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拍拍她肩,忽然觉得阿霁这样子羞涩小媳妇调戏起来也很不错。
阿翘不懂事,讲个笑话总要掰开了揉碎了解释,阿福那到底男女有别,还有……此前反遭被调戏沈朝盈心有余悸,还是阿霁好啊。
沈朝盈笑眯眯:“走罢。”
“走哪儿?”
“想想怎么吃了这花去!”
不几日,那罪魁祸首竟然搬回了附近,就在这条街对面的铁匠铺寻了个活计,整日听着街道对方传来一阵叮叮哐哐,扰得人更加心神不宁。
不上工时,铁匠铺的几个伙计簇拥着新弟兄嘻嘻哈哈凑过来,“小娘子,要一壶冰得透透的牛乳茶!再来三碟紫米澄沙卷,两碟桂花糕!”
那点单的年轻人精瘦精瘦的,瞧着便有些尖嘴猴腮,一脸精明相。此刻揽着宁小山的肩:“宁大没来过这,你不知道,这里的牛乳茶跟桂花糕极好!”
八月底的天,讲究养生些的客人只连常温茶水都少饮,更莫提要冰的。不过几人刚赤膊着上身打完铁,出了一身热汗,眼下想喝些畅快解渴的也正常。
沈朝盈笑着建议:“此时饮冰怕是太寒凉,几位郎君莫如换成冬瓜茶,一样的解渴,又不伤身。况且热饮子要冰镇,也怕是没这么快上来。”
精明伙计便冲宁小山挤眉弄眼:“今日宁大做东,宁大说呢?”
“便,便按小娘子说的上吧。”
宁小山眼神早飘向一边了,然而阿霁看见他,第一时间便掀了帘子往后厨去。
没瞧见人影,宁小山有些魂不守舍,连面前一碟澄沙卷被那猴腮跟另一伙计分吃去了大半都没注意。
这位占便宜太过顺手,沈朝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眨眼间,大半壶冬瓜茶也没了,几人尚未喝够,便起哄着要宁小山再加一份。
沈朝盈给他们续茶时,阿霁总算舍得从厨间出来,给另一桌客人添杯勺,宁小山忍不住微微前倾身子,怕旁人看出异样给阿霁造成什么困扰,又老实坐了回去。看得沈朝盈暗暗蹙眉又放松,行吧,还不算太莽撞。
那一瞬的动作和失神却没逃过坐他身边的那个精明伙计的眼睛,自打沈朝盈朝他们走过来时,他便时刻关注着这边,准备第一个将茶壶抢到手。
他了然地笑了笑,向宁小山挤挤眼:“宁大怎么总对着店主娘子出神?说来小娘子的确漂亮,莫不是……”
这微妙停顿十分引人遐想。
况且他并未收敛声音,店里不少人都听见这话,亦包括一脚踏过门槛的崔瑄。
自然也被阿霁听见。
宁小山原本这几日他已不再那么容易害羞,却被这人激得登时红了脸:“你,你莫要胡言!”
众人都扭头看过来,不少郎君都露出了然神色,都是男人嘛,懂,懂!
崔瑄眼神扫过店内,落在那张英气板正略带憨厚的脸上,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则紧张得飞快看了眼阿霁。
阿霁脚下顿了顿,便掀了帘子快步迎上去:“崔郎君今日也来了。”
她在这这么久,自然认识这位熟客。
而一直留意她的宁小山却注意到她对着为不同于旁人的称呼,带上了姓氏,似乎是很熟稔,是熟客吗?待看见对方英俊逼人的面容和感受到对方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之时,一瞬便慌了神,莫非……?
崔瑄颔首,寻了个位置坐下,离他们桌不远,沈朝盈立马就挪步过去了,先打声招呼:“郎君今日尚早啊,店里东西都齐全,看看菜单?”
这个还真不怪沈朝盈狗腿子,比起一桌子汗馊气重的铁匠,任谁都更愿意去服务姿容气质皆出众,还香飘飘的的小崔大人吧!
入眼是店主小娘子笑眯眯的脸,崔瑄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烦了,果然,理案子时还是得来些甜食才能捋顺心情。再沉稳的人遇上猪队友也会暴走。
沈朝盈不在其位,则没这些烦恼,目光不掩欣赏地打量着崔瑄——身上的常服袍子。
是不算清淡也不算浓重的孔雀蓝,衬得人气质极清净,正合他这个年龄,又不掩威仪。
沈朝盈看得暗暗赞叹,蓝色果然衬人肤白,赶明儿她也扯一块蓝色缎子做衣裳去,虽说比不得人家身上这件细腻光滑的好料子,但也就追求个平替不是?
没想到前世没入带货主播的坑,这辈子却不由自主跟着衣架子走,呵呵。
沈朝盈一笑,移开眼神,堪称温婉地朝还在纠结不定的崔瑄建议道:“我们新上的紫米澄沙卷,客人们评价很不错,旁的客人多配热奶茶,我倒是觉着与桂花乌龙同饮也清爽。”
崔瑄合起菜单,“好。”
——好什么?
