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e不情不愿地收好笔本,一直到离开都没有正眼看乔安。临出门,Archie忽然看到一个写着“FUCK”的摆件,用清晰的童声大声问谢莉:“Mommy,what is thisWhat is F-U-C-K”
他的声音太响亮,咖啡厅里的人都纷纷侧目。谢莉面红耳赤,低下身子制止Archie,想要拉他走。不料Archie却不肯走,脚仿佛在地板上扎了根。嘴里不停地问:“What is F-U-C-KWhat does it mean”
谢莉手忙脚乱地拉他出门。一直到走出咖啡厅,Archie还在兴奋地喊着:“F-U-C-K!F-U-C-K!”
咖啡厅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谢莉在这个笑声里飞快地抱起Archie,冲了出去。
乔安转过头来,喝掉咖啡杯里冷掉的最后一口咖啡。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开看,是蒂凡尼发来的信息:乔安姐~视频已经按照我们之前沟通的剪好了!这次视频我会接一个广告推广,就在视频下面放一个购买链接,不需要说额外的东西。这次广告的分成我现在微信转给你吧!
于是,乔安就收到了蒂凡尼发来的微信红包。打开红包,里面是17.86元人民币。
为了这点钱,她和蒂凡尼改了不知道多少稿文稿,又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录视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蒂凡尼肯定花了更多的时间设计整个节目,联络商务,整理成片。在这个视频的背后,是她从上研究生时期一直到现在的从业经验积累。
这就是他们种种努力的定价。
然而另一方面,这也是乔安离开A&B以后的第一笔进项。
乔安盯着微信界面上的那个数字,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极其荒谬。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忽然断掉了,就像是满了水的水库忽然打开了闸门,痛苦、委屈、耻辱…种种情绪席卷而来。
幸好,幸好她还有新的工作机会。
她从书包里拿出电脑,就像每次准备新工作一样,开始准备简历、面试。
第97章 你好,我是乔安
你好,我是乔安。
我在某某政法大学法学院取得本科及硕士学位。本科专业为法律,研究生主修方向为公司法。在201X年,我在美国纽约大学法学院取得法学硕士学位,并且获得Dean List荣誉。我在硕士期间过了法考,在美国法律硕士毕业后过了纽约州法考,并且获得了纽约州执业拍照。
从研究生二年级到现在,我有多年外资律所资本市场从业经验。在201X年到201X年,我在M&M所北京办公室资本市场组工作,从实习生转为正式员工,担任法律助理职位。在M&M期间,我曾经参与港股上市、美股上市、新股增发、二级市场配售、大手交易、上市前融资等资本市场交易,在其中主要负责尽职调查、交易文件撰写、交割文件编撰、招股书撰写、验证和审阅、法律意见书谈判等工作。在从纽约大学法学院毕业后,我进入A&B香港办公室资本市场组工作,负责香港上市中美国组的工作,主要包括招股书撰写和国际承销协议谈判等工作。
在资本市场律师的工作中,我积累的丰富的资本市场相关经验,不仅能高效、准确地撰写和审阅法律文件,而且也能成熟地与参与交易的各方,包括发行人、保荐人、承销商、审计师、专业顾问和监管机构进行沟通和交流。我能够适应紧急的项目时间表,并且在高压下也能高效、长时间地工作。我相信我的专业技能、丰富的经验和处事能力可以为贵司所用…
你好,我是乔安。
用三个关键词来概括我:抗压能力、结果导向、关注细节。
首先,作为一个有十年经验的资本市场律师,我已经习惯了高压力、高强度的工作。我可以在非常紧急的时间表下最高效地安排工作,确保在死线前完成任务。也可以在非常不友好的工作环境下冷静对待,哪怕一屋子人都在吵架、彼此职责、推卸责任,我也不会让负面情绪影响到我的判断。举个例子,在一个地产项目的印刷商里…
其次,我的工作风格一向是结果导向,可以为了特定的目标灵活设计自己的工作方式。这个“结果”可以是完成一件事,比如交表,也可以是说服一个人,比如发行人的某个领导,甚至可以是在混乱的情况下确保自己方不背锅。举个例子,在一个项目最后的答题阶段…
当然,作为一个交易律师,我的基本功过关,对细节的把控非常严谨。这个细节不仅是指抠字眼,还指在交易运行的过程中,对方方面面都要明察秋毫,尤其是对每个环节的进行过程中是否会产生新的问题。举个例子,在一个港股项目中,我发现…
你好,我是乔安。
我毕业于…好,既然您提出来,那我就正面回答一下。我确实是被A&B裁掉了。但是我不认为这是我的能力问题。我来解释一下…不不,您听我说,我确实有反思自己的能力,这一段时间我也经常反思。但是我从A&B离职的原因并非我工作能力的欠缺,而是…好吧,既然您一定要我说,那我承认我确实有不足的地方,比如说我在工作过程中有的时候会过于专注于工作本身,不太在意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可能是有些钝感吧,所以在这方面会吃亏…不不,您听我说,我不是在粉饰太平…哎好吧,我同意您说的,您说的都对。嗯嗯。您说得对。
聊了那么多我的缺点,现在听一听我的优点怎么样?首先,我的抗压能力很强。作为一个有十年…哈哈,我刚才说了呀,我离职是因为一些办公室政治原因,和我的工作能力无关,和我的抗压能力也没关系啊。我的抗压能力确实很强,举个例子…哎,您说的都对。好好好。嗯嗯。
