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待心头的恐惧彻底消失,才想起来问:“贺尘晔,你怎么会来?”
贺尘晔一整晚都在担心盛怀宁的安危,全然忘了去思考等她醒来后,如果询问自己为何会如此巧合地出现,该如何作答。
然而,盛怀宁并未给他机会,想当然地说:“稚姐说公司对外透露了我的行程安排,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贺尘晔讪笑一声,竟忘了在她的眼里,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就是她的忠实粉丝。
既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地接纳,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扯了扯唇,为了能让盛怀宁靠得舒服些,侧身下去与她面对面,无言数秒,想也没想,“不是今天的航班吗?怎么提前了一天。”
言及此,空气凝滞短瞬。
盛怀宁略抬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对哦,我提前过来洵州的事情,公司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
她一改往常的伶牙俐齿,开口支支吾吾,“你该不会...偷偷摸摸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APP吧?呜...你个变态。”
贺尘晔脸色一白,轻柔地掐着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会儿,确定她气色好了许多,才放心打趣:“看来精气神都回来了,都有心情胡说八道了。”
盛怀宁本就是在开玩笑,离得近了,眉眼间的得意无处遁形。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瞧着面前的人只淡淡地觑着她,忽然气急败坏地抓着他的领口,糯声糯气:“快说,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第22章 别吵/22
落脚的酒店, 是小县城里数一数二豪华的。
两米大床旁,左手边是用来隔开洗手间的磨砂玻璃,右手边是两扇推拉窗, 杏黄色窗帘紧闭, 偶有阳光泄进来。
盛怀宁低垂着眼睑,脸部轮廓在头顶壁灯的照射下,清晰明显。
她随意扯了下男人的衬衫领口,又用指尖戳上下巴, 便没了动作。
男人几乎一夜没阖眼,细细密密的胡茬冒出来一点, 指腹滑过, 刺出微微痒意, 带了些粗粝感。
呼吸一起一伏。
她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眉眼笑意只增不减, 再度逼问:“你快说话,别想混过去。”
贺尘晔往回收了收下巴, 指尖划出弧度,轻擦过他的鼻头。
他扶了下眼镜, 温润的声音里裹着一丝丝无奈, “朝溪古镇的开发商。”
只言片语, 说得模棱两可。
盛怀宁皱了下眉,眸光微不可察一亮,“你不是在证券公司么?还涉及地产行业?”
她眯起眼, 对这些是一知半解。
玩闹的时候,被斜放在床头的靠枕掉落了下去。
贺尘晔长臂一伸, 捞了起来,施力丢到了草编椅上, 云淡风轻回她,“是个人投资。你出事后,民宿发过援助信息,安特助看到后第一时间告知了我。”
静静听完,没成想事情竟如此简单,巧合到了极致,总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嗷,”盛怀宁故意拿腔拿调,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声音越来越低,“原来是这样。没意思,还是我猜想的那个版本精彩。”
“老变态,”她拖着长音,挟着懒懒的坏笑,忽又嗤出声,换了粤语,“贺生,你好有钱。”
贺尘晔虽对粤语不是特别熟悉,但这种很简单的词句,倒是能听个七七八八。
他不温不淡地回:“过誉了,盛小姐。”
将攀比和奉承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盛怀宁生出几分佩服。
要是换做其他人,她定会暗讽一句脸皮厚,但偏生这个男人,却是让她无话可说。
思及此,一丝烦闷涌上来,她用光秃秃的十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戳弄捏揉。
“暴发户。”
贺尘晔发觉,自己真的是被她拿捏住了,竟一点儿气都生不起来。
他咬牙,捉住她欲要接着在下巴作乱的手,换了话题,跟她有商有量,“作为交换,该我问你了。”
太突然,盛怀宁顿了顿,“什么啊?”
贺尘晔表情严肃了不少,让她看得发怵,暗暗觉得那凌厉的眼神,下一秒恐要将她撕成碎片一般。
她往后挪了挪,扣在她腰间的手臂让她退无可退,认命着又靠了上去。
“为什么会突然来洵州?”贺尘晔五指拢紧,一字一顿,不慌不忙。
盛怀宁被问得发懵,视线挪开,又不自觉地偷偷瞟上两眼,“我在网络上看到很多关于古镇的安利,想来玩玩。”
“宁宁,是古镇不如后山好玩么?”
