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还有两位小厮帮忙遮阳。
这是到他府里养老来了?
胡将军险些晕倒,大步上前呵斥两名小厮:
“你俩在哪当差的?”
他脸上的滔天怒火就差烧起来了,两位小厮茫然又惊恐,连忙回他:
“属下是被副将调来照顾贵客的。”
贵客?
谁是贵客?
他俩自封的吗?
住在人家家里,起码的礼貌必须有。
柏萱放下瓜子起身,抱拳道:
“多谢将军款待,将军热情好客,真是令人感激。”
对着不懂事的小厮还能无差别发火,可面对这么个温柔有礼的小姑娘,胡将军只能憋着。
因为一旁的谢衡也站起来了,还就挨着小姑娘站,用一副笑里藏刀的眼神盯着他。
胡将军忍了忍,又忍了忍,假笑道:
“不必客气,应该的,你们不嫌弃就好。”
“将军如此周到,当然不嫌弃。”
柏萱见胡将军频频去看谢衡,体贴道:
“将军是来找夫君吗?你们有事尽管去忙,我自己待在这就行。”
她看向谢衡,眼神催促。
快走吧,胡将军的嗓门震天响,吵得魂都要吓跑了。
她昨晚没怎么睡,这会正补觉呢。
而且大虎和小虎也从西厢院的小门里溜了进来,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谢衡点点头,跟着胡将军去了昨晚的大堂。
他一走进,便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太子。
宋君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他没去太守府,更谈不上去找周总兵这种小鱼小虾。
径直来了将军府,询问谢衡的图纸是否按时送到。
结果胡将军说,图纸没有,倒是谢衡,在他府上。
胡将军还想说什么,宋君昌哪里还有心情听,当即挥手打断,让他闭嘴别说了。
得知自己筹谋许久的东西居然一张没有,人还给接到将军府里来供着,宋君昌肺都要气炸。
他押着谢衡来江州,是要谢衡来吃苦头,只要不弄死,地牢里一百八十种酷刑随便用。
可这些人呢?竟然让谢衡当上了小祖宗?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宋君昌没有兴趣再听胡将军多说一个字,凶狠地命令,去把谢衡带到他面前,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两人打了照面,谢衡照常行礼。
宋君昌抬手扶了扶面颊,将因为赶路而散落下来的头发捋上去,冷冷一笑:
“我在这儿都能遇上你,不过也好,刚好让你看看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身后的侍卫见他抬手,立马拿出一个用白布包着的东西。
白布已经被血染红,看样子有几天了,血色发暗。
东西扔到地上,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是一只人的耳朵。
看形态和颜色,是属于女子。
宋君昌盯着谢衡清俊的面容,身体微微后仰,昂首挺胸地说:
“你夫人的耳朵,我亲手割下来的。”
女子的耳朵大差不差,这个是他在大火那晚割的。淮安王送的女人又丑又蠢,频频惹他生气厌烦,他这才略施惩罚。
眼下,耳朵早已血肉模糊,根本辨不出原来的样子。加上割下的时间就是谢衡离开后的时间,腐化程度接近,挑不出毛病。
他以假乱真,毫不心虚地说:
“这次掉的是耳朵,下次,掉的可就是脑袋了。”
这……好像哪里不太对?谢衡的夫人,不就在西厢院?
一旁的胡将军想说不敢说。
第49章
胡将军派去淮安的人尚未回来,但太子的出现,应证了谢衡的话。他不动声色地开始权衡,努力当个隐形人。
狠话放出,宋君昌总算舒坦了些,他想,只要谢衡惊慌失措,跪地求他,这几日的郁闷定会一扫而空。他甚至开始幻想谢衡求他放过的情形,可惜因为从未见过谢衡失控的一面,他根本想象不出来。
而真实的谢衡,也未如他所愿。
清俊无双的男人面无表情,冷漠地收回视线后讥讽道:
“太子如此暴虐,实在难当大任。”
这话,直白得跟刀子没什么区别。
胡将军眼皮抖了抖,心中百感交集……还是年轻人敢说啊。
他为何不急?为何不求他?为何如此淡定?
宋君昌心头冒出一串问题,尚未来得及思考,便听到谢衡大逆不道的话。当即大怒:
“闭嘴!本宫乃正统嫡子,我若不为君,还有谁可为?”
他皮下青筋暴起,用手指着谢衡:
“本宫忍你很久了,不就是会画画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需要你画了,我只要你死!”
