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忆及往昔,感慨老夫也曾有过为一锅榴莲鸡煲工作日挤三号线转一号线再转二号线从天河区跑几十公里外海珠区的经历呢。
礼部试过后,其实还有许多可以蹭,什么金榜题名糕蟾宫折桂水……老话说的好,典故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有能配上对的嘛。
但三人实在赚累了,打算歇口气的同时,沈朝盈没事也往坊间看看可有合适的店址。
倒不是因为柳娘子这颗老鼠屎坏了心情,一则当初赁金只付了半年,也该到续租的日子了,二则如今的店址太小,续租吧,总感觉没什么意思。
沈朝盈吃过晌午饭就带着两婢子往坊里溜达,只是看来看去都不满意。
一时又想,换个坊呢?
只是花半年时间好不容易在这边做出些名气来了,还有些舍不得,再则这小店虽小,但在县署边儿上,总归安全系数高些。
就且这么先凑合着吧,等到真有合适的时机,再转租出去也成。
遂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沈朝盈与原先房屋主人又续了半年。
沈朝盈交钱爽快,这店里和屋舍也都被她保护得很好,故房屋主人主动给她在原先的价格上又优惠了五十文,也就是九百五十文一月。
这是意外之喜,沈朝盈感激地留房东孙娘子喝碗糖水再走,二人顺势攀谈起来。
“隔壁也是您家屋舍?……这半条街都是您家屋舍?”
沈朝盈张了张嘴,方才还是热切的态度不自觉多带上了几分客气,“娘子这般年轻,就能过上这样富足生活,可见,平日行善积德很有好处,佛祖保佑娘子心想事成。”
孙娘子掩嘴笑得羞涩:“好甜的嘴!小娘子如何就看出我行善积德了?”
“娘子方才减租可不就是善事一桩!对我尚且如此……”沈朝盈念一声佛,双手合十,笑得十分狗腿子。
孙娘子失笑。
其实孙娘子身上沾的檀香味儿有些重,许是刚礼完佛回来,自个儿闻习惯了,没觉出来。
还有颈间一枚质地温润的琥珀吊坠,这东西宝贵,富户少带,除了信佛也没别的解释了。
说完闲话,孙娘子还去下一家收租,告辞了沈朝盈。
这些租户约定三月交一次还是半年交一次赁金,孙娘子并不很在意,但是独独不喜欢拖欠的租户。
孙娘子脸色不大好地从全记出来,和店门口的沈朝盈又对上目光,勉强一笑。
第31章 桃浆鸽子蛋
莺啼婉转的三月天, 春日盈盈,碧云斜斜。
略带潮气的薰风扬起店门口轻薄的竹片帘,带动帘后挂着的风铃。
这是沈朝盈跟两个婢子闲暇时做的玩意儿, 每当有客人进门,便会摇起一串轻快的铃声,以免主人不在店内,错过招待。
沈朝盈正在给新买回来的桃胶换水, 这东西买回来之后要泡上许久, 才能彻底清除杂质,这会儿听见铃响了, 便在围兜上擦两下手,一边往外走去。
四个婢子拥着个清丽少女进来了,其中为首的一名神态恭敬道:“二娘子, 便是这儿了。”
少女迟疑地踏了进来。
少女穿豆青窄袖袄,鹅黄丝绸裙, 看面料价值很不菲, 耳边坠子跟发间钗饰都是出自一块料子的翠玉,随着行步轻盈而轻晃摇动。
淡妆轻扫梨花面, 眼中如含春雨,清润天真。
是一位很标准的贵女。
沈朝盈不动声色收回眼神,奉上菜单子,笑道:“女郎瞧一瞧, 小店里新上有桃浆鸽蛋、樱桃酸酪, 或是拿桃胶煮了牛乳、皂米也可。”
这样的贵女,万万不可能纡尊降贵喝什么甘蔗水、芝麻糊这样的东西, 一则配不上身价,一则染齿不美。冰酥酪倒是相衬, 不过,恰好今日店里新添了桃胶,沈朝盈便想着推销试试。
樱桃酪是常吃的,那女郎扫一眼菜单,心思浑不在这上头,便随意道:“嗯,就樱桃酪吧。”
沈朝盈没推销成功,也不失望,点头称是,便去忙了。
酸酪类似于酸奶的口感,将樱桃去蒂、去核,切成小丁,投入酸酪中,配合着时人口味加些糖,吃起来口感醇厚,只有淡淡余酸。
沈朝盈端着托盘将一小盏樱桃酸酪呈了上去。
少女看着与府中不大相同的做法,好歹提起些兴趣吃了两口,夸道:“你这酪倒是不腻,店虽小,确有些本事在的。”
听她话中意思,仿佛先时便了解过似的,沈朝盈不解此话从何而来,只好笑着道谢。
少女略一顿,干脆一气将整碗喝空了,面上已不复来时犹豫,但羞涩性情难掩,咬下唇,才扭捏道:“你们店……那位崔县令可是常来?”
