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举起双手,乖巧地站在了一边。乔安伸手按下了电梯按钮。
第99章 搞事的人
入职以后,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
乔安有一次上厕所,听见有两个人在聊天。一个说:“搞事大姐最近怎么没什么动静?别是在憋着搞个大事!”乔安连忙竖起耳朵,想听一听这个搞事大姐到底是谁。
另一个说:“她怎么没动静?这不是都交给搞事二姐了嘛!”
第一个说道:“嘿,这搞事二姐也是能耐,指哪打哪的。那天咱们和麦凯雷约了个电话会,也不知道二姐是从哪听到风声,立刻拉上搞事大姐,俩人一通搅合。本来谈得挺好的交易架构,被这俩人一搅合,简直要做不下去。”
乔安仔细一听,感觉这件事似曾相识。公司的C轮融资在谈交易架构,她和毛琳早早地介入,从法律的角度提了一些意见。难道这也算搞事?
随即她意识到,原来搞事大姐说的是毛琳,而她自己便是“搞事二姐”。
乔安简直泪流满面。她哪里搞事了?明明都是正常的工作好吧!再说了,他们也根本没有过多地参与到交易结构设计,只是很克制地对投资者文件和股东承诺函提出了一些预先的想法。这都能算做搞事?
但是门外那两个人显然对她们颇有微词,你一言我一语,吐槽得停不下来。乔安只好坐在马桶上隐忍不发,直到门外两个人都走远了才冲水走了出来。
她洗着手,抬起眼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口罩令尚未解除,口罩捂着半张脸,她只能看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眼窝有点陷,但是幸好还没有到谢莉那么夸张的程度。眼神当然不像当年那样闪着亮,但是倒是也不算太疲惫。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不像刚才吐槽的那样面目可憎。
但是她转念一想,面目可憎的本来就是一个被凝视的状态。被称为面目可憎的人往往都不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她擦干了手,走出洗手间。路过茶水间,她远远地看见毛琳拉着境外公司CEO在聊着什么,两人凑得很近,声音也低,乔安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毛琳忽然一抬头,视线和乔安相撞。她向乔安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并没有邀请乔安参与谈话。乔安对她笑笑,也打了个招呼,心里却徒然升起一种毛毛的感觉。虽然她已经被公然划分在毛琳的阵营里,但是她自己知道,毛琳还没有完全把她当做自己人。在乔安和毛琳的接触中,她经常感受到自己只是毛琳用来对外攻击的一个矛,用来制衡易矜的一杆秤。
毛琳这个人本质上不信任任何人,更不可能完全信任刚招进来没几个月的乔安。当然,乔安如果频繁向她表忠心会给她安全感,但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狐疑的目光就会投来。乔安终于明白易矜为什么总是一副佛系的模样――只有展现出最没有上进心的样子,才能让毛琳觉得没有威胁。但是即便如此,毛琳依然用乔安来压制易矜,时不时会偷偷向乔安询问易矜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乔安怀疑毛琳应该也会问易矜同样的问题,只不过对象是她自己。
“你们公司有毒。”对此,左伊是这样评价的。
乔安和左伊约在周五晚上吃饭。乔安迟到了半个小时,到了餐厅以后依然一刻不停地处理着群里的各种消息。左伊自顾自地点了菜,翘着脚玩手机。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桌,乔安才把最后一条微信发出去,松了口气。抬起眼对左伊说道:“实在对不起啊,今天下班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我们几个IR组织了个电话会,一直在challenge之前早就定稿的股东承诺函,搞出来一堆幺蛾子。”
“你说你这个in-house做的,怎么比律所还累啊!”左伊给她夹菜,“你当时到底为什么选了这家公司?我记得你不只有一个offer吧?”
“嘿,还不是为了钱。”乔安郁闷地扒了口饭吃。从律所出来当公司法务,除非是进几个头部大厂,否则肯定是要降薪的。在市场不好的时候,更是缺乏议价空间。乔安当时拿在手里的几个offer,星天是给钱最大方的。不止给钱,还给了不少期权。如果期权真的能兑现的话,那加在一起的package并没有比原来律所的工资少很多。
“我就知道你爱财如命。今天下午逛花市,给你买了个礼物。”左伊指了指前台,“放在前台那边让他们先收着,你看一眼?”
乔安往餐厅前台望去,看到了一个不小的盆栽。她问:“那是什么?”
“富贵竹。”左伊得意洋洋地说,“祝你大富大贵。而且苟富贵,莫相忘!”
乔安一下就想起了戴文家里那棵发财树,她勉强笑了笑,问:“万一养死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破了财运?”