宋君昌这会是真的火烧进了脑袋,里面一片火海,完全没地方顾忌其他。
一直以来,他对谢衡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排斥。
从小到大,谢衡比他好看,比他高,还比他有才学。
所以,他故意挑中这个学院里最好看最有天赋的学生做他书童。
长得好看,考试头筹又怎样,还不是要卑躬屈膝给他当奴才。
这种时刻想压他一头的感觉从前还可以被他压制在心底,自从谢衡叛逆,便开始肆意蔓延。看着谢衡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心底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
他死死瞪着谢衡,扯着嗓子喊:
“胡将军,还不动手?”
被点名的胡将军心中恨恨,想他身为勇猛无双,风光无限的大将军,曾几何时,也是太子的座上宾。朝夕之间,竟被太子大吼,又被一个小辈拿捏。
他不甘心,可收进怀中的银锁时刻提醒着他,他乖孙还等着他救命,绝对要忍住!忍不住也要继续忍!
五大三粗的男人默默叹气,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声劝:
“殿下,咱们的事情似乎出了点问题,这人,不如先留着?”
事已至此,宋君昌又不是个死人,哪能察觉不到出了问题。
可现在,所有问题都不及杀了谢衡重要。
他背手发怒,威胁道:
“你不杀他,我就先杀了你。”
宋君昌无儿无女,没有羁绊,没有弱点。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顾忌。
胡将军不同,他杀不了谢衡,因为谢衡牵动着京都胡家家眷。
他也不能杀太子,因为太子再怎么大逆不道,那也是圣上嫡子。太子若出事,他就是有一千个理由,圣上也必定会迁怒到他身上。
可他当然也不愿就这么做人刀下亡魂。
面对宋君昌咄咄逼人的气势,胡将军突然有些后悔。要是他不被金钱蒙蔽,也就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殿下……”胡将军为难地说,想开口解释自己一家老小性命不保,可他也清楚,太子不会理解。
就在这时,一道清淡嗓音打断他:
“胡将军,将在外,可不受君令。”
谢衡知道太子不会轻易亲自动手,因为太子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打不过他。
以他俩现在的关系,太子动手,他势必会还手。
那么,动手就意味着打脸,他当然不愿贸然出手。
谢衡始终平和冷静,像是一个执棋者,早已把控棋局,稳操胜券。但这也只是像而已,从踏入江州开始,每走一步,他也是如履薄冰。
因为不管再怎么运筹帷幄,上一辈子,他死在了这个地方。
世道轮回,谁能保证,他就一定可以改变命运?
只不过,他不能慌,不能怂,不能让人看破底气不足。
“太子已到,我跟胡将军说的话,很快便会得到验证。还有一天时间,胡将军还可以考虑,我只希望,胡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施施然离开,任由宋君昌气得浑身发抖,真的开始拔剑。
胡将军见谢衡跑掉,留他一个人应付太子,暗恨一声,一边抵抗一边试图劝说:
“殿下,事情败露,应该及时回头,减少损失。您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只要服软,圣上一定会网开一面。”
宋君昌睚眦欲裂,一刀劈过去: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脑子呢?”
他是真的带了杀意,胡将军若说方才是后悔,这会却是有些庆幸,庆幸谢衡愿意冒险前来跟他谈判。
他常年身居关外,跟太子见面不多,根本没见过太子如此暴戾野蛮又不讲理的一面。
当初受太子蛊惑,是因为朝廷官员中饱私囊,导致军费不足。军中日子苦不堪言,太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给他送来大量金银财宝。尽管他后来知道,这是太子为了贿赂他,故意扣下军费,再以合作的名义收买他。用他本该得到的东西,交换利益。
明知不妥,但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收手。
他收的越来越多,填满了胡家仓库还不够,自己的将军府和整个江州也分了一杯羹。
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答应太子的条件也越来越多,渐渐在纸醉金迷中迷失。
到了今天,被太子提刀追砍,才总算清醒了些。
让这样一位疯子登基,能有安生日子过?
