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说已经有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我怎么不太信呢。有照片吗?”
“没有, 我不好意思拍他。”为了让故事更可信, 梁宛补充,“就是那个极光猎人。”
谢晚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整个故事的可信度在这一刻骤升。她一直觉得梁宛和极光猎人有猫腻,只是没想到竟是单相思。
适才还步步紧逼的谢晚馨瞬间变为知心大姐姐,安慰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
她甚至提出今晚在梁宛家留宿,教她世间男人千千万,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最终梁宛以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放弃李逸程”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入睡前,梁宛在手机上搜索了很多关于怀孕的知识,看得越多,心绪越是混乱。
她期待这个孩子已久,但等到真正验收成果的时候,她原本的坚定却动摇得厉害。
好奇、紧张,还有挥之不去的逃避心理。
她很害怕结果。
夜里,心理咨询师的话梦魇一般缠着她。
“你不懂得如何建立亲密关系。”
-
翌日,怀孕的同学身体不适,两人便决定在酒店休息。最后只有陈知渊赴约。
虽说梁宛从大学到工作都此长住,但对于北京这座城,她却没有刚来一年的谢晚馨了解。梁宛素日里并不出门,大学时除了兼职就是在图书馆,再不然就是在宿舍休息。工作后更没有精力和兴趣。闲暇时间她也从不逗留在京,而是将自己放逐到遥远的地方。
所以当陈知渊问她什么地方值得去时,她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天安门和什刹海。说来惭愧,她来北京这么多年,还没有去过长城。故宫倒是去过一回,但显然不适合今天。
最后他们还是去了什刹海。
两手空空的时候,难以掩饰尴尬,于是梁宛买了串糖葫芦吃,亦步亦趋跟在另外两个人后面。
“小梁宛,你要不要戴我的围巾?今天的风大。”
梁宛停步,嘴唇恰巧被糖黏得张不开,错愕地抬眼看陈知渊。
半晌,梁宛摇头。
谢晚馨期待的眼神瞬时化为恨铁不成钢。
梁宛抿了抿嘴,将黏唇的糖化开,这才说:“不用,我不冷,谢谢。”
如果是Lee,他大约不会问她,不等她反应就已经用他那条灰色的围巾兜住她。Lee大多时候是绅士的,但有时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挺霸道。
梁宛不自觉笑了笑。
这一笑,让陈知渊莫名感到一丝冒犯,像是心事被她看穿戳破了一般。之后的一路,他鲜少主动与梁宛搭话。
直到分别后,谢晚馨懊恼地向梁宛抱怨。
“你对陈知渊也太不热情了。”
梁宛不解,“我哪有?”
她最是懂得维持人际关系。
“你——唉算了,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极光猎人?你刚才的表现,完全看不出你曾经暗恋过陈知渊。”
被说中了心思的梁宛扭头清了清嗓。
“我以前暗恋他,又不是现在。”停顿后又说,“我没想任何人。”
“你最好是。”谢晚馨拍拍她的背,“一辈子不会再见的无缘人,别去牵挂。后海有不少酒吧,怎么样,去不去喝点?”
“放过我吧,我明天上班。”
“哦对,忘了你是牛马。”谢晚馨叹口气,“走走走,送你回去。”
梁宛哭笑不得。
什刹海的夜晚比白天更冷,湖面上的风吹打着枝桠。
梁宛拢了拢风衣的领口,把冻僵的双手插进口袋,笑着跟上谢晚馨的步伐。
熙熙攘攘的人与梁宛擦肩而过,哭、笑、闹声此起彼伏。
“Lee,你回去后记得帮我遛一下胖虎。”
风声里掠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像小孩扔向湖面的那块石子,惊起涟漪。
梁宛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在一刹那间停住脚步回头。
“事出紧急,我三天后就回来了,你帮我遛三天狗怎么了!你有没有点良心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个男人,大晚上戴着一副墨镜,说话时手部动作颇多。他忍不住训斥、抱怨电话另一头的人。
“你小心我把你有女人的事宣传出去!……没错,我在威胁你!可不止我听见你房里女人的声音了。”男人一开始的态度强硬,没过多久忽然就软化,“胖虎性格是不好,但起码它不咬人。而且它每次见到你就老实得很。我这不是不放心别人嘛……”
男人讲话自带一种诙谐不正经的感觉。
屏住的呼吸忽然释放,梁宛笑了一声,没有焦点的视线停在屋檐上许久。然后她长舒了一口气,自嘲般又笑了笑。
不可能。
这世界上有70亿人,她与Lee的缘分早在那三次邂逅中用尽。
Lee也可以是李、力、丽……任何字,并不非得是他。
她只不过是有些神经敏感了。
“梁宛——梁宛——人跑去哪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谢晚馨走出去很远又折回来找她,正想打电话,忽然在人群里看见魂不守舍的她,“梁宛!宝宝,你怎么没跟上来?叫我一顿找。”
梁宛带着歉意说:“东西掉了,在附近找了找。”
“找到没有?”
