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甲方那儿受气是惯有的事,梁宛忍得了,不代表旁人也是。
每一次遇到趾高气昂的甲方,梁宛都更想辞职一分。
她希望这一次的甲方友善一些。
沃斯距离Fingerprint并不远,路上花了约莫10分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梁宛就解决了可丽饼和咖啡,一抬头发现姜之琪才吃了一个角。
梁宛看了一眼手表。
“不急,还有时间,我们在外面坐一会儿。”
沃斯的创办人名叫周沥,出生在上海,长在北京,后去往德国留学,在校期间成立了沃斯。
德国。
梁宛有一瞬的恍惚。
“Denise,我吃完了,走吧。”姜之琪打断她的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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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斯的对接人性格随和,不仅没有趾高气昂,在提要求言简意赅。姜之琪还不明白这份难能可贵,但梁宛清楚这样的甲方有多稀少,更何况沃斯连预算也给得很高。梁宛难得在工作时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跟随金毅参观沃斯时,梁宛将沃斯的氛围与她去过的其他同类型企业横向对比,发现这里松弛愉快许多。工作日的下午,有人用下午茶,有人在健身,甚至有人在放映厅看电影。这对两眼一睁就是工作的梁宛来说,宛若天方夜谭。
金毅介绍说,创始人周沥更注重工作的效率而非时长。比起让员工从早工作到晚,将一肚子怨气投入到项目中,不如选择能聪明解决问题,掌控生活节奏的人。沃斯也致力于调动员工的创造性与积极性。当然,这份表面的轻松不容易维护,除了给予可观的薪水外,它的代价就是过滤掉那些思维不够灵活敏捷的人,有时不近人情。
“这是周总的办公室。”
大门紧闭,仅有的一面巨大玻璃窗拉着百叶帘,不像是欢迎参观的模样。
金毅解释道:“周总今天并不在公司。”
梁宛点点头,她也并不想见。创始人可未必有金毅这般好说话。
“Mia.”
起初梁宛并未听清。
“Mia——”
直到第二声,她心惊了半秒,回头看去。
原来是金毅在叫一个新来的实习生。
姜之琪注意到梁宛的反常,趁金毅和实习生说话的间隙问道:“Denise,你怎么了?”
梁宛牵了牵嘴角,“没事。”
哪怕是她,也惊讶于自己还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
良久,金毅回到她们身边,笑着继续下一个话题:“梁小姐去过欧洲吗?”
“去过。”
“哦?都是哪儿?”
梁宛欲言又止后道:“英国。”
金毅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邀请两人去品尝沃斯的下午茶。
“梁小姐,下周四上午十点,方便来沃斯吗?”
梁宛在脑内快速过了一遍工作安排,“没问题。”
在他们走后,百叶帘缓缓被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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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发生的事如影随形至夜晚。
梁宛在床上辗转反侧数十分钟,无法入睡。
她不是在想沃斯,只是不受控地记起挪威往事。
那两声梦魇般的“Mia”提醒着她作为骗子生活的十几日。
梁宛从来不避讳自己的生理欲望,渴望时会自行解决,多半借助一些文本或漫画寻找感觉。
但今天,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挪威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一声声唤着Mia,从冷静到克制,最后略带着颤,在她耳后,连同温热的鼻息一起。
梁宛夹着被子,越不愿想他,越是想起他。
抵抗不了,她选择顺从这一刻的欲望。
闭上眼睛,她仿佛用一把锁打开了尘封的宝盒,释放出里面的危险。一夜又一夜的画面与感受捆住她的四肢,在她身上游移。梁宛不住地向下伸去手指。
对不起,又利用你了。
良久,梁宛像一只虾米在床上蜷缩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利用和他的记忆。
这大半年来,在她的幻想中,每一次都有他淡淡笑着搓弄她的模样。
梁宛无数次庆幸她与Lee不会再见。
她对外界有多么光明磊落。
她对Lee就有多卑鄙和龌龊。
连这份心情都刺眼得无法面对,何况是对他。
第20章 020
热夏难耐, 永不退去的热浪里,蝉鸣震得两耳不得清闲,梁宛一分钟也不想在室外多待。
“您好, 请问预约了吗?您的名字是?”
