧把你当成家里人。”
“但他现在……”
黎晗影的话猛地止住,他不爱在背后道人是非,再说下去便显得有违原则。
可他第一次婉转表达的,对于黎向衡的不满,却叫施愿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上天还是站在了她这边,黎晗影终究什么都没听到。
施愿那颗砰砰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激烈,这次却不再因为忐忑和惶惑。
她想,这件事有了一个更好的转折,也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全新开始。
嫁到黎家,得到些许股份还不够。
她差点忘了黎晗影和黎向衡这一对亲兄弟的手上,都有着数量相同的集团股份。
黎向衡能做得了集团主席,难道黎晗影就不能做吗?
明明都是天之骄子。
“哥哥……”
施愿反手柔柔抚摸着黎晗影支起自己下颌的手腕皮肤,她本就瘦削的两侧肩膀半蜷着,显得自下而上注视的目光又软又湿,“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让你以为我在挑拨离间。”
“可是你不管我,光让大哥决定,我的未来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对吧,哥哥?”
“……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她刻意让眼神透露出全然信赖,又拉着黎晗影的手,重新回到了他摩挲过的后颈位置。
果不其然,黎晗影的手一动不动。
眼神却摇晃着,泛出极细微的透明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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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这么晚了,我好困。”
“等下就要见到黎向衡了,他要是拉着我教训个没完,你可得帮我呀……”
奥迪开进临近大宅后花园的露天停靠点,在下车前,施愿拉着黎晗影的衣袖撒娇不停。
她身上穿着白日里前往黎氏集团上班时的过膝大衣,拉高的毛衣领口簇拥着精致的小脸,被容怀瑾堵在女性休憩室强吻时的羞恼和惊恐一扫无踪。
作为回应,黎晗影安慰她道:“明天还要上班,大哥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
似乎前头的动摇是一场午夜梦境,回到黎家,他又变成了对黎向衡敬爱有加的好弟弟。
施愿心里的小人撇了撇嘴,面上却是乖巧:“有哥哥在,我什么都放心。”
顾忌在家,她没有黏黏糊糊上去想挽黎晗影的手。
离开停车场,两人肩并肩走回大宅中。
轮班的管家和佣人们等候在门口,提早得到消息的他们没想到回来的主人有两个,诧异不过一秒,又训练有素地准备男士拖鞋,以及接过黎晗影和施愿手上的提包大衣。
问及是否要吃点夜宵时,施愿朝挑空的二楼望了一眼,问道:“大哥还等在书房里?”
管家恭敬点头:“大少他一直都在等你们回来。”
倒胃口的人还在等着问话,施愿也就失去了闲适的心思,她随口吩咐道:“那就算了,通知女佣帮我放好热水铺好床,明天还要上班,见完大哥我就回房睡觉。”
管家得到吩咐,躬身退下,平时能坐电梯绝不多迈一步脚的施愿选择走起了楼梯。
黎晗影也没阻止她,似乎度过半个今晚,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无形的默契。
二楼的书房大门内敞,长廊铺满厚实的地毯,脚步放轻的人踩上去无声无息。
施愿嘘了一声,示意黎晗影慢行几步,自己则小跑着上前去。
“大哥。”
她的眼帘映入黎向衡端坐的身影,立刻停在距离在宽大办公桌几步外的地方。
黎向衡屈起指节,徐徐转动着食指上的铂金戒指:“你下班后去了哪里?”
施愿不想说起酒吧的遭遇,下意识朝黎晗影逐步走近的走廊里望去。
她心虚时喜欢往左侧看,这点小动作被黎向衡理解为正在组织谎言企图欺骗自己。
“你不用拿话瞒我,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去了哪里。你现在已经进入黎氏成为了我的助理,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黎家的形象,不要老是无所事事地去跟狐朋狗友们逛街泡吧。”
黎向衡语气平淡的告诫传入施愿的耳朵,连带稍远处黎晗影也一字不落地全部听清。
他眉峰一蹙,脱口而出的谎言取代施愿的回应响起:“大哥,你误会了,愿愿没有和朋友去泡吧,她只是觉得今天第一次上班很值得庆祝,就来找我一起吃了顿饭。”
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家的人,出现在他的书房外面。
尽管施愿没去泡吧鬼混,但不顾他的警告和黎晗影走在一起是更加严重的事情。
黎向衡淡漠的眼睛染上一丝阴影,他审视着施愿,不悦整日的心情在此刻雪上加霜。
但他的情绪没有外露太久,随着自发站立在施愿身后,像是充当着守护者角色的黎晗影的出现,他停止转动戒指的动作,将手肘支撑在办公椅的扶手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施愿说道:“你去找阿晗吃饭庆祝无可厚非,但下次应该提前和我说明。”
“大哥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或许是因为有了黎晗影的支持,施愿发觉自己对上黎向衡如有实质的目光,少了许多心虚和惶恐,她若无其事地微笑,“如果没别的事,已经很晚了,我想先去休息。”
黎向衡让她回来,她就乖乖回来。
可谁又规定,回来之后她就不能给黎向衡添堵。
她假装看不出来青年眼中的未尽意味,随意打了个招呼就想转身离开,逼得黎向衡不得不以出声命令道:“阿晗你先回去,愿愿,你留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一个不老老实实在市中心的房子里待着。
一个上班第一天就跟他大吵一架,在他提出好好沟通时还要跟他耍小心思。
禁欲感十足的银质细框眼镜后,黎向衡的上眼睑一下又一下跳动个不停。
他等待着黎晗影关门出去,把书房的空间留给自己和施愿谈话,却不想黎晗影忽然对他说道:“大哥,其实今天回来,我也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
黎晗影走上前来,半个身子挡住被黎向衡一览无余的施愿。
他不自觉地充当着守护骑士的角色,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亦让黎向衡眉头半锁,“和愿愿庆祝完回来的路上我思考了很多,她现在愿意去公司上班,而不是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我们不应该对她一下子要求太多。”
“我想大哥和我一样,都是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真心疼爱的,对吗?”
