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那是我们县令有心,实则多少大官不管我们,照样卧高床。”
一向养尊处优的世家子顶着冷风整夜维护坊内居民安全,确实是很有责任心。
沈朝盈瞥见阿翘跟小五脸上红彤彤两坨,更有年画娃娃喜感了,她亦脑补出崔瑄被吹出两坨高原红……
沈朝盈笑道:“我们煮些沆瀣浆好了!自家解酒,一会也给送去,衙门指定有值宿的官员在,叫他们在茶炉上温着,即便尹县丞他们回去得晚也能喝上,热乎驱寒。”
说着便又忙活开了,削萝卜的、切甘蔗的、烧火的各司其职。
樊录事连家中团圆饭都没吃完就惦记着上值,匆匆赶回了衙门,这会子看公文消耗了脑力,腹中正饥,对“及时雨”千恩万谢,就连里头的萝卜都吃了个干净。
沈朝盈围了围脖,带了裘帽,只露出一双笑眼,看了就叫人心情好。
樊录事也没好到哪里去,双手拢在袖筒里,耸着肩。
背景热闹的舞乐声跟烟花声有些嘈杂,隔着几台阶,她加大了音量喊:“我们才要感谢樊郎君啊,若非县衙尽心为民,哪里有今日的安稳日子!”
樊录事也喊:“嘿!小娘子说话就是好听,大年夜,我这心里都热乎了!”
许是两人这样太滑稽,边上其余的官吏、陪同沈朝盈来送热饮的阿翘几个都哈哈哈笑成一团。
眯眯笑着,一转头碰上另一双眯眯笑眼,不是吧,做好事被抓个现行。
沈朝盈眨眨眼,双手拢在袖子里也懒得拿出来了,便这么福身:“宋郎君崔郎君新年安康啊。”
眯眯笑的是宋修文,他打趣:“小娘子又送什么琼浆玉露来了。”
“甜汤罢了,”沈朝盈笑道,“郎君们也尽快进去吧,暖暖身子,我们也回去了。”
外人面前,还有同署的同僚下属,崔瑄倒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关注。
只是当人走了,淡淡收回眼神,听见宋修文在跟樊录事搭话,“这饮子叫什么?瞧着跟白水似的。”
“小娘子刚说是‘沆瀣浆’。”
沆瀣浆,——出自《五游》“带我琼瑶佩,漱我沆瀣浆。”
“沆瀣——清露也,果真清澈透亮,好雅名字!”宋修文抿了一口,随即催促也在冷风中站了一宿的崔瑄,“嗯,挺甜,你也尝尝。”
崔瑄面不改色喝完一盏,暖意顺着喉咙流向肺腑,流入四肢百骸。
沈朝盈回去以后,发现大家都已经擦好桌椅就等她们了。
她立马也栓上门,直奔麻将桌!
因为有国粹,这一晚守岁守得轻轻松松。
不玩的光是看着他们也兴奋。
“碰!”
“胡了!”
随后一片哗啦啦推翻洗牌之声。
沈朝盈自己只是个半吊子,仗着比她们熟悉规则,开始时一直赢,等后来阿福实在看不下去了,嫌弃地一把扯开输得脸上贴满纸条的宁小山,“起开,看着。”
沈朝盈被前半晚的手气养得十分自信,哼笑着等他求饶,然而对方上桌第一把就赢了,莫非这便是“新手保护期”?
