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在外人口中娇纵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在这会儿却像是个被拿住了要害的软柿子,低着头不停地绞着手指,一声不吭。
沈诗岑往后倚上沙发,搭在膝上的指尖轻轻点着,轻声,“宁宁,我在跟你说话。”
“妈咪,我就是闲来无事消遣一下,所以才瞒着所有人的。”
陷入深远的思绪猛然收回,盛怀宁思忖再三,觉得这才是顶好的万全之策。
然而她还是天真了,沈诗岑抛来一个诧异的眼神,哂笑着问:“玩玩也就算了,那刚刚怎么还害怕你爹地知道?”
盛怀宁咬唇,相比一开始,此刻反倒变得坦然起来。
默了下,她吁出一口气,状似难为情地说:“爹地说过,做人要真诚,若是让她知道我玩弄别人的感情,免不了又要骂我一顿。我就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跟爹地现在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再因为外人又闹得不愉快就太不值当了。”
话落,安静了半刻。
她撩起眼皮,悄悄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沈诗岑跟她对视一眼,起身拍了拍茶几上的包装盒,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海鲜别放太久,想吃得精致点就让家里的厨师过来。明天你还要去工作室,早点休息吧。”
她顿住两秒,反应过来后忙问:“这就走吗?”
“不然呢?住你这里?”
盛怀宁垂眸,咕哝:“又不是没住过。”
沈诗岑慢悠悠走到玄关,临出门才回头放低声音对她说,“你爹地怕是快回来了,我要是不回去,他又得不停地唠叨。”
“喔,那妈咪晚安。”
眼睁睁看着门口的人略微颔首离开后,她才彻底卸掉绷了许久的劲儿,躺下去的那刻顿觉头昏眼花。
她暗自琢磨起来,方才妈咪离开前都有闲心跟她打趣几句,想必这事应该是被她忽悠了过去,或许日后再有其他状况,也会帮着她在爹地面前遮掩。
可是这种事情,有这一次就够了。
为了一个谎,要用无数的慌来圆,她实在疲于应付。
许久,阒静的空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振动音。
盛怀宁大概能猜到是谁,但她思绪乱着,又碍于刚才在妈咪面前撒的那个谎,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尘晔,便索性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种情绪持续到了快半夜都还未消散,她翻来覆去,一整条柔软的蚕丝被紧紧地缠在腰间,直到动弹不得才拿过手机查看那几条未读消息。
触进微信,刚看了一个字,一条新来电弹了出来,吓得她一时手忙脚乱起来,竟在分毫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误触了接听。
贴到耳边,她静等着那边的人先出声。
贺尘晔在客厅枯坐到现在,声音听起来有些空,“吵醒你了?”
“没...没有,”盛怀宁捏了捏眉心,慢慢从被中将自己解救出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放心不下你,所以想着打个电话问问。”
盛怀宁用手撑着艰难坐起了身 ,抱着膝头,埋头下去时瓮声瓮气道:“你...等我到现在?这通电话我要是没接到,你难道打算一直等着?”
“所以...你好不好?”
贺尘晔答非所问,语气带了点小心翼翼,反倒让盛怀宁那愧疚的心情,在无形中放大了无数倍。
眼眶蓦地红了,她抿唇,忽然道:“贺尘晔,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笑,“也就几个小时没见,那过几天我出差,你怎么办?”
盛怀宁差点溢出的哭腔霎时没了,在心里暗骂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多安慰她几句,然后再顺着她的话也回应一句想她了,最好是能迫不及待地直接跑下来找她。
她不服输,哼了一声,“我明天晚上也要出差,在内地有两场演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忙。”
一向稳重的男人闻言竟突然反常地回了句,“那我现在下去接你上来。”
“上去干嘛?”她不解,怎的又忽然开窍了。
然而事与愿违,贺尘晔的语气格外温柔,一门心思地逗弄她,“怕你忙到忘了我,得多刷刷存在感。”
盛怀宁张了张口,恨他是根木头,气急败坏,“贺尘晔,说句想我会怎样!”
