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很可能与她有关,具体想做甚只有她晓得。露出马脚后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就想揭过,哪那么容易?
他沉声:“我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都不满意?
柏萱提起被子蒙住头,烦他:
“还有完没完?”
话里带了火气,谢衡算是发现了,新婚夫人脾气不小,但他也不是好惹的。扯下被子,毫无感情地说:
“没完。”
“那你自个玩吧。”我不奉陪了。
要不是为了能睡个安稳觉,她方才也不会配合,哪想配合了仍落不着清净。
这狗男人从新婚第一天就看她不顺眼,即便顺着他也讨不了好。既如此,那不如顺着自己。
天家赐婚,他敢把她怎么着不成!
灯光下狂妄傲慢的侧脸一览无余,谢衡目光落下,居然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一时无语,现在的细作都如此猖狂吗?
被窝里的小脑袋动了动,找到舒服的角度便没了动静。他不满地推搡几下,语气僵硬地道:
“你起来,说清楚,刚刚是什么意思?”
做戏之余,他还感到一股令人不爽的怪异感。他不懂,直觉有古怪。
柏萱有起床气,睡不着容易上头烦躁。从前自己一个人住,有气也无处撒,只能憋着。现在有个人就在身边,对他好还不领情,那还是别对他好。
她背对着谢衡,瓮声瓮气,话里携卷浓浓困意,吐槽般地说:
“你才什么意思呢?方才以为你是要圆房,我乖乖上床了。谁想你要捏脚,那我也捏了。外面有人偷听,我也配合了演出。现在人走了,你还在闹,到底是想怎样?无理取闹也得有个度好吗?”
无理取闹?他?
谢衡气得胸口发疼,谁无理取闹的,他只是非常纯粹的,想收拾她一顿。
然结果,并不如自己预料那般。
本着进屋收拾她一顿的目的,遭罪的却是自己。
他不爽,极其不爽。
但是,好像也没理由继续。
难不成直接戳穿她细作的身份?她看着可不傻,绝不会承认。他又没证据,不能拿她怎样。
他沉默盯着柏萱侧脸,按她话中意思,门外偷听贼并非她所派,那会是谁呢?
不,这女人的话不能信。就是她派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气冲冲地坐了许久,逐渐安静的夜,平稳规律的呼吸声轻轻浅浅,像午夜清风。
谢衡难以置信,她刚刚还一副要跟他大吵一架的样子,转眼就睡了?
关键是,身为细作,不该防着点任务对象吗?
他在这,她居然睡得着,还睡得这么快。
柏萱当然睡得着,她其实不是很在意谢衡在床上。该来的躲不了,而且,谢衡压根没有睡她的想法,反而一副怕被她睡了的样子,慌什么。
来到这样一个世界,她只想,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事实证明,她真的很能睡。
谢衡僵了好一会,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这张床,他太熟悉了。连着多日睡书房那张又小又硬的板床,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白日里装模作样忍得辛苦,到了夜晚,痛觉仿佛被无限放大,这股难受劲让他格外想念这张床。
反正他是来睡床的,又不是睡床上的女人,不必为了她委屈自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清清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无人的夜里,自带催眠效果。谢衡胸口盘踞的那股怒气,也似云烟遇清风,缓缓消散。
与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屋里很暖,被窝里更暖和。不得不说,相比书房,主屋确实适合睡觉,尤其是天冷的时候。
隔壁的女人睡得香甜,身体朝里,半张脸埋进被褥。
床上有两床被子,谢衡往外挪了挪,确定丁点儿没碰到隔壁,这才慢悠悠扯过属于他的那件被子盖在腿上。
这张床他睡了十八年,加上搬去书房的这几天都没睡好。身体反应比他心里情绪更真实,刚沾上枕头,便觉困意来袭。
他倒是不担心柏萱趁他睡着,半夜起来行刺。跟着太子做事,从小到大,他的一颗心就像悬在高空中,从未有真正放松的时刻。这也导致他夜里睡眠浅,警惕性很高,少有异动便能察觉。
何况,他刚才观察过,柏氏穿得单薄,身上没有藏凶器。至于房间,早在大虎送被子收拾房间时仔细搜了一遍。
没有致命武器和毒药,也没有……她与五皇子来往的证据。
暂且按兵不动吧,来日方长,他迟早能抓住她的把柄。
……
翌日,天地蒙上一层薄薄白霜,气温又下降了许多。
火房里,红杏红袖坐在灶台下烧火。这会就她们俩,红杏憋了一晚上的郁闷,再也忍不住,抱着红袖胳膊小声嘀咕:
“都说自古男人多薄情,依我所见,女人凉薄起来,完全不输男人。你昨晚非不跟我一起,没听到主屋里那动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咱小姐不仅薄情,还……”
红袖眼神一凛,淡淡问:
“还什么?”