沈朝盈恍然,总算明白自己这麻雀小店如何引得这样一名派头的贵女大驾光临。
只是看面貌,与上巳那日又不似一人。
沈朝盈压下心中熊熊八卦之火,谦虚道:“店离得近,县署众人偶尔会来打打牙祭,不算常来。”
自己好歹也是年轻貌美小娘子一个,沈朝盈先将自己摘了出去避嫌,免得误了那位桃花,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听到这答案,少女眼神亮了起来,眼角眉梢压着天真而不掩饰的高兴:“那便是今日有可能来了。”
小姑娘可爱,沈朝盈笑着点头:“却也说不准,不过想来女郎叫人传信去……”“我就在这儿等!”
少女愉悦地摆摆手,“你们店里还有什么吃食,卖得好的,都来一份吧!”
沈朝盈失笑,可爱的小姑娘。
沈朝盈看着给她上了口味比较清淡的冰酥酪,缀上樱桃果儿,还有受娘子们偏爱很深的桃花酥。
而后小姑娘又朝沈朝盈招手,示意沈朝盈在身边坐下陪她说话。
沈朝盈进厨房嘱咐了阿翘阿霁几句,而后便专心做一个陪吃陪聊客,盼这位贵女吃得好聊得开心,再抖一抖赏钱。
那少女自介绍家中行二,上头姊姊已年长出嫁了,下头妹妹又未长成,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好生无聊。
“十二三岁这样年纪的女娘,还是孩子心肠,想想我那时也没这么幼稚。”二娘抱怨。
小孩儿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了,沈朝盈笑着附和:“古话说,成长是几十年的功夫,长大却多半是一瞬儿的事。”
二娘“学艺不精”,第一次听说这古话,越品却越有道理,“很是这个道理,这是哪位古人所说?”
沈朝盈半点不心虚:“是位姓沈的娘子。”
二娘惭于自个儿的学艺不精,并未联想到眼前的沈店主身上去。
二娘舀一勺冰酥酪,“滑嫩如凝脂,温润如碎玉。”
沈朝盈夸:“二娘子好才学!”
二娘再尝桃花酥,“甜而不齁,仿佛小雨初收,很有春意。且你选的桃花很好,换做此时杏花则太浓,梨花偏过淡,方得是桃花娇态,清香扑鼻。”
二娘是位很懂吃的贵女,沈朝盈顺着她的话往下聊:“所有春花中,唯桃花最宜赏宜食。吴郡有位巧手娘子,善制桃膏,乃取五月的桃汁与糖细煮,煮至汁浓如大红琥珀般,那叫一个漂亮!”
这说的是董小宛。
这个风华绝代的姑娘,把寻常日子过成了不同寻常的雅致,便是逃难时也没丢弃。
不仅做得一手好菜,更爱研究甜食,还很有天赋。
做个糖,做出了自己的品牌“董糖”,熬桃膏、瓜膏、腌菜、豆豉,亦成了千古绝菜。
二娘露出向往:“可惜路途遥远,何时我也尝尝这董糖。”
沈朝盈笑道:“这却不难,这位娘子十分热心,辞世前将做糖方子公布于世,我有幸拜读过。二娘子何时想吃,遣奴仆来告知一声便是。”
二娘惊喜:“董娘子真是个善人!”