她又重新躺了回去,两条腿在空中左右乱踢着,一时间周围全都是她刻意弄出来的杂音,热闹极了。
贺尘晔任着她这般折腾了许久,松了口气,欣慰一笑。
逮着安静那么几秒的空隙,道:“你再不上来,我就要思念成疾了。”
这话太肉麻,盛怀宁竟嫌弃到打了个哆嗦。
无奈言行不一,刚拿起丢在床边的外袍披上,就立刻跳下了床,说:“这就来。”
-
三日后,傍晚,城中心的经济型酒店。
房间内面积不大,书桌往前几步就是铺了四件套的大床,扑面一股子霉中夹着洗涤剂的味道。
贺尘晔倚在桌后的木靠背椅上,笔电一合,拿过财产报表准备下一场海外会议。
安特助站得规矩,不时会换着活动酸软的双腿,可怜又有点滑稽。
他略一抬眼,实在想不明白都肯带着他一起过来了,却还是不愿意他跟着去商业开发项目的古镇看一眼,思索完只好试探着问:“贺总,合作方已经准备好了您明天行程的用车,我...”
“我只是去看一眼,下午就能回来,你不用担心。”
贺尘晔手里的笔起起落落,期间是一次头都没抬过,看不见是何表情。
安特助见状,不好再多坚持,抬腕看时间,确定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一时静寂无声。
雪松色书桌上,满满当当摆放了不少东西。
桌角的老式台灯旁,一盒识别不出品牌的香烟,被长匣火柴遮挡得严严实实。
贺尘晔抽出一根,捏在指尖把玩。
一早刚到这座小县城,合作方带头的人就塞了盒香烟给他。
他不好推脱,只能收下,却也是塞在外套的口袋里没再拿出来过。
反倒是午饭的时候,席间烟雾缭绕,仿佛这是什么多了不得的稀罕物。
这会儿,他身心疲惫,竟有点想要品尝下这个中滋味。
火柴划过,冒出一点猩红的尖端,忽明忽暗。
贺尘晔递到嘴边,没过肺,自然而然吐出一圈青色雾霭,另一手则从旁拿过手机,同一个界面看了一遍又一遍。
分开两天,他和盛怀宁的最后一次联系,停留在下午他主动发过去的一条微信消息。
往上滑动,好几条都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复。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便很难戒断。
以往,盛怀宁哪怕只是吃顿简餐,都会拍张照片发给他看。
突然空白这么久,他不适应也是难免的。
不多会儿,一根香烟就燃完了。
刚刚捻灭,屋外的走廊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安特助直接推门而入,一副情急的神态,“贺总,盛小姐出事了。”
(翻页看一下作话~)
第20章 别吵/20
港城国际机场, T1航站楼。
工作日的傍晚,出发层依旧比肩接迹。
身旁穿梭而过的,大多是即将离开的外地游客, 不时会吐出一两句极为拗口的方言, 却让人听起来格外亲切。
盛怀宁身后跟着罗稚和小祺,过完安检就待在休息室,哪儿也不敢去。
摘掉墨镜,她撩起长发用发夹束在脑后, 倾身冲一旁的人说:“什么情况?怎么今天居然有粉丝送机?”
罗稚也觉得无语,“应该是公司放出去的消息, 习惯就好。”
“不过宁姐人气好高呀, 我刚才鞋子都被踩掉了三次。”小祺把戳好吸管的咖啡推到她的面前, 又敞开了一盒点心。
她闻到了甜腻的果香,指尖捏着一块递到嘴边, 轻咬一口,是芒果馅儿的流心, 软糯香甜,唇齿留香。
罗稚盯了她一会儿, 偏过头笑她, “你看着...”
欲言又止, 盛怀宁突然不敢下口了,“什么?”
“你看着好像胖了一圈。”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她囫囵着吞下, 拭干净的一双手从脸蛋摸到了小腿。
似觉得不够,又这里捏捏, 那里拍拍,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我承认贺尘晔厨艺很好,但我每天都有健身。”
又一声笑后,盛怀宁反应了过来,抬起脚,用裸色绒面高跟短靴的鞋尖,踢了罗稚一下。
罗稚左脚往回收,大掌覆上她穿了丝袜的腿,咬牙切齿抓了一把后,登时跟她玩在了一起。
碍于休息室内小憩、办公的人有不少,两个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便显得突然插入的女声突兀了些。
“Dita?”