红杏嘟起嘴,满脸嫌恶:
“她有脸做,我可没脸说。”
红袖沉下脸,压着声音呵斥:“放肆!你一个下人,背后妄议主子,被人听到了,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俩并非亲姐妹,但两人当初一同被买进柏府做丫鬟,自小一起长大,她了解红杏心底的小心思。从前红杏一直掩藏得很好,没想到进了谢府,胆子越发大了。她可知,这些话,一旦被人听到,会招来多大祸端。
“这不是没别人嘛,我也就跟你说说,反正你不会说出去。”红杏抱着红袖胳膊撒娇,她就是气不过,小姐表里不一。
还记得出嫁前一晚,小姐找到五皇子殿下,情真意切地表示自己即便嫁入谢家,心里也永远向着五皇子,愿为其谋大业。
一番感天动地的言论,似令向来冷酷淡漠的五皇子恻动,也让她信以为真。
可进谢府后的小姐,人前还可以说是伪装得好,人后呢?她看不到小姐半点不情愿,每天都过得异常舒心快乐,夜里更是玩得欢,早把同样信任她的五皇子抛诸脑外。
红袖观察着红杏的表情变化,心情不免沉重。
为人奴婢,夹缝中求生。背主的下人,她见过太多,下场无不凄惨。无论为自己还是为红杏,她都不希望她们中有谁会走上这条路。言语不免严厉了许多:
“你怎知我不会?”
撒娇不成,红杏脸色难堪,放下手臂不满抱怨:
“你还是我之前认识的红袖姐姐吗?自从来了谢府,你和小姐,都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小姐她是不是忘了殿下,明明说过会帮殿下的,来了之后,却只顾自己享乐。”
冥顽不灵,红袖恨铁不成钢:
“我跟你的身契都在小姐手里,小姐才是我的主子,我自然一心向着小姐。你这么舍不得五殿下,当初就不该跟小姐嫁入谢家,直接跟他走多好。”
她和红杏不一样,不想做王公显贵通房,只待小姐以后能为自己谋个寻常人家正妻。
不管红杏能不能听进去,红袖仍然说了句真心话:
“世道艰难,女子不易。小姐能认清事实,趋避利害,我很欣慰。要真和你说得一般,趁早去买一革草席,留着给自己裹尸。”
把背信弃义说得大义凛然,红杏咬紧唇,心里一万个不服,恨自己读书少,不如小姐和红袖会说话。干脆不争了,又怕红袖真的给自己穿小鞋,妥协道:
“我明白了,下次不会再乱说,你也别到小姐面前告状。”
红袖还是不放心,却也没别的办法。告状这种事,告得好还好,告不好,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况且,目前并不能确定小姐是否真的放弃五皇子,还是小心些为好。她拍拍红杏手臂,郑重叮嘱:
“下不为例!”
红袖少见的严肃,红杏脸上挂不住,忍了忍才闷声点头应下。
――
一早醒来,谢衡第一反应是隔壁的呼吸声如昨夜依旧……就很神奇。
别的不说,此女睡觉是真香。他没看她,缓缓撑起身体,逐渐清晰的视线望着屋外亮光。
他仍然记得昨夜之事,看来,同床共枕也不会再消除记忆。
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
反正已经知晓此女身份,也安排了人盯着她,谢衡不是很在意。
比起一个女子,太子殿下才更为棘手。
除了不掺和皇家争斗,他得想办法脱离太子党羽,撇清关系,恢复自由身。趁动乱来临之前,抽身而退。大不了远离京城,回襄州老家做个百姓父母官,从此一方天地,高枕无忧。
无论如何,前途仍然是光明的。
想到这,谢衡笑了,撑起的身体惬惬然往后靠,却靠了个空。
心中一惊,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不禁眉头轻皱……嗯?他的枕头呢?
第7章
柏萱工作后,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下班回家,抱着棕熊玩偶睡觉。昨夜似乎出了点意外,总觉得怀抱里空空的,翻了个身才摸到老伙计熊。
它好像瘦了些,一定是自己最近太忙了,忘记喂食……不对,它是玩具熊啊,用不着食物保持身材。
终于察觉不对劲,柏萱睁开眼。
一片阴影挡在旁边,她缓缓掀起眼皮,与背着光低着头看不清情绪的男人对视。
他侧着身体,双手撑床,挺直的背脊划过一条斜线,长长墨发随意散落其后,整个人沐浴在清淡晨光里,有几分潇洒不羁的随意。
画面还是挺好看的。
柏萱平静地与他对望一会,没说话。
这位夫君一天一个样,先前还一副避她如蛇蝎的态度,昨晚就爬上了她的床,虽然并未做什么,但这更显得他奇怪不是吗?