“看到它快要死了你赶紧再买一棵啊。”左伊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饭后,乔安邀请左伊到她家小坐,为了答谢她的富贵竹请她喝酒。去乔安家只需要坐两站地铁。两人并肩走着,乔安耸耸鼻子,道:“你抽烟了吧?刚才隔着桌子没有闻到,现在感觉你外套上有烟味。”
“我靠!你狗鼻子啊!”左伊拍了拍自己的外套,“我是昨天抽的,按理说不该有味道。我也没有抽很多,而且也不是天天都抽烟,就是很偶尔地解个闷。”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懒得管你。”乔安觉得好笑,但是她知道左伊对此很介意。左伊已经想要戒烟很多年,但是一直都没有完全戒掉。她偶尔会和乔安透露一些悔恨的心情,后悔年轻的时候因为好奇也是为了装酷开始抽烟。乔安认为左伊不喜欢抽烟是因为讨厌那种对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妥协的感觉。
她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左伊。按理说,左伊目前在盛银做法务,是标准的朝九晚六上班族,工作强度和压力都比原来在律所小了很多。但是左伊看上去状态并不好,她显得整个人很瘦、很疲惫。虽然化了妆,还是能看得出皮肤状态不太好,黑眼圈很重,眼周细纹明显,眼神里一片颓唐。
乔安小心地问:“你现在还睡不好觉么?”
“嗯。”左伊回答,“法务的生活节奏和律所太差多了,早上要早起,晚上要晚睡。但是原来在X&X发债的时候,经常通宵达旦,工作重点都在后半夜。早上倒是可以起晚点。有的时候中午再来办公室也可以。”
她顿了顿,乔安能听出来她对原来生活节奏的怀念。人也是很奇怪的。左伊在X&X最忙的那几年,时不时会和乔安抱怨熬夜太多,身体受不了。甚至有一次在上午九点给乔安打电话哭诉,说已经连续二十四小时没睡而且还需要继续熬着。但是从那种节奏里出来,她反而表现得像是空巢老人一样,不适应了。
“习惯了熬夜,现在晚上睡不着。”左伊耸肩,“早上又要早起,痛苦得要死。”
“你去看精神科医生了吗?”乔安问,“或者心理咨询师?”
左伊摇摇头。她说:“我觉得我还没到那个程度。我只是需要调整一段时间。”
乔安沉默地走在她身边。如果左伊只是偶尔抽一两支烟,以乔安的嗅觉,是不可能闻出来的。但是很明显,左伊没少吸烟,状态也不好。乔安说:“我觉得你需要。”
“陈博士那件事,我现在已经想开了。”左伊说。
“不只是那件事。你现在生活的转折太大了。”乔安说,“从一段时间年的感情里出来,然后工作上又面临一个很大的转折。最重要的是,这两者都不是你自己主动选择,你却需要改变几乎全部的生活。”
“好,我想想。”左伊说道。
乔安道:“你至少需要开点安眠药,调整一下作息。很多事情都是因为缺少睡眠导致的。”
“好吧。”左伊妥协了,“我去查一下精神科。”
走到乔安家楼下,保安很热情地给乔安开了门,带着一脸八卦的微笑道:“乔小姐,带朋友来玩啊?今天你家可是有惊喜等你哦!”
“哈哈,谢谢。”乔安皮笑肉不笑,转身悄声对左伊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一会儿可能会见到戴文。”
“啊?”左伊皱着眉,“你们俩现在什么状况啊?我以为你们分彻底了。”
“我心里是挺彻底的,但是他还没放下呢。”乔安抱着富贵竹,按了电梯,“三天两头骚扰我,烦得要命。”
乔安拉黑了戴文的联系方式,但是两个人毕竟住同一栋楼,戴文有的是办法联系她。乔安的门口经常出现鲜花,信箱里也时不时会收到小礼物和明信片。有的时候戴文会买东西直接寄到前台,让前台找乔安签收。他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让整栋楼的前台和保安,全都知道他在追求乔安。乔安每天上班下班,都觉得自己沐浴在一片八卦的目光里。她十分郁闷地想,自己一定成为了整栋楼的笑料。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乔安走出电梯厢,便听到一声“Surprise!”
她简直想翻白眼。戴文捧着一束花站在她的门边。乔安看了一眼,是一束玫瑰,走廊里灯光晦暗,看不出是粉是紫。
“花你自己留着。”乔安立刻说,“我不需要。”
戴文看了一眼站在乔安身后的左伊,微笑道:“这是谁?是乔安的朋友吗?”随即友好地伸出手,很文雅地说:“你好,我是戴文。”
“我知道你是谁。”左伊挺起了胸膛,“我原来也是在X&X的。没少听说你的轶事。”
“呵呵,我听乔安说过,有个在X&X做债的朋友,就是你吗?”戴文虽然语气依然很亲切,但是明显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乔安心里暗自好笑,这么多年了,戴文还是对X&X念念不忘,如临大敌。至于吗?
但是让她更惊奇的是,面对戴文的时候,左伊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一改之前的懒散颓唐,整个人似乎都挺拔了起来,眼睛熠熠发光,颇有原来的神采。左伊道:“没错。我是她那个做债的朋友。你是她那个扶不上墙的前男友吗?我听她说过在A&B有过一个人品很次的男朋友,没少做对不起她的事,分手之后还胡搅蛮缠。”她眼神扫过戴文手里的玫瑰,“八成说的就是你吧?”
戴文立刻收了笑容,冷冰冰地说:“这位小姐,你我素不相识。恕我直言――你谁啊?”