只这一句,盛怀宁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玩闹的心思也没了。
她端坐好,长睫一抬,与过道里忽然出现的陈寰撞上视线。
自那日后,两个人差不多有半月未见。
盛怀宁一向不爱关注那些豪门秘辛,便不知晓新闻爆出后陈寰和邵景初的现状。
但眼下,陈寰双眼乌青,气色更是憔悴不堪,想必这日子也是不好过。
她实在好奇贺尘晔究竟做了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对方瞒着她,又不主动提及,将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
如若不是她送便当那日,恰好看到了办公桌上的那沓文件,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臆想过度了。
陈寰瞧了她许久,环顾四周,不信会这么巧遇到,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闻言,盛怀宁无法抑制地笑了,回想她的话还是觉得逗乐,“看你笑话还值得我买张机票来这里看?Elya,你未免有点自视甚高了。”
略怔两秒,陈寰脸上时青时白,万没想到交好了这么多年的人,心狠起来,竟如此毫不留情。
她心里堵得难受,也知道再怎么挽回都于事无补,只好哑着嗓问:“就一定要这样,是么?”
盛怀宁目光垂下去,语气淡着,仿若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然呢?我该弄个牌匾感谢你吗?那杯加了料的酒总归是你递给我的吧。”
陈寰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在盛怀宁的面前,她像一个自诩聪明、漏洞百出的吊梁小丑。自以为是,步步为营,实则一败涂地。
片刻后,她闷出一声,“你也没喝,不是么?”
“那是我警惕心强。Elya,如果非要提交情,你最清楚我从不在外喝酒这件事,可你还是递给了我。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不配在我的面前打感情牌了。”
说完,盛怀宁竟意外地浅浅笑了起来,试图将心口的闷痛遮掩干净。
在旁围观的罗稚吩咐小祺收好东西,逮着空儿推了下盛怀宁的胳膊,“走了,登机。”
她慢吞吞地起来 ,瞥见陈寰欲说还休的样子,冷冰冰撂下了最后一句,“陈寰,这里人多,我不想下你的面子,所以,好自为之吧。”
纤瘦的身子踩着高跟鞋迈得又快又稳健,陈寰无语凝噎。
思绪恍着,满脑子都是盛怀宁回国后,与她针锋相对的每一次,泪迅速就氤了出来,久无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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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场演奏会,盛怀宁一结束就跟团队兵分两路,直接转搭航班去了洵州。
罗稚办事实在妥帖,刚出航站楼就接到了租车公司的电话。
那是一辆低调又性能极佳的硬派越野SUV,爬坡走山路都很合适。
她按照导航,一路疾驰到了朝溪古镇。
停好车,入眼的景象竟让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犹记得上一次来,她才十二岁,这片贫困区实在破败,方圆几里是一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到处都被黄土覆盖着。
同行前来的人都在那天见到了自己之前资助的对象,反倒是她选择的那个,非常不凑巧地步行去了邻村的集市,说是刚挖的蔬菜得抓紧卖掉才比较好。
过去这么多年,盛怀宁知道这依山傍水的地方开发成了古镇,只是还未正式投入使用,所以此时还是一如往常那般萧条。
沿着用木栈板铺设的小路往上走,一片幽静,偶能听见几声鸟叫,还有不远处瀑布飞溅而出的水声,仿佛置身在一个天然山谷之中,心旷神怡。
盛怀宁的第一反应就是摸出手机用相机记录下来,拍完还专门挑了有自己出镜的那几张发给了贺尘晔。
只是照片一经发出,在聊天框转动许久还是发送失败。
她走走停停,试图能获取到一丁点的通讯信号,结果都到了古镇的正中央,还是丝毫变化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住在附近的人跑来凑热闹,街道两边摆摊叫卖的人有许多。
盛怀宁只拎了个小小的手提袋,行动很方便,每路过一个摊位都会停下来,一来二去倒是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她还是习惯性解锁手机,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分享给贺尘晔。
哪怕最后满屏幕都是红色的感叹号,她也依旧觉得满足。
变化太大,盛怀宁刚好玩在兴头上,不多时便忘记了自己此次跑这一趟的真实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