胡将军再不迟疑,伸手挡住攻击,毫不留情地揭露:
“谢衡的夫人,就在将军府。”
碰,刀刃相撞,发出震耳嗡鸣。
宋君昌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方才用那只耳朵虚晃一招,没吓到谢衡,他其实就猜到了,柏萱怕是跟着谢衡一起逃到了此处。
对于柏萱的去向,他不是没怀疑过,但没有时间去查证。来时顺手拿着那女子的耳朵,也是为了试探谢衡。倘若谢衡有所动摇,那柏萱基本可以确定死在大火里了。如若没反应,说明她还活着。
他以为,若是柏萱被谢衡救走了,那么谢衡肯定会把人小心藏起来,不让她被发现。
谁曾想,谢衡居然大摇大摆,直接带柏萱住进了将军府。
这岂止是打脸,简直就是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胡显勇,你好歹四十几的人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挑拨几句,就失了立场,果真是越老越糊涂。”
胡将军有些意外宋君昌发着疯还能保持清醒,见人扔了剑,他也忙收回刀。面露为难,说:
“殿下,老臣的家人,都在他们手里。”
宋君昌冷冷看着他,寒声反问:
“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舍小家为大家,有何不可?”
这个人骨子里冷血至极,用感情说不动他。
胡将军又道:“可是圣上已经知道您的打算,还派人擒了淮安王,举兵过来。咱们小小一州,如何与一国兵力抗衡?”
宋君昌逼近一步:“宁可战死,绝不苟且。这话,可是出自将军之口。本宫希望你不要受人蛊惑,既然父皇知道了,那么我们就更没有退路。这一战,必须战。”
他微微俯身,指缝夹着一封书信:
“胡将军,不要被谢衡骗了,太傅跟我说了,父皇很快就会死。届时我顺利登机,兴许还能救你的家人。他若不死,我就将他杀死,照样救你们。可若是胡将军阻止我,让父皇有机会苟活,那么,我必会被他废掉。到时候,你们胡家必会被株连九族。开弓没有回头箭,胡将军可要三思。”
胡将军面色凝重,被说动了几分。
宋君昌见状,心底冷笑一声,畏手畏脚的怂货。他没给胡将军半点缓冲的时间,不容置喙地命令:
“现在,去杀了他们夫妻。”
胡将军恍恍惚惚地去了西厢院,太子和谢衡,一个逼迫他,一个威胁他。搞得他焦头烂额,到了西厢院一看,地上躺着两个人。他心道不好,急步上前查探,正是派给谢衡的两名小厮。
他又去屋里,转了几圈都没看到小夫妻俩的人影。
桌上只留下一幅画卷。
胡将军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画轴,打开。
画上是个幼小孩童,约莫两三岁的样子。和出生时差别很大,却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一眼就认得出来,这是他的嫡孙。
三年前他回京都探亲,正遇上孙儿出世,看过些时日。
画卷底下留下八个字:君无戏言,好自为之。
……
谢衡和柏萱逃之夭夭了,乘着豪华马车,一路向北,去往淮安的方向与柳无殇汇合。
马车里,谢衡看着正在享受糕点的女子,还有点回不过神。
太子的到来,意味着他是时候离开。
但意外的是,柏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还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从大堂回到西厢院,他就看到地上晕倒的两名小厮。
柏萱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还向他解释:
“人是大虎和小虎帮忙打晕的。”
西厢院过一条小径就是后院偏门,这几日,胡将军对他俩这不速之客没什么好脸色,就差甩脸赶人。除了安排的两名小厮,没有旁人盯梢,正好方便今日跑路。
谢衡等她吃完,才倒了杯水递过去:
“你知道太子来了?”
“是啊,我没睡着,去前院转悠了会。不过,你们都好厉害的样子,我没敢靠太近。谁想,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太子咆哮怒吼,随时会拔刀的样子。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柏萱捧着水杯,惬意地往后靠。
宋君昌的咆哮声穿透性极强,她听到后,啥也没想,就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当即折返回屋里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带了几盒糕点在路上解馋。
连着奔波将近两个月,她清减了许多。
脸上的肉感没那么强,小小一团,缩在车厢里,像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这一路,无论是被太子刁难,还是几番遇险,她不曾抱怨过一句。
谢衡没来由地心一软,问她:
“回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开医馆。”
忙碌的日子,咸鱼的生活,柏萱都经历过。她觉得,过度劳累不可取,每日无所事事,同样不可取。不如开个医馆,自己当老板。既有事干,又不用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值班。
劳逸结合,实在快哉。
想到这里是封建社会,她象征性地问谢衡:
“可以吗?”
“我当账房先生?”
柏萱伸出一根手指,俏皮地晃了晃:
“不,你升职了,你当老板娘。”
“?”
柏萱好心解释:“我是老板。”
“……”
很奇怪的说法,但是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正沉浸在愉悦的气氛里,旁边的人忽然挪过来了些,小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