“没有,”梁宛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走吧。”
交叉穿行的人渐行渐远。
霍易斐举着手机和电话那边的冷血怪物说:“等我回慕尼黑给你做牛做马。”
因为家中出了些变故,霍易斐临时从慕尼黑回京几天,他挂念着留在德国的胖虎,奈何胖虎碰见谁都不听话,独独面对周沥才老实,只好拜托后者遛一遛。但周沥哪是轻易能指挥的人?
电话另一端的恶人忽然静止许久。
就在霍易斐以为周沥已经挂断电话时,他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说你在北京?”
“对啊,不然呢?”
周沥垂眸,拉开桌下的抽屉。抽屉里躺着一张被反复揉捻过的便利贴,娟秀的字迹融刻在折痕之中。
“我只帮你遛三天。”
没等霍易斐说感谢的话,通话已然中断。
-
“验孕棒不一定百分之百准确,还是要记得去医院检查喔。”
药店结账时,梁宛收获了一则温馨提示。
她点点头,谢过对方,将塑料袋连同验孕棒丢进挎包。
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尽管调理了很久,成效却始终一般。
欺骗Lee时所说的短效避孕药她吃过两年,后来停了,虽不像之前那样许久才来一次,但也依旧紊乱。推迟半个月乃至一个月也是常有的事。
从挪威回京已经近一月,月事依旧没来。这一月内,梁宛的体重又涨了两斤,偶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梁宛决定面对现实。
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工作麻痹,光是出差便跟着徐菲林去了两回,一次天津,一次成都。偶然想起怀孕的事,也很快被忙碌冲散。亦或者说,她的内心仍旧在逃避。
手机在沙发上播放着Sunday Breakfast,音乐从门缝悄悄地溜进卫生间。
梁宛已经在原地呆坐了十五分钟。
手指隔着纸巾捏着验孕棒,自始至终保持着这一姿势。
两条杠。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用力下咽,嗓子眼里干涩与疼痛的感觉徘徊着不肯离去。
她知道两条杠意味着什么。
梁宛应该是欣喜的,可当现实摆在眼前,她却满是不知所措。
像做梦一样。
她孕育着一个生命吗?她可以与这个生命建立亲密关系吗?她有资格让这个生命爱她吗?
叮咚——
突兀的门铃声敲碎梁宛独处世界的玻璃,她从一片茫然中惊醒,仓促起身将验孕棒扔进垃圾桶,一边用力在水龙头下搓着手,一边问门外是谁。
“宝宝,李逸程……李逸程说要和我分手……”
闻言,梁宛叹了一声气,擦干净手,打开门将哭得梨花带雨的谢晚馨迎了进来。
谢晚馨的模样十分不好,妆哭花了,手里还捏着车钥匙。
“你是一边哭着,一边开车过来的?你真不要命了。”梁宛既心疼又愤怒,把她安顿在沙发上,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上气不接下气的她,“顺顺气。”
“李逸程这个混蛋!在微信上叫别的女人宝宝,我还不能质问他。我一问他,他就说‘你总是无理取闹不相信我,我受不了了,我们分手吧’。我不相信他?我分明就是太相信他的鬼话了!”