沈朝盈不信邪,此后便开始了连跪之路。
像她们这般饮乐守岁的人家并不少,走出去随便都能听见聚酒的人吆五喝六之声,且子时虽然过了,后半夜仍有零星的烟火呼啸,即便是睡也睡不安稳,是以没人提出回去休息这几字。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沈朝盈总算有了打破此前立下“天不亮不睡”这等狠话的机会,叫嚷着“睡了睡了”,也是真的头重脚轻,其余人眼皮也都沉沉,遂蜂拥而散。
秉着女士优先原则,几人排队轮流洗漱,多是困得不行随手沾湿巾子胡噜一把脸,将熬了整夜的油光给擦去便睡下了。
又是好眠。
又是热闹除夕夜。
第80章 宏图第一步
过完年依旧是走亲访友, 拜年问好,只是比起去岁,今年要去的人家又更多了。
罗宅自然是必须走一趟的, 沈朝盈送上自家做的糕点点心做拜年礼,其中免不了云片糕。这样细软粉糯的糕点最受姑母这样年纪稍长的人喜欢,对方笑赞:“配茶吃倒好,有股子清香。”
又过问起开业事, 得知她打算用新昌坊店先吸引一波客人, 过几日安业坊再如法炮制。
罗姑母点点头:“间错开来,不至于忙不过来。”
届时打折自不必说, 沈朝盈当客人时最喜欢的活动便是直接打折了,简单粗暴,够吸引力, 而新店开张自然得将最大诚意拿出来。
她给自己留了足够的时间,过完年, 初六初七恢复营业了, 又与老店客人们提了一嘴,主要是解释一下, 之后一段时间或许少在这边店里,顺带打打广告。
接着到了初八初九,新昌坊做开业活动的日子。
沈朝盈自觉去得已经算早了,提前了小半时辰过去, 不料裴衡已经在那指挥着伙计们再打扫一遍卫生了, 角落里、橱柜里,任何边边缝缝都不放过。
其实这些地方, 已经够干净的了,沈朝盈觉得这厮工作起来实在有些完美主义。
不过也好。
“沈店主来了。”裴衡微微一笑, 叫人如沐春风,一身绿袍修长,如松如竹。
“裴管事,”沈朝盈与他打招呼,半开玩笑,“裴管事这是醒得多早!我昨夜没睡着都不及你来得早。”
虽是打趣,她也是真的半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一面紧张一面期待着,就好似在锅上煎,恨不得下一刻就天亮。
毕竟宏图大业第一步么。
实则理智也知道,有先时的名气在,又有这一套现成的经营法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寒暄几句之后,店内管事刘裕迎了上请他们检查一遍。
裴衡看得十分细致,又提出几处问题,
“将这招牌也擦擦,年中爆竹烟花多,落了层灰,不雅。”
“桌椅这样摆放还是有些不雅,也莫要挡着客人脚了……”
……
替她将要说的都说完了,沈朝盈省心省事,干脆去后厨里逛了一圈。
这店里是半开放厨房,虽然用帘子拦了一下,也能依稀瞧见里头摆设,好处是客人更能放心,麻烦也麻烦在这儿,要叫客人放心,得比其余铺子更整洁规范才是。
除此之外,招牌、菜单、桌椅陈设与老店都没什么区别。
卯时开业,门口简单放了爆竹,吸引过路人。
“沈记糖水……新昌分铺。”多的还是没听过的,好奇问叶裕,“你们这铺子是个分铺?老店在哪?卖的什么?”
叶裕跟着裴衡学待人接物,连脸上的微笑都是练过的,一贯的叫人心情舒畅。
“我们东家在长寿坊还有一铺,至于卖的什么——那可就多了,又香又甜的热饮子,配软和糕点,晨起吃多合适!客人不若进店坐坐?我们新店开张,头三天客人都打八折,您头一个,我私下再给您送些零嘴儿,您带回去哄孩子、路上嚼,都好。”
那客人正巧没吃朝食,还真被他给招呼进来了。
一进店,及见了菜单子,“嗬”地一声:“还真是不少!”
沈记的菜单子不仅有字,还有图画样式,瞧着便稀奇。
那客人头次来,自然叫叶裕给他推荐推荐。
这会儿的功夫,又来了一桌客人,来了便直奔里面而坐,沈朝盈上前招呼,问了才知竟然是专门寻过来的,“前阵子听妻兄提及,长寿坊沈记要来此开分店了。”
年前打的广告起了效果。
闻言得知对方几个是从永宁坊来,跨了两个坊,那可不算近。
何至于此!新来客人惊讶过后,心道能叫人跑大老远来解馋的,想来也不会出错。
“小娘子做的书册糕极雅,不知眼下可有得卖?……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一会儿某带些回去,恰有今科下场的友人。”
那新来客人还未决定吃什么,实在有些眼花缭乱,心想着跟老客吃总不错的,便学着他们点单:“便与那桌客人一样。”
沈朝盈并不插手,看跑堂的伙计跑至后厨传话去了,她才端来两碟橘皮糖,笑道:“这珑缠陈皮送几位尝尝鲜。”
那新客人穿绫罗,也是商户,显然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对这邀买人心的橘皮糖有些嗤之以鼻。