贺尘晔盯着她笑,无波无澜的语气不带恼意。
明明昨夜在得知盛怀宁下落不明时,在心里埋怨过她实在不省心。
但凡多留心,都会查询到古镇所在地最近是雨水频发季节。
盛怀宁自知理亏,也确实掉以轻心,更没想到竟不偏不倚被贺尘晔逮了个正着。
她张口胡诌时就已经做好了会被责骂的准备,可眼前的人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沉稳。
如若不是那眼底深处的不安和担忧强烈到无法掩饰,她都要以为这半日来所看到的贺尘晔,只是她梦境里的一个缩影。
她怔怔地看着男人,一声不吭。
贺尘晔虚抬着她的下巴,轻叹口气,一本正经问:“随身带着隔音耳塞,是害怕雷雨天气?”
盛怀宁木讷了,悄然地瞥了眼一旁高出床面的方柜。
硅胶收纳盒敞开着,隐约能看见一抹淡粉,再往旁边是挂着她那件深棕色大衣的落地衣帽架。
打算脱口而出的话只好咽了回去,想必东西是不知何时被她自己弄掉了,并非贺尘晔有意窥探。
她身形一颤,心跳渐渐失了频,没忍住埋进他的怀里,即使憋闷到难以呼吸也没打算撤开身子,只低低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一直资助的那个人?”
“你是去找他的?”贺尘晔呼出沉沉的鼻息。
不知怎的,盛怀宁发觉贺尘晔眼里的温度,仿佛是冰冷的雪水浇灌在她的心上,那种透骨的寒冷,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强扯出一个笑,像是在卖乖,“不是,他人还在国外。读书时,我们资助的那些人都是朝溪的,后来学校组织来这边发放物资,结果降雨引发山洪泥石流,我差点出事,自那以后就有些害怕雷雨天气。”
“这次来,是想着故地重游,说不定可以克服恐惧,没想到会...”
她渐渐没了声,试探性地用指尖挠了下贺尘晔的掌心,细细分辨他面上的情绪,确定自己话里是否哪里没讲明白。
贺尘晔跟她对视片刻,没多余的话语,只是伸出手,慢悠悠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莫名其妙说了句,“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微顿两秒,盛怀宁努力琢磨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双颊泛出粉,可怜巴巴地徐徐开口,“搜救队里那么多人,你不在,我也能安然无恙地回去见你。”
他垂眸,古井无波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略略点了下头。
话题到这里是稍稍结束了。
内地的岁尾与港城不同,即使是正中午的太阳,也依然无法驱散空气中漂浮着的寒意。
正值饭点,楼下不时会传来几声孩童的吵闹声,就连房外的走廊上都响起了轻重不一的杂乱脚步。
迟疑短瞬,盛怀宁扯着被角,挠痒痒似的踢了贺尘晔一下,“有没有东西吃?”
“我让安延送上来。”贺尘晔松开她,翻身就去床头拿手机。
不多会儿,酒店服务生就端着托盘,将三四道具有当地风味的小菜,放在了靠窗边的圆木小几上。
盛怀宁一醒来就发觉自己的身上干爽不已,一丁点被雨水和泥污冲刷过的不适都没有,就连睡衣都是她行李袋里最舒适的那一套,实在贴心。
简单洗漱了下,她顶着张白净的小脸,素面朝天地席地而坐在软垫上,嘴巴翕张不断,接受着贺尘晔一筷又一筷的投喂。
房内的空调不知何时被调高了几度,盛怀宁一碗热汤下肚,身上浮了层薄薄的细汗,外披针织衫严丝合缝地贴上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手臂一抬,想要扯下来,被探过来的大掌按住,燥意就又增了些,“太热了。”
贺尘晔起身,到入门处的控制器前调节。
下一秒,敲门声忽响,接而是安特助的声音。
两个人在门口交谈许久,无外乎都是跟工作相关。
再回来,贺尘晔手上就多了几沓文件,边翻阅边道:“待会儿我有个会议,结束后陪你去附近转转,怎么样?”