“梁宛。”
数分钟后,金毅下楼带领梁宛和姜之琪到会议室。
出乎意料,会议室里竟然备了些茶歇。
金毅一边请她们品尝, 一边说:“Denise你们是否介意视频会议?周总也想听你们的计划方案。”
梁宛有些讶异,大老板们普遍鲜少亲自过问项目,即便要把关, 通常也与内部员工沟通,再代为转达。
“不介意。”
她没得选。
视频会议开始后,梁宛发现这位创始人并没有露面,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电脑上黑色的画面里只有不断变化的时间。
梁宛微微蹙了蹙眉头。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只有对方看得见她,她的表情与声音的变化都无处遁形,而她却无法观察对方。
梁宛侧过身,低头翻看文件。
整个过程中, 一直是金毅和梁宛在把控节奏, 姜之琪偶尔会加入一些自己的想法。过了许久,交谈的声音渐弱,金毅双手交叉合十点了点头,又问周沥。
“周总您觉得如何?”
梁宛屏住呼吸,第一回抬眼去直视摄像头。
音响里传出清脆的一声, 似是钢笔落在桌上。
“没有太大的问题。”
梁宛怔了怔。
似曾相识的声音, 但她就是想不起来像谁。
苦恼片刻, 梁宛放弃了深究, 呼出一口气准备整理桌案上的文件。
“梁小姐是对茶歇不满意?你似乎一口未动。”
梁宛顿住,停下动作看向电脑, 她下意识道:“我并没有不满意……”半晌她找回工作时的状态,微笑解释,“实在是早饭吃得太饱,没有空间再品尝。十分感谢贵司的款待。”
周沥的声音很低沉,倒没有一丝一毫的装腔作势。他的语速并不快,沉稳且从容。
金毅立刻笑着说道:“那一会儿午餐Denise可要多吃一些,点评一下,也给我们提点建议。”
“您太客气了。”梁宛收好文件起身,.
金毅将电脑合上的那一刻,梁宛如释重负,她实在不喜欢被人审视,这让她想起……Lee的眼神。深邃、危险得令她下意识想要逃跑。
沃斯的午餐时间不像Fingerprint那样有相对固定的一个时段,在沃斯你可以随时去用餐,或到咖啡厅工作。疲惫时还有一个摆着折叠沙发床的休憩空间。
梁宛脸上不表现,眼珠却不自觉扫视着这里的环境,心生羡慕。
她不是没想过从乙方公司跳槽到甲方,但谈何容易,大概率面临降级不说,工作也未必比现在顺心,各有各的难处。
“你们不用拘束,现在是休息时间,就当是朋友吃饭聊天,随意些。”金毅笑道。
姜之琪长舒一口气,年轻外向人的朝气顿时释放,与金毅已经从天南聊到海北。
梁宛的心态不一样,她小心谨慎,对人的划分也向来界线分明。她对金毅只有对待公事的态度。基于姜之琪偶尔会出现的口无遮拦,梁宛的精神也无法松懈,时刻注意着她的发言是否有不合适之处,以便提醒。
大约是陈知渊也恰在午休,他发来了信息。
「小梁宛,你和晚馨周末有计划吗?」
梁宛咬住勺子打字回复他:「不知道晚馨的安排,我暂时没有计划,怎么了?」
「我来北京看个朋友,有空赏脸陪我吃个饭吗?」
梁宛低下头,左手捏着自己的后颈有些苦恼。
她真不想社交,只想在家追剧、睡觉。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
「行,一会儿我问问晚馨。」
姜之琪瞥见聊天消息,用肩碰了碰梁宛的肩。
“宛姐,这是你的追求者?”