沈朝盈琢磨着,还是给他上了紫米卷跟桂花乌龙。
紫米卷甜软,桂花乌龙清甜,馥郁花香配着浓厚乳香,适时有茶压着,不过腻。
崔瑄是忙里偷闲,这会子又要出公差去,付过银钱,留下一句,“茶饮、点心甚好,很香甜”便要走,阿青已驾来马车在外等他。
这是要连夜查案的架势,想到崔瑄总被樊录事吐槽忙起来不分昼夜,沈朝盈想起今天中午吃的紫糯米饭团,便让他稍候,转身去了后面厨房,很快又出来。
沈朝盈笑道:“吃着玩的小点心,小崔大人且尝尝鲜。里面是酱菜、撒子、炙肉,出公差辛苦,若是来不及吃暮食,这个也能垫垫肚子。”
小娘子递过来三四个油纸单独包好的团团物,握在掌心还温热着,与那紫米卷同色,说这叫饭团。
崔瑄扫过另一边结账那几人,并未得沈朝盈这般好意“照拂”,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不觉声音更加温和:“多谢小娘子。”
第60章 柿饼的吃法
霜序已至, 已到了暮秋近冬时节。秋风起,草木凌霜,梧叶萧萧。
美则美矣, 如果不是一日要扫三回门前落叶的话,沈朝盈是很愿意赋诗一首盛赞这美景的。
旁人在感怀秋日寂寥的时候,她正指挥着阿福将鲜果菜蔬都腾个地儿,搬进刚刚捣鼓收拾出来的地窖去。
“梨跟萝卜记得要放在一处, 这样不易坏。”
虽然在市井中混了小一年依旧没什么生活经验, 但这并不妨碍沈朝盈指点江山,毕竟她还有涂娘子这个知心大姊, 什么生活技巧不是手到擒来?
她却低估了阿福,人家不必她指挥,对哪些菜蔬混放能延长保鲜清清楚楚, 早便码放得整齐,东一堆西一窝地放着, 往里头丢时效率高多了。
沈朝盈一面汗颜, 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学,嚯, 原来梨不能与柿子果放一处啊。
时下注重冬储蔬菜,几乎家家户户都挖地窖,她们院子里也有,是最基础的荫坑, 约莫四五尺深, 层层用土覆盖,秋贮冬食, 需时再挖取。
麻烦是麻烦了些,那些窖藏起来的菜蔬味道很也不赖, 跟夏天直接从地里拔出来也没太大分别。
有些大户人家还会将地窖修成地上屋舍模样,铺青砖,甚至还有在地室种菜的,以确保冬日也能吃上新鲜菜蔬。那更奢侈,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
无论是经济还是时间上沈朝盈都自觉没有这个条件,踏踏实实做个市井小民便挺好的,没看罗娘子那样的大户冬日也与我一样吃萝卜菘菜吗?
午后的阳光近乎明媚,却没什么热意,天那样高,清亮如洗练,飘着几绺烟似的云影。
沈朝盈见他没什么要帮忙的,便去照看粮架上晒的那些柿饼。
农村有句谚语,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
柿子在长安向来不算稀奇东西,特别是城郊村落间,几乎五步一柿树,连绵数里不绝。
入了秋,眼见着柿叶枯黄凋零,柿果从掌心大一小枚跟吹气似的鼓起来,一场秋夜风雨后,叶子全都掉光了,只剩红灯笼似的柿子果圆囊囊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她们另一边邻居家就有一棵遮天盖地的柿树,硕果累累,沈朝盈每日推门出来就能看见,馋得嘴里直流甜水,古有望梅止渴,今有她“望柿解馋”。
她找到邻居寒暄,“叫鸟雀全叼了多可惜!”又道,“年长者不好多吃柿子,对胃部不好。”
这户人家是一对老夫妻,听她这么说,便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格叫她收了很多回来。柿子挂得高,要用长竹竿绑根细铁棍拧下来,最顶上的就不摘了,留给麻雀,据说这样来年能结更多柿果。
沈朝盈如愿以偿,露出极憨厚诚恳一笑:“待晒了柿干,再送一篓来给阿翁阿婆也尝尝。”
老夫妻谢过她,还热情邀请她留下吃饭,沈朝盈只说家里做好了就等她回去,礼貌周全地客气“改日再来打扰”,临走还与老夫妻的儿媳妇打了个照面。
对方眯眼一扫,沈朝盈有种自己穿着衣裳却被人看光之感,她笑着点头:“杜娘子。”
对方收回目光,回以一笑:“沈娘子来了。”
正要走呢,没成想还是碰见你了,沈朝盈腹诽着,寒暄两句便借口离去。
回了自家院子还能听见对方压低了声音在问,“那柿果是怎么回事……付过钱了?付了多少?”