这些话让黎向衡曾似相识。
只不过往昔的兄弟二人之间,是他担负起告诫者的角色。
好端端的,黎晗影为什么要复述一遍自己对他说过的言语?
疑问产生于脑海的瞬间,黎向衡的第一想法,就是施愿趁着庆祝吃饭的契机,把自己在公司里冤枉她的事,添油加醋跟黎晗影说了一遍。
只是施愿对黎晗影而言,向来都不是特殊的。他对她表达善意,也对关系密切的朋友、学生、同事表达善意,这种善意来源于从小蕴含的教养,并不涉及私人感情。
更何况,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黎晗影一直以来也都死死克制着自己的真心。
可明明已经两边警告过,他们的关系还是日复一日地越走越近。
被动拒绝着一切双向往来的黎晗影,竟然会主动回护施愿。
想到这里,黎向衡回望于他,意味不明地提醒道:“阿晗,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得,但有些事情,你从前遵循,时至今日,也最好不要忘记。”
什么曾经,什么遵循。
施愿不懂黎向衡在打什么哑谜,两人的对话结束得太快,她只来得及捕捉到黎晗影微微波荡的目光,在听完黎向衡的话后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书房悬顶的灯光衬得他的面孔更苍白了一些。
他颔首对黎向衡说道:“我知道了,晚安,大哥。”
……
敞开的大门终于闭合。
偌大的书房内也只剩下黎向衡和施愿两人。
黎向衡摘下眼镜,后靠在椅背之上,从容不迫的假面刹那间消失无痕。他用手缓缓揉捏着高挺的鼻梁,语调沉然:“我警告过你不要和阿晗走得太近,为什么就是不听?”
施愿也随他一同卸下了弱小可怜的伪装。
她走到黎向衡眼前,双手撑住桌面,倾下腰肢娇俏笑道:“哥哥是在怪我不守承诺吗?可哥哥你不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二哥说把我当成妹妹一样疼爱,结果呢?”
她翘着唇角,得意又傲慢,和依偎在黎晗影身边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仅要榨取猎物的血肉,还要将他们的感情骗得团团转。
黎向衡的眼前浮现黎晗影挡在她面前的举动,眸光中随即蔓延开浅淡的嘲讽,他屈指敲击两下手边的桌沿,泰然自若道:“你既然表现得这么不怕我,还站那么远干什么?”
站得近还是远,横竖施愿笃定黎向衡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她绕过大班台的桌角,走到黎向衡身边,声音充斥娇滴滴的嚣张,干脆明示道:“我已经回到家了,可哥哥欠我的那句道歉我还没听到。”
欲望化作浇灌花朵的雨露,越发将她的面孔滋润出熠熠生辉的妍媚动人。
黎向衡处于下位看这张脸,心中却滋生出一种将她折落枝头,捻进掌心的恶意。
他的视线扫过施愿垂落在自己身畔不远处的白皙手掌,低声说道:“我不认为对于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什么道歉的必要。”
黎向衡面对施愿,一向很能克制自己性格中的真实一面。
今夜却是个例外。
或许是黎晗影的言辞行径变成了催化剂,又或许施愿不入流的挑衅真的戳中了痛处。
他轻轻挑起的桃花眼中,无声释放着危险的讯号。
而一时不察,满心想要以牙还牙激怒他不得的施愿,又换了种方式接着寻衅:“哥哥的嘴真是硬,都快要硬过身上其他的——”
“啊!”
最要紧的关键处没说出来,她已被黎向衡钳着手腕一把拉坐到了大腿上。
“你在得意些什么?”
“你的心思都被我看透了,还真以为自己赢了吗?”
黎向衡掐着掌心的细腕不放,另手用力将她鼻尖以下的半张脸孔握在掌中。
从打电话开始他就在忍耐,时至当下终于忍无可忍。
施愿被迫闭紧喋喋不休的小嘴,在他怀中无力挣扎的样子令他由衷感到解气,“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把阿晗叫进来,让他一起看看你连我一同勾引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