“好啊,你要在这里开会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
她抬身从一旁的桌角上抽出张纸巾,轻拭嘴角,作势就要去角落里的行李袋里翻出衣服换上。
贺尘晔狭长的眼眸微微阖起,闷声拽住她的手腕,被她装模作样的神态逗笑,语气故作严肃,“不用,你好好休息,我去安延房间。”
接着,盛怀宁环视四周,眼皮都没抬,娇嗲出声,“那多不好意思呀,我再去开个房间。”
贺尘晔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凝了她半晌,眼尾一扬,道:“也好。”
话刚说完,盛怀宁猛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睇了他一眼,下意识甩开了他扣在腕上的手,只是还未低身下去,腰肢就被揽着倾倒在了结实的胸膛之上。
男人低沉的笑在耳畔响起,然而让她浑身一颤的是突然落下的吻,颈侧微痒的触感,无法忽视。
盛怀宁忍不住就想往旁边躲,贺尘晔只好又施了点力道。
世事难料,唇还未贴上,安特助就又打电话来催了。
怀里的人逃脱得很快,似是为了惩罚他几分钟前嘴硬,将退避三舍发挥得淋漓尽致。
盛怀宁坐在床边,用手机给罗稚还有小祺,报去一个迟到的平安。
她避开重点,发了几张照片就没再多聊,视线一挪,置顶栏里的红色感叹号,醒目刺眼。
触进去,全是发送失败的微信消息,思忖两秒,选择了重新发送。
一时间,短促的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在没有丝毫声响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她得意抬眼,站在不远处的男人衣襟全敞,露出大片精壮结实的胸膛,正微微垂着眼,目光从手上拎着的灰蓝色衬衫,挪到还在持续振动的手机上。
盛怀宁不是第一次跟贺尘晔“坦诚相见”,以往都是在一片昏暗之中,能触碰到,却不甚能看清。
陡一入眼,难免骇然一霎。
几乎是习惯使然,她想要埋怨两句,愤愤然一侧身,顿觉自己矫情做作了些。
按两个人的关系,又亲昵相处过那么多次,再如何坦然都在情理之中。
她只好噤声,察觉到贺尘晔快要褪去上衣时,忙错开视线。
就这短暂的一眼,盛怀宁眼神里划过诧异,缓步靠近,按住贺尘晔准备系纽扣的手,掀开了衬衫的下摆。
她仿若被钳制着伸出了手,两指并拢,漫然掠过。
腰侧的肌肉不自觉绷紧,凉意顺着轮廓线缓缓扩散开,理智被侵蚀到所剩无几。
狰狞的疤痕被刺成了旋涡的图样,红色线条顺时针勾勒成了飞行轨迹,四五只栩栩如生的飞鸟,展翅盘旋在周围。
盛怀宁心脏忽滞,艰难拼凑出了下方的单字。
Desidero.
怀念。
第23章 别吵/23
盛怀宁平时很喜欢读些古典文献, 对各类语言都有所涉猎。
眼前的这个,她稍稍留意过几次。
拉丁文,译为:怀念, 想念。
她不由蹙起眉头, 心里默默读了好几遍,不免心悸了下。
硬着头皮说:“你这个伤...看起来很严重。”
疤痕足有三厘米,像是被钝器所伤。
明明被细致精美的刺青遮掩得很彻底,却仿佛还是能看见当初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样子, 定是痛极了才会这般不堪入目。
贺尘晔指节轻弯,握着她的手, 带离自己的腰侧, 衣摆顺势就落了下去。
他语气淡着, 似在说件寻常不过的小事,“十几岁时不小心碰到的。”
盛怀宁思绪飘着, 声音很小,“是...为了救人?”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下巴略抬,催促他回答, 却见他薄唇一抿, 选择了缄口不言。
皆来自于第六感, 或许她与贺尘晔之间那么多的巧合,都有难言之隐。
长而卷翘的眼睫落下,盛怀宁几不可闻地深吸了口气。
她不想如此恶意揣测贺尘晔, 可现下她实在琢磨不出来,眼前的人究竟在怀念些什么, 又为何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对于贺尘晔的过去,其实她一查便知, 但那些龌龊的手段她根本不屑用。
但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尊重又是否得到了对方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