梁宛收起手机,笑了一声,“才不是。这是我同学。别八卦啊,好好吃饭。”
金毅笑而不语。
“我经常看到他给你发信息啊,”姜之琪挑眉,并没有在意梁宛的话,“宛姐你也不用急着否认,我的男同学可从来不会这么勤快地找我聊天。”
梁宛搁下筷子,“那是因为他刚回国半年,朋友不太多。”
学生时代传绯闻,梁宛嘴上反驳,实际上心里有小女生的欢喜和娇羞,因为那个人恰巧是她心仪的。但走入社会后,所有的绯闻都直接和“麻烦”划上等号,周围的目光远不止友善、捉弄。
姜之琪撇撇嘴,低头吃饭,没再说什么。
饭后,梁宛接到方愿打来的电话,走到一旁。
“宛姐,什么时候回公司?陈彦过生日给大家买了蛋糕,留了一大块给你。”
方愿和陈彦两个活宝算是麻木工作中的亮色,虽说陈彦总是会惹出些麻烦。
“应该快了。”
方愿吮着叉勺上的奶油,随口问:“和沃斯谈的怎么样?”
“嗯……目前来看挺顺利。”
“说起来你见到沃斯的大老板了吗?网上一张照片也找不到,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没见到,”梁宛靠着墙,目光没有焦点地流转于远处的两人之间,“他……挺古怪的。”
“为什么这么说?”
“开视频会议,既不说话,也不露面。”
方愿啧啧两声,“我想到名侦探柯南里有一集的大boss也是这样!好阴森。”
“……没看过。”梁宛失笑。
梁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工作这些年她遇到的奇葩不在少数,也不过是摇摇头就不计较了。和他们相比,周沥不愿意露面根本算不得什么,也许他只是格外注重隐私。
但从听到他的声音开始,没有任何缘由,梁宛本能地升起了一丝戒备心。
像忽然竖起尖刺的刺猬。
她难以恢复冷静。
“Denise.”
梁宛心脏骤停一瞬,这才注意到金毅走到她身侧。
“有关于预算的问题,周总想亲自和你谈谈,单独的。”
梁宛怔了怔。
亲自?
还是那扇办公室门前,百叶帘隔绝着视线。
咔。
金毅关上门的声音响起,梁宛才缓缓抬起头。
周沥站在落地窗面前,穿着黑色衬衣黑西裤,背对着门。
有一瞬间,梁宛的脑海里闪过那天在宠物店的男人。相似的背影,相似的感觉。
“上午你说的最优方案需要提高预算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我需要你提供一个可量化的成果指标,以及更明确的项目目标。”
淡漠而平静的声音不再通过电脑外放,而是直接传入梁宛的耳中。
似曾相识的心惊感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向梁宛,在周沥转过身的一刹那,她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嗓音。
湛蓝的天,连绵的卷云,蝉声透过玻璃窗刺向梁宛,一双手捏住了她的心脏。
窗外刺眼的光线勾勒出周沥的轮廓,在眼睛适应光线之前,在他的五官变得清晰明了之前,梁宛就认出了他。
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Lee.
他转身走到办公桌边,拿起上午会议时的那份文件翻阅,连余光都未流向她。
梁宛并不想在工作中失态,但她心不由主。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回应,周沥合上纸页抬起眼。
四目相接的瞬间,梁宛回避了。
他太过镇定,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又仿佛是他已记不得她。
但梁宛没有这般天真。
Lee,或者该称呼他为周沥——他不是一个可以糊弄的对象。
也许此前在挪威时,梁宛还存在侥幸心理,想着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她未必不能骗过他的眼睛。但在这里看到他的那刻起,她就明白她错了。
“梁小姐,我还在等你的回应。”
“Lee,你为什么选择Fingerprint?”
她看向他,问道。
小时候,梁宛得到过学校门口小贩卖的知了。小小的木质笼子,关着拥有翅膀的它。那个盛夏,她站在树荫下,将耳朵贴近笼中的知了。远处的鸣叫声和它的重叠在一起,穿透梁宛的耳膜,嗡——地一声后,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世界安静了。小贩的叫卖声,放学后的嘈杂声,树叶被风掠过的簌簌声,还有母亲呼唤她的声音,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