正儿八经成婚的小夫妻,他这么年轻气盛,她如此美貌无敌,同躺一张床,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老实说,她昨晚表面装得跟个没事人般,其实心底里真以为他是来圆房的,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这关再继续享受生活。
看现在的情形,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谢衡比她更加疑惑,怎么回事,抢了他的枕头就罢了,竟敢赖这么久都不起来伺候他?柏家就是这般教养女儿?
啊,差点忘了,她是细作。
兴许从小学的就是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细作,而不是媳妇。
谢衡眼底划过不屑,想故意刁难她一番,又忽然想起昨晚种种,只觉头疼。他似是在思索,呼吸加重,手指飞快点着被子,最终决定作罢。
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即便离得这样近,他亦不会再受此人影响记忆。
于是,柏萱再次见证了这个善变的男人有多复杂。短短几瞬,谢衡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好在一副山雨欲来的气势没发作,归于平静,看样子是消停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不去看他穿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谢衡昨夜基本算是和衣而睡,只脱去了最外面那件披风。
随手捡起披风搭在臂弯,余光注意到柏萱的动静,谢衡目光倾斜,她转弯还不忘抱走他的枕头。
他心里突然就不爽了,凉凉道:
“松手。”
来了来了,他又来搞事情了。
但这次柏萱没跟他抬杠,松开手并扔过去一个东西:
“给你。”
方才就发现了,这人一直盯着她胸前。有那么一瞬,她还骂他龌龊。刚骂完,就发现他盯着的是她怀里的枕头。
她看得出来,即便他跟她睡了一夜,那副拒人于千里的姿态依旧没变。
一个枕头而已,谁稀罕。
哪想她随手一扔,竟直接朝谢衡的脸奔去。
这点小伎俩,他自是不会中招。
在被砸中之前,伸手轻松接住。随即淡淡瞥一眼长长的枕头,心里有一股冲动,想把枕头朝柏萱砸下去的冲动。
太冲动了,克制不住。
谢衡抑制上扬的嘴角,正要恶劣地使坏,被窝里的人恰好翻转过来,与他面对面。视线从他手中的枕头挪到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
“有气冲枕头撒,不伤及无辜,你真是个好人。”
柏萱用无辜的眼神,无辜的面庞盯着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
“确实这样想过,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这么不喜欢我吗?”
很奇怪啊,初次见面那晚的新婚夜,她能清楚地从这人对她避之不及不是装的。虽然之后没有了,还在昨晚爬床,但他的排斥和厌恶反而更加明显,他真的毫不掩饰。
两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带着这么大的恶意。
难不成他也是万人迷女主的追求者之一?被迫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产生了生理性反感?
柏萱瞪大眼,突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谢衡:“……”
不然呢?难不成你要搞死我全家,还想听我说声谢谢你?
赖在床上的女人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始终躺着和他说话。秀气的眉偶尔轻蹙一下,似乎真的遇到了十分困扰的问题。
演得跟真的一样,他冷笑: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问得好。
她回答不上来。
于是,柏萱又翻了个身:
“没说要你喜欢,我是想提醒你,别想欺负我。我爹可是一品御史,圣上的跟前人。随便参一本,都够你受的了。所以,你不喜欢,那也先忍着。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咱们再和离。”
他们所在的东阳国,乃中土最富饶强大的国家。民风相对开放,对女子亦没有那么刻板,甚至鼓励和离或者丧夫的女子改嫁,然后多增添人口。
柏萱幻想中的退休生活是轻松而愉快的,可若是往后每日都有谢衡这么个人在她眼前作妖,找她不痛快,那日子没法过了,和离算了。
真是嚣张!这绝对他见过的最嚣张的细作,没有之一。
听着她的话,谢衡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成亲才几天,她就已经想着和离。果然,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真的留在谢家。
还用圣上和柏御史威胁他,以为他会怕?
所以,谢衡扔了枕头,毫无感情地说:
“和离的时机,我会找到的,你等着。”
他是不怕,但他认可这主意。
就看,她能不能顺利活到和离的时候。
男人铁青着一张脸下床,回到隔壁书房,在小册子上又记下一笔:
冬月末,遭柏氏威胁,我不打算做什么,因为她说要和离。呵,正合我意,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