左伊嗤笑一声,道:“我的名字你不需要知道。你只知道我的身份就好。听好了:我是你尊贵的客户。”
她这话说得倒是一点错也没有。左伊作为盛银的法务,确实是A&B的客户。
“尊敬的客户小姐,希望你积点口德,不要血口喷人。”戴文有些气急败坏。
左伊无所谓地笑笑,说道:“无所谓。我原来与人为善的时候,上天待我也不怎么样。所以我对积德行善的事没有执念。毕竟,你这样的人渣都能活得风生水起,我觉得我对万事万物的运转法则,都需要调整一下思路。”
乔安从她的语气里硬是听出了一丝怨气。她安慰道:“好了,我们回去,请你喝酒。”
“等等,我还有话要和戴文说呢!”左伊插着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戴文,“戴先生,你也住在这一层吗?”
“我不住这一层。但是――”戴文彬彬有礼地回答,“这是公共区间。作为本楼的住户,难道你在暗示我没有权利站在这里么?”
左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阴阳怪气道:“这位情深义重的先生,如果你是一个单身女士,分了手不想再有瓜葛的男朋友,时不时出现在你家门口,手里捏着点虚情假意的小恩小惠,过往的伤害一概不谈。你会是什么感受?”她嘴皮子很快,戴文根本就没有插嘴的空间。她喘了口气,又说,“不对,我看你根本感受不出来。你这个人,万事万物以自我为中心。被你看上的人可真惨,一切都要为你所用。你高兴了要别人作陪,你难过了要别人负责。就算你欠了人家的,感到愧疚,你也要别人原谅你,好让你自己好过一点。怎么原谅呢?不如就爱上你吧。毕竟,爱可以化解一切嘛,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站在别人角度考虑的能力。就算有一点,也是为了你自私的目的。”
“好啦。”乔安拉了拉左伊的袖子,“算了。”
“我还没说完呢!”左伊甩开了她,指着戴文说:“你少仗着自己看上去还有个人形,就在这装模作样。你这种人,多看你一眼都伤眼睛,被你碰一下也要晦气一两天。你所谓的长情就像是拉稀了怎么也擦不干净屁股,谁沾上算谁倒霉。少跟着脑残电视剧学深情男二号的戏份,你配吗?你自己想演戏,可以在家里可着劲地演,撒泼耍浑也没人管得着你。你就偏要拉着人家陪你一起演吗?你要是但凡还能做个人,就带好你的东西麻溜地走。你记住了,没人想看见你。要是知情识趣,就别老搁人眼前晃悠。丢人现眼!”
她一通好骂,戴文已经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他把手里的花往电梯间的垃圾桶里一丢,转身去按电梯键。
“你等等!”左伊叫住她,指着垃圾桶,“你的垃圾你带走,放在这我们看了都觉得晦气。”
电梯来了,戴文伸手把插在垃圾桶里的玫瑰拿走,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我靠!”左伊跟着乔安走进家,“太爽了。”
乔安只觉得好笑。左伊似乎把这一年来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撒气在戴文身上。她找出玻璃杯,开了瓶酒,给左伊倒上。乔安的家很小,两人只能并肩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各自端着一杯酒。
“你家也太小了。”左伊评价道,“每次来我都感慨,这么小的屋子,多憋屈啊。”
“反正就我一个人住,都习惯了。”乔安说。
“乔安,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住啊?”左伊问道,“就像上学的时候一样,当合租室友。”
“嗯?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乔安问,“和戴文住一栋楼确实很烦,但是也不是天天都会遇到他。”
“主要是我吧…工资比原来降了很多,腰斩了。现在住的那套房子租金实在是有些高。”左伊看着杯中深红色的酒液,“但是我又不太想搬家。”
左伊住在湾仔一个很贵的酒店式公寓里,一个人住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个房间用来当书房,一个房间用来当卧室。这个配置在香港来说实在是有些奢侈。
“你的意思是把你的书房清出来让我住?”乔安问。
“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左伊说道,“要不然的话我可能就需要考虑搬家了。毕竟我也不想和别人合租。”
乔安考虑了一下。她现在住的房子确实很小。左伊住的地方空间很舒展,有一个不小的客厅,还有独立的餐厅。左伊的书房也很大,清理出来以后,乔安住进去应该绰绰有余。
“我考虑一下。”乔安说道。
第100章 合租生活
乔安和房东解除了租约。一个月以后,乔安和左伊、左伊的房东另签了新的租约,搬进了左伊住的公寓。
她们在上法学院期间就曾做过一段时间室友,多年以后再次做室友,感觉一切都亲切又新奇。搬家公司的人把乔安的东西搬进房间,客厅里阳光灿烂。左伊对生活品质一向很有追求,房间布置很有格调,房间各个角落都摆放着新鲜的盆栽绿植,在餐桌正中放着一个设计感很强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盛开的烟粉色洋桔梗。墙壁上挂着一张很别致的挂毯,在客厅的角落放着一个白板,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一些英文。乔安看了看,转头问道:“这是你现在做的项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