梁宛插不进话,谢晚馨喋喋不休着,誓要将在李逸程那里受的委屈都在此倾泻出来。
“他——”谢晚馨忽然顿住,“等下,我先去个洗手间,憋了一路。”
梁宛无奈失笑,“去吧去吧。”
梁宛端起她已经见底的水杯,重新加满。她哭了那么久,定是要喝很多水。
走回沙发的路上,洗手间的门咔一声打开了。
谢晚馨顶着一张花脸,手指着洗手间的地面,不可置信地尖声问道:“为什么垃圾桶里有验孕棒?你怀孕了?”
梁宛的脚步顿住,倾洒而出的水顺着她的手背落向地板。
第18章 018
此刻任何形式的否认都会显得苍白无力。᭙ꪶ
谢晚馨对验孕棒并不陌生, 因为梁宛的劝告,她去测验过自己是否有怀孕。因此她绝不会看错。
在谢晚馨狼狈而震惊的面孔前,梁宛镇定地将水杯放到茶几上, 用纸巾擦拭着被水沾湿的手背。
她的心脏在颤抖,但不会流露。
“如果它没有出错——是的。”梁宛缓了口气,“但验孕棒并不是百分百准确。”
“不不不……”冲击令谢晚馨语无伦次, “这不是重点。你为什么会怀?你没有男朋友!你瞒着我了?你有男人了?你和谁做了?这太天方夜谭了,我从未听说你有喜欢的人。哦不……”
她停了下来,惊讶地捂住自己张大的嘴, 倒吸一口气。
“这个时间——难道是在挪威?”
梁宛中间有好几次想回答她,但音节刚一出口,又被她接连打断,到这时才能插上一句话。
“我并不是有意瞒你。”梁宛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说辞,“但这件事不容易被理解,你也许会觉得我发疯了。”
“发疯?你当然是疯了!”谢晚馨一口气喝掉半杯水,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 已全然将自己和李逸程的事抛之脑后, “但你必须告诉我,否则我今晚一定不会离开你家。”
梁宛的视线跟随谢晚馨的手部动作挪移,没有聚焦。
像当初欺骗Lee那样,这一次,她也没有对谢晚馨坦白。真假掺半是最不易露馅的, 也是梁宛惯用的伎俩。
故事也不能一言以蔽之, 那将失去可信度。
墙上的时钟滴答飞转, 谢晚馨的眼珠也止不住地晃动。
良久, 她试图总结这一个冗长又复杂的事件。
“你想要一个孩子,所以在挪威和一个男人一夜情了?哦不, 多夜情。”谢晚馨不忘纠正自己的用词,但仍有令她费解之处,“极光猎人是怎么回事?”
梁宛没打算将自己编排成一个插足别人感情的十足混蛋,于是轻飘飘地说:“只是一场普通的邂逅。”
谢晚馨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她。
梁宛失笑,提高音量,“难道你认为我会找一个有女朋友的家伙?”
谢晚馨砸吧了下嘴,“那倒不会。”
梁宛的为人谢晚馨还是清楚的,她不屑做那样的事。但一夜情这个标签贴在她身上,就足以让谢晚馨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你真的打算把她生下来?”
梁宛低头,“嗯,我没有理由放过这个优秀的基因。”
“那陈知渊怎么办?”
梁宛蹙眉,“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晚馨敲了敲脑袋,后悔问出这样的蠢问题,“我只是觉得你们很配。宝宝,难道你真的打算自己过一辈子?”
梁宛笑了,“难不成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心甘情愿当后爸?”
一声长叹自谢晚馨嘴中发出。
在她眼中,梁宛从高中起便一直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走着多数家长希望中的那条路。优异的成绩、顶尖的学府、出色的工作能力,按照这个轨迹,下一步应是令人艳羡的家庭。
但忽然间,她就像一架效力几十年的老旧飞机,脱离了控制,冲进雷云,固执偏离原本设定的航道。谢晚馨第一次从梁宛的笑容里读出自毁倾向。但梁宛总是比自己活得更清醒,谢晚馨情愿相信她的内心就是奔放的,只是一直压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