你好,我是乔安。
很高兴见到你。简历上的内容先不谈。相信今天看到我坐到这里,您一定心里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离开我工作了七年的老东家,是不是因为被优化了?我想我不如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确实被A&B优化了。现在市场环境不好,我想A&B裁掉我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成本控制,因为我作为一个五年级律师对于律所来说成本是很高的,而作为一个在pay scale上的美国律师又不能随意降薪。前一段时间,我前老板和我约见,她告诉我她确实犹豫了很久,最终做这个决定也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因素。因为涉及到律所内部一些机密信息,恕我在此不能把此中细节分享给您。
我在A&B工作七年。在A&B之前,在英资所M&M工作了两年多,总共从业时间已经有十年。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经济下行。这件事让我反思了很多,也改变了我对工作和律师行业的看法。我原来总是觉得,作为一个交易律师,只要做好手下的事,做好手下的文件,处理好和客户的关系就可以了。然而现在我意识到,随着经验的积累,我需要做的是给雇主带来和工资匹配的价值。对律所而言,这个价值可能体现在是否能拉来客户,是否能和潜在客户保持关系,是否能让律所内部不同的团队流畅地运转。
现在从A&B出来,我对贵司的业务很感兴趣,也很想应聘贵司的法务职位。如果能在贵司担任法务,我会尽己所能发挥作用,给贵司贡献价值。首先我有丰富的资本市场经验,对于文件处理非常娴熟,写作能力也很强,我认为足以应对贵司法律方面的日常工作。其次我有非常丰富的项目执行经验。我了解到贵司的日常运营也是项目导向,对于项目从启动到结束,如何配合时间表和协调不同参与方,我相信我可以高效地应对。第三我也和很多法律、金融人士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如果贵司需要法律方面的支持,或者需要律所进行培训,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资源去安排…
你好,我是乔安。
谢莉和我提起过您,说您是她一个特别优秀的师妹。我了解到您也是从外资律所跳到公司做法务。
我和谢莉在一起工作了五年。您也知道,谢莉做的是香港上市美国组的工作,主要的时间会花在招股书披露撰写上,当然,我们也会协调公司的尽调、审阅项目上的各种文件,代表公司和审计师谈圈数和安慰函范围,在项目后期也会负责发行通函的撰写和国际承销协议的谈判。在A&B的五年我的工作是非常充实的,我手下经历的项目比简历上能写的其实多很多倍,因为大部分项目都不能走到上市的阶段,有不少甚至会在交表前夭折。但是对于每一个客户,我都是一视同仁的。我不会因为公司规模小或者名气不那么大就忽视他。对于每一个客户我都会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去应对。
关于我是如何从A&B出来的,我相信谢莉可能已经和你略说一二。由于涉及律所内部机密,很多细节我也不便说得太多。这件事让我对我整个的工作有全方位的反思。原来在A&B工作的时候,一头扎进项目里,总是纠结着披露的细节。每次稍微发现一点差错都如临大敌。后来我才逐渐明白,披露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披露本身永远不会是deal breaker,而真正让项目出问题的,往往是那些没有披露也不能披露的事情。
而我们作为律师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呢?我现在意识到,我们不能成为一个生产文件的打字机。在需要文件的时候产出文件,在出事的时候切割责任。我觉得我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从法律方面对风险进行判断,在处理文件的过程中对交易有把控,给客户提出更全面的建议,和客户建立更深刻的信任。在这些方面,我觉得我过去做的还不够。因为在国际律所的环境里,大家需要同时应对很多客户,而我们工作从上而下的文化,往往是要考虑怎么推锅、怎么甩锅、怎么不粘锅。我不是说谢莉做的不好,而是说在外资律所的资本市场业务,整体就是这样一个氛围。但是其实,我也不想成为这样的律师。我觉得我能做的远不止如此。我对法律还有很强烈的兴趣,我也非常想在工作环境下证明自己。如果能有一个机会,我想,我会证明我作为法律从业者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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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细雨绵延的周一,乔安入职了星天集团。星天集团是一家从深圳发展起来的小型创新金融机构。乔安了解到它目前的业务包括线上支付、证券和衍生品交易,以及小额信贷。自从发展了证券和衍生品交易业务,星天就在香港开了办公室,招了一批金融业内人士。境内、境外业务并驾齐驱,星天逐渐形成了香港和内地两个团队。境外团队的法律总监毛琳是谢莉的师妹,把乔安招到麾下去做内部法务。