沈朝盈点头,是啊,无私奉献,燃烧自我换才子真心,惜乎,一腔柔情似水,最终还是错付了,惜乎。
二人聊得投机,多半还是因沈朝盈附和她却又不全然拍马屁,叫二娘十分的畅快。
说了许久的话,不知不觉屋外已挂上斜阳,莺声渐细,帘影摇动间,又下起丝丝雨。
沈朝盈看眼天色,起身道:“我去厨间看看,给二娘子做一道吃食。”
来到厨房,桃胶已经完全泡涨了,琥珀色透明状,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果冻般清爽,饱满透亮。
这时候的桃胶基本都是被药铺收购,用以入药,甚少有做膳食。
春云暖雨桃胶香,桃胶取自桃树,就像收集乳胶一样,拿刀在树皮上割一道口子,桃胶会缓缓溢出,药铺收购后以桑灰汤浸泡,晒干备用。
其实桃胶除了入药,亦是美容养颜圣品,能治痘疮黑陷,被后世人做成各式各样的甜品,尤深受姑娘们喜爱。
沈朝盈将洗净的桃胶入清水,加桃花瓣煮开,关火捞出花瓣,加冰糖再焖一刻钟。
鸽子蛋加些橘瓤去腥煮熟,去壳,盛入桃浆中,加些桃花瓣和枸杞做点缀,出锅。
桃胶饱胀浓稠,琥珀色的浆水带着淡淡的桃香气;鸽蛋玉白半透,露出内里澄黄如明灯的芯子。
犹如玛瑙中自然生长出的一块脂玉,流光剔透。
沈朝盈笑道:“桃浆润美人,方才食过桃花酥,也请二娘子试试这桃浆鸽蛋,是临海郡特色。”
二娘被这漂亮的点心吸引,没多犹豫就拿起调羹。
入口清香爽滑,咬开后稠稠的,不失胶质的厚重,加了橘瓤调和味道,甜中有酸,清口开胃。
桃木葳蕤、桃花妍丽、鸽蛋清香都凝在这晶莹一盏中,二娘有感而发,与她聊起江南烟雨来。
那时她随母亲回家奔丧,远途奔波,原本毫无情志,只想早日回京,却被如画如诗的景致给绊住了脚。
“吴郡真是个好地方,我们乘船泛舟湖上,船夫在前头摇橹,舱后有炉灶,乘船时间长了,船娘就生起炉灶,做些点心供我们吃喝。我瞧那船娘手艺精巧,不比王府里厨娘差。”
原身印象中的江南景色确实美好,沈朝盈由衷地点点头,江南春色,杏花疏雨啊。
说着说着,二娘忍不住想起同样如诗如画的一双眉眼来,脸颊泛起薄红,微微出神。
沈朝盈会心一笑,思春景成思春情了不是?
她闭上嘴,不去打扰思春的小姑娘,取来茶炉烹茶。
看天色,离崔大人下班还早着呢!
崔瑄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沈朝盈一愣,她这是什么毒奶体质,说什么什么不灵。
“二娘子。”沈朝盈出声提醒,然后微笑向崔瑄行礼,隐回柜台后。
这时,二娘的一个婢子拿着沉甸甸的钱袋过来,希望沈朝盈能够暂时不对外营业。
沈朝盈答应了,写了告示牌子,掩上店门。
崔瑄似乎有些惊讶在这儿看见她,顿足后上前行礼:“二娘子。”
落在沈朝盈眼中,亦有些惊讶,这位身份这么高的么?
二娘脸上漾起红晕,又恢复了刚进门时的那股小女儿家羞态,轻声细语道:“崔世子,怎么只有你……宋七郎呢?”
沈朝盈听得云里雾里,崔瑄却是秒懂,自己这是又被推出来当借口了?无奈道:“原蘅今日并未来寻我。”
二娘脸上羞涩笑意僵住了,声音也僵在嗓子眼,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
气氛有一瞬尴尬的凝滞。
崔瑄本可以弥补一下,或是圆滑过去,但他没有帮着友人欺骗小姑娘。
崔瑄温声道:“要宵禁了,二娘子早些回吧。”
二娘将脸扭向窗外,极小声地嗯了下。
这霏霏细雨让一切都变得更糟,方才还停挂在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窗外柳条跟杏花一同被雨水打湿,乱蓬蓬地在风中翻飞,一如她的心情一般烦乱。
“我先告辞了。”
沈朝盈送走二娘,此间没有别人,便显得气氛略尴尬。
“方才那位娘子与你聊了什么?”
沈朝盈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些小女儿家的话题。”
崔瑄点头。
不知自己是否给崔瑄惹上了什么麻烦,桌上那沉甸甸的钱袋似乎也变得烫手了起来。
又一想,她开门做生意,哪里能那么神通挖到每个客人的老底?
这般想着,那点尴尬便也没了,沈朝盈从容笑道:“小崔大人吃些什么?”
崔瑄注意到桌上还有未用完的桃胶,随意道:“便是那个吧。”
“哎,好。”沈朝盈扭头去忙。
此时下雨潮闷,沈朝盈又榨了些薄荷汁加了进去,其味更清爽。
屋外潇潇淰淰,雨声催花落,崔瑄静静用完一盏桃浆鸽蛋,心情闲适。
沈朝盈看出他没吃够,又给他上了一盏煮来自家待会吃的桃胶炖牛乳。
“请小崔大人尝尝味儿。”
崔瑄垂着眼,浅声道谢。
沈朝盈觉着崔瑄心情似乎并未受影响,遂忍不住打听:“小崔大人,方才那位是?”
他都得行礼,得是什么身份?
崔瑄搅着碗勺,桃胶在牛乳中浮沉,“她姓李。”
李是皇室姓,这位莫不是哪门子皇室宗亲?郡主……公主?!
当惯了小市民的沈朝盈没出息地手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