这便是沈朝盈常与涂娘子家打交道却甚少与他们家来往的原因了。
分明自个是敞敞亮亮地银货两讫,还要被防贼似的怀疑,任谁心里都不大舒服吧。
沈朝盈呼出一口气,麻溜将柿子一个个剥了皮烫过滚水,穿绳晾晒,待十日后再码上柿子皮,再晒十日成柿饼,挂了白霜,就能收起来了两,等冬天时烤着吃。
眼下摸上去手感差不多了,差不多今天可以将这些柿子捏扁成饼,再码上柿子皮继续晾几日大概就成了。
这是后世常见的硬柿子吃法,家里也有她去外头买回来的小而圆的软柿子,无核,面为朱红色,细润光滑,皮薄如蝉翼,浆汁丰甜似蜂蜜,叫火晶柿。
火晶柿却晒不成柿饼,且拿来晒柿饼也是浪费了它的口感,适合直接吃。
要么戳根管子对着吸,丝丝果肉滑入口中,没籽没核,顺着喉咙一路流下去,不酸不涩,冰凉甜蜜,甜得很“正”。
后世水果众多,柿子夹在其中并不怎么出彩。无论是国外进口的,还是反季节水果,琳琅满目得让人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也不易记清作物时令。
眼下到了必须顺应四时因季而食的地界,虽不方便,却也有种别样的浪漫。
原身便有一段很愉快的关于柿子的回忆。
柿树长寿多子,是很好的象征,祖父的院子里便有一颗大柿树,是老人家少年时亲手栽下的,陪伴他历冬经夏,走过许多个年头。
本家的规矩有时候也不那么多,至少在祖父院子里能纵情玩乐,或许也是因为那会子才四五岁的缘故,待大一些又不一样了。
沈朝盈记得那位老人家最喜欢在冬日吃过午食后吃一个柿子,最好是将胡床搬到院子里去,在那棵柿树下,双腿盘坐,吃得认真,最后只剩下一个柿蒂。
如果是原身在,老人家便会变戏法似从袖中再掏出一枚柿子递给她,她在胡床另一边盘腿坐下,一老一小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原身的兄长也在,老人家便会支使他们去央祖母,取来那根拧柿子的竹竿,替他们多拧一些下来。
这都是因为上了年纪的人不好吃太多柿子,老人家贪嘴使然。
难得忆起些温馨,沈朝盈手下动作也更加轻快。
她正将火晶柿的果肉剥出来,捣烂了揉面用来煎柿子饼。
传统做法要用青红丝、核桃仁、黄桂卤子、玫瑰卤子等调馅,沈朝盈手边没这么多东西,便试了试百搭的豆沙,外皮两面沾芝麻,下油锅煎至金黄,外酥里软,白芝麻香甜,要在饼还微微烫嘴,馅料有些流心时候吃是最香的。
这之后她又试过了内夹芋泥、红糖、芝麻等馅料,也一样好吃。
赤豆沙这东西,无论是裹在紫米里还是做饼馅儿都百搭,客人们深喜之。不过再好吃也都是“老夫老妻”了,客人们吃了不知多少,并不觉得稀奇,倒不如柿饼来得受欢迎。
时节特殊,未免有不清楚忌口的客人,沈朝盈每次都要提醒一句:“柿忌同蟹食,客人莫要吃岔了。”
也有贪嘴的客人,吃了一整个犹觉不够,嚷着再来。
这时候沈朝盈只笑道:“柿饼虽好,吃多不易消化,客人吃着好,下次再来便是。”
客人被驳了一下,却不生气,小娘子态度温良,言辞恳切,分明是为自个好,反而很受用。
晒好的柿饼外裹了一圈析出来的糖霜,白白簌簌,不易掉,就跟地理的菘菜萝卜被霜打了一样,吃起来特别甜。
不仅甜,还黏牙,又甜又糯,一不留神就粘在上牙膛,非得舌头用劲顶下去才行。
若是烤过,则外皮有一层脆皮,里面香甜软糯,这一批柿肉晒得刚刚好,还有些流心,是阿翘的最爱。
店里卖烤柿饼、蒸柿饼,还有拿柿饼做的柿子酥,又是蒸又是烤又是炸的,崔瑄每日路过,不必进去都能闻见一股浓浓的柿子甜香味。
似是为了应景,门口的灯笼也换成了橘红色,红底黑字地写了个“沈”,还描了金漆边。
一进门,原来连店里的挂画也换了,原先荷塘的位置被一棵硕果盈枝的柿子树占据,又有红豆一枝出墙来,左下题小字“愿君多采撷,此物最香甜”。
香甜、相思,只换了一个字音就变得促狭有趣了起来,崔瑄似能从中看见画卷主人想出这题字时得意神情。
字虽中规中矩,但画儿画得好叫人注意不到那点缺憾,只是怎么有些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