星天集团办公室坐落在上环一家年头颇久的办公楼里。办公室不大,设施到是很新。HR带着乔安找了间会议室去走入职流程。填完表格,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HR打开门,发现毛琳站在门外。
“乔安。”毛琳和乔安握手,“你可算来了。走,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办公环境。”
“你的工位都已经准备好了。”HR对乔安说。
“好。”乔安道了谢,跟着毛琳走出会议室。星天的办公室环境没法和A&B相提并论,过道很狭窄,屋顶很低。陈设虽然是新的,但是也都很简陋。他们穿过走廊,走进一个大办公区间,摆放着一排排的桌椅。长桌被分成了不同的工位,而工位和工位之间甚至连一个挡板都没有。连法学院的图书馆都比这要宽敞一些。乔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仿佛一个网吧。
“我们办公室采取全开放式的设计,大家彼此都在同一个区间,随时想找谁都能找得到。这就是我们的办公文化:没有秘密,也没有隐瞒。”毛琳介绍着,笑着问乔安:“和律所很不一样吧。”
“是的,有一种很开放、开阔的感觉。”乔安回答,“是很不一样,但是我喜欢。”
“你喜欢就好。”毛琳带着她走到一排桌子前,指着一个小空格,道:“这是你的工位,你可以先把东西放在。”
乔安的工位两边都坐着人,看到乔安和毛琳过来,纷纷抬起头看向她们。毛琳道:“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新人乔安。”又对乔安道:“这是我们部门的亨利和易矜。你们三个正好坐一排,平时有什么内容可以互相交流。”
法务部员工有三人,除了乔安以外,竟然都是男生。这让乔安有些诧异。她和亨利、易矜打了招呼。
“乔安刚从律所出来,原来是在A&B做资本市场的。”毛琳热情地介绍道,“易矜原来也是外所出来的律师,做的是银行业务。亨利是我们招的应届生,正好可以跟着你和易矜学习。”
“请多指教。”亨利乖巧地说。
毛琳又带着她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向她介绍各个部门的人。乔安笑得苹果肌都僵硬了,毛琳才准许她回到自己的工位去。
“我就坐在那儿。”毛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工位,“我们公司是扁平化的管理,所以即使是我也没有独立的办公间,你们想找我,随时都可以。”
“好啊。”乔安笑盈盈地说着,心里却打鼓――和老板坐在一个办公区间,压力不会很大吗?
“之前有同事提出来给我们法务部的几个人弄一个独立空间出来,被我给否了。”毛琳大声说,“我给我们法务部的定位不是一个小小的、孤岛似的职能部门。我们要积极地参与到业务里去,我们要和每一个业务部门打成一片,成为每个项目的有机组成部分。”
乔安点点头,身边的人都埋头工作,仿佛没有听到毛琳说话。易矜的表情有些古怪。乔安已经不是职场小白,看到此情此景,便知道其中多少有些猫腻。
“乔安,你面试时候说的一些东西,特别打动我。我很认可你对法务部员工在公司里的定位。”毛琳继续大声说着,“我们不是生产文件的打字机,我们要从法律的角度,对交易、项目、还有公司整体,都有一个风险判断,要作为一个非常活跃的参与者参与到项目中来。乔安,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带着这种精神参与工作。”
她拍着乔安的肩膀,乔安也只好微笑着应和。但是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毛琳说这些不是说给她听的。但是她是想说给谁呢?是为了激励易矜和亨利,还是为了给其他部门听到?
“好了,易矜你看看有什么工作可以分给乔安做。”毛琳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五分钟有个会。交给你们了。”
说着,她匆匆跑到自己的工位上收拾了笔本,快步顺着走廊离开了。
“欢迎啊,乔律师。”易矜对乔安说道,“你看看你电脑能用了吗?”
乔安拿出HR给她的入职培训文件,按照上面的步骤登录的电脑。她对易矜道:“能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律师委任函会看吧?”易矜有些懒洋洋地问道,“正好业务部发来了一份,我转给你。你帮着看看。”
“好的。”乔安手忙脚乱地适应着电脑里的各类程序。不多久,邮箱里收到了易矜发来的文件。她点开看,立刻傻眼了――这个委任函竟然是中文的。她上一次看中文的文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乔安皱着眉,如临大敌。易矜慢吞吞地问:“老板刚刚微信告诉我,说今天晚上请客吃饭。你今天晚上没什么安排吧?”
“没有。”乔安回答。
“那就好。”易矜翘着腿,悠悠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哎,法务部就是好啊。三天两头请客吃饭。”对面一个合规部的同事自言自语,“真是财大气粗。”
“可不是,人家可是业务的有机组成部分呢。”另一个合规部的人说道,几个人吃吃地笑了起来。乔安看了看亨利和易矜,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就像没有听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