时下用糖裹干果并不少见,却多是桃条、杏脯一类的,橘皮则被晒干制成陈皮入药,他又不是没见过,滋味酸苦,这能好吃么?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捻了一条入口,倏忽微微瞪大眼,越发觉得自己进店是正确决定了。
橘皮里面还混合着些许的橙皮,都被切成了细细的条状,香味相似又不尽相同,和谐却有深度,外头裹满了细粒糖,沙沙的。
酸甜微苦滋味,越嚼越开胃,意外的好吃。
想到喜食酸甜的家中幼子,商人忙问:“小娘子这珑缠陈皮怎么卖?我带些回去给家里小儿也尝尝。”
沈朝盈有些为难,这却不是拿出来卖的,橘皮都是买回来新鲜的,不值几个钱。
她笑道:“客人喜欢,一会儿带些走好了,只是没想到有客人喜欢这个,备的不是很多。若是给小郎君吃,店里还有许多不甜不腻的糕点可以看看。”
那商人听她这么说了,哪里好意思白拿人家的?又一听,觉得口味确实是好,临走前便在沈朝盈和旁边那桌热情的老客推荐之下,买了书册糕与赤豆饼走。
沈朝盈既然答应了人家,还是坚持送了一小包橘皮糖。
商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的笑意就没少过。
其实这橘皮橙皮糖做起来实在简单,用盐搓洗干净,要想不发苦,把里面那层白色膜削去便好了,就跟柠檬一样。
再用冰糖水煮透,裹上些细砂糖,嚼起来便是酸酸甜甜,带着些韧劲的。
煮橘皮剩下的冰糖水也无需倒掉浪费,沈朝盈这几日直接拿它当茶水喝,香得很,就是有些容易饿,陈皮开胃么。
一整日下来,专程寻来的客人不算少,还有便是之前得亲友送过冰粽、书册糕、广寒糕各种点心伴手礼的,记着了上头的“沈”,路过时一下便想了起来。
即便有别的事情不能进店坐坐,也都会感慨一番,“日后可方便了!”
裴衡侧首看她,那眼神在说,“看吧,早说不必担忧”。
沈朝盈耸耸肩,过了头几日,安业坊又如法炮制。
这回离得近,认识她们的客人更多,不必王婆卖瓜,就有热心客人介绍起来。
这会子刚立春,后院那棵梨树枝桠上缀满了含蓄的花苞,又白又香。
许是因这棵年纪比住户还大的大梨树缘故,巷中多数人家也都栽梨树,只等东风一吹,巷子里漫天飞雪。
怪不得叫梨花巷呢。
沈朝盈果然把面对着梨树那面的墙板都给拆了,只留了承重柱子,装上碧纱橱似的门,屋檐扩出去些,平日大开着门,这样雨雪飘不进来,屋内离得近的桌椅不会被淋,还能赏雨。
便连延伸出去面向后院的地板上也随意丢着几块蒲团,设小几,天气好时,若客人有雅兴,也能在此自饮赏花。
这些伙计们都干劲十足,在开业之前,沈朝盈将他们都聚了起来,算是“动员会”,
“咱们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店里状况好,你们的月钱也更丰厚,若都是偷奸耍滑过日子,岂能长久呢?”
伙计中有个格外激动的,应是声响得几乎能掀屋顶,又把她给逗笑了。
转头又对三位管事道:“诸君的本领,我是信服的,毕竟裴郎君那样的讲究人也认同了。我一个人难以分身,专注哪一处地方,难免要冷落另外两处,这时候店里便全拜托你们了。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一条船上蚂蚱,干得好,年底赏钱少不了,但也切记莫要学了那些奸商做派,口碑跟来财,终究哪样更能长久,诸君想必心里都清楚。”
管事们自然是无不应是。
剩下庖厨实在没什么好嘱咐的,技术工种,又不用与客人打交道,很难得罪谁,只是有一点,
“我所说保持卫生,并不只包括这屋子如何,你们直接接触客人饮食,自身的卫生才是最需要注意的。莫要留什么长指甲,又七八日不洗头,客人瞧了只有绕着走的,哪里会愿意进来?”
这却不是她胡扯,这些人刚被买回来的时候,有几个卫生习惯实在不大好,她见了嫌弃,是以在制定“员工守则”时候,没忍住将卫生写得细之又细。
甲缝不能留污垢,甲面不能过长,身上不得有异味,不得有皮屑,尤其庖厨得将头发全都束起,用帽套包住,一丝不苟。
试想啊,要是吃着吃着发现一根头发,那多恶心。
她也知道光是约束可能难以达到效果,毕竟人生来惰性,是以添加了相对应的处罚方式。
又感慨,终究我也成资本家了。
第81章 麻薯栗子糊
监市市吏上门时, 沈朝盈正在喝刚煮出锅的栗子糊,热乎乎的。
在这还没立春的日子里,天地仍寒, 大家都格外喜欢热乎软糯的吃食。
糖炒栗子无疑是冬天的代表词,每至年关,街巷总会传出来糖炒栗子那股浓郁的甜香味,机器翻炒时, 伴随着粗砂石的翻震声, 勾引得每一个过路人心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