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点和下班高峰期都过了,电梯毫无阻碍直升到了十四层。
梯门敞开,盛怀宁一抬头,懵着“啊”了一声,心情骤然变得欢喜了不少。
一张粉紫色丝绒软包长凳,男人屈膝坐着,手肘支在膝上,埋头下去的样子,颇有些狼狈,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她走出去,紧挨着坐了下来,问:“不是录了你的指纹,怎么不进去等着?”
贺尘晔偏头,轻轻握住她的手,“吃饭了没?”
“没,我好饿啊。”
“怎么回家一趟,居然不管饭?”
盛怀宁很淡地弯了弯唇,含糊着回:“气都气饱了。”
“什么?”
她起身解锁入户门,讪笑着扯开话题,“我现在回来啦,那你管饭吗?”
贺尘晔点头,目光落在脚边的编织篮上,数十种食材分类整齐摆放在里面。
两个人进了屋,盛怀宁不甚在意地把卡册丢到茶几上,转头就去了衣帽间,贺尘晔则拎着篮子进了厨房。
洗手间内水声响起时,厨房这边恰好也忙活了起来。
再出来,盛怀宁包着头发,穿了件蕾丝拼接睡裙,是半抹胸的款式,饰在上面的泡泡串珠,灵动又不失俏皮。
丝缎软底拖鞋迈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她径自坐在了贺尘晔的对面,掌心托着下巴,双颊微微鼓起,“我这后半年的巡回演奏会终于结束了,过几天我要去趟纽约。”
“具体什么时候?”贺尘晔盛了碗汤搁她面前。
她用汤匙习惯性捣碎了碗底的豆腐,“应该下周一。老师邀请我去参加她先生的五十岁生日party。”
贺尘晔敛眸,神情是一贯的沉稳,动作时却沾染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嘚瑟劲儿,接二连三往她的餐盘里添菜。
盛怀宁不理解,扫了眼盘中被摞成的小山,“我要走,你怎么兴奋成这个样子?”
她看着男人勾起半边唇,兀自生起了闷气,再扒了口饭就扔下筷子回了卧室。
贺尘晔难得顿住,将所有餐盘收到厨房的加热餐板上,转而去了客厅,打算接杯温水再去哄人。
手刚探向茶几上的杯架,入眼的是一本状似文件夹的册子,是方才进门后盛怀宁放在这里的,随着惯性摊开了一页。
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一看清那上面的内容,眼底原本蕴含的笑意刹那间烟消云散,隐约有难以言喻的情绪侵扰着他的心脏,闷痛不已。
扪心自问,这段感情开始之时,他怎会猜不到结局,所以才告诉对方,到了不得不分开时别委屈自己。
那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不代表他心里就毫无波动。
贺尘晔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纵使真到了那一刻也会坦然自若接受,可这会儿真看见了,才发觉他还是过于高估自己了。
他呆怔几秒,摸出手机打算回复傍晚收到的那封邮件。
【Levi,抱歉,最近公司事多,期待下次见面。】
指尖停滞在屏幕半寸之上,又一封新邮件自顶端弹了出来。
【贺,我们经理刚刚邀请部门的所有人参加生日party,听说他太太的学生也要来,就是国内那个风头正盛的大提琴演奏家,Dita。不少人都感兴趣,我多要了一张邀请函,到时候你来了可以一起去,期待你的回复。】
贺尘晔又看了一遍,删掉原本的内容,重新编辑发送了出去。
他用力仰头喘出一口气,两指捏着水晶杯,朝着泄出一丝暖光的卧室走去。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回复邮件的界面。
只几个字,言简意赅。
【Levi,期待和你的这次见面。】
第26章 别吵/26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坐在床边的人, 面向落地窗,无动于衷。
晚八点的维港,正是亮灯的时间, 许多幻彩的光束时不时汇聚在一起, 在光洁的墙面上投落出跳跃的光影。
静谧中,一丁点声音就会显得尤为清晰。
贺尘晔把水杯放到边柜,右手捧上盛怀宁的脸颊。
骤然碰上,她咬唇, 偏开脑袋。
他只好施力扣住又转了回来,指腹轻轻碾磨, 将咬得通红的唇从齿中救了出来。
面前的人别扭着, 贺尘晔语调含着浓浓的无奈, “我是高兴。”
盛怀宁心脏猛一收紧,拽着他的手腕就要脱离桎梏, 见无用,立时低头咬向他的虎口。
贺尘晔轻嘶一声, 呼吸顿时变得凌乱而沉闷,却依旧任她衔咬着, 将另一只空着的手覆在她的脑后, 混着喘息说:“我今天收到了纽约一家公司的合作邀约, 本犹豫要不要去,没想到竟跟你几天后的行程不谋而合了。”
半刻,她不由拧眉, 牙关松开,没忍住呜咽一声,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小声问:“你...因为这个高兴?你要跟我一起去?”
掌上亮晶晶一片, 齿痕深浅不一,他指尖痉挛性一颤,生怕沾上她的下巴,着急挪开往身后藏,很轻地“嗯”了声,“还生气么?”
盛怀宁迟疑着摇了摇头,忙不迭抬眼,撞入那双深邃温和的墨眸,心慌了短瞬,“抱歉。”
“为什么道歉?”他问。
盛怀宁缓缓侧身,裸露在外的一双白嫩长腿,避无可避地蹭上他的西裤,让他分开心神,迅速绷紧了浑身上下的肌肉。
她一鼓作气,“下午回家,我爸妈让我去相亲,那会儿我刚好还在气头上,没忍住就冲你发了脾气。”
“相亲?那有没有满意的?”
旧事重提,盛怀宁不免还是会有些烦躁,不紧不慢地用手撑着,往床中央挪,勾着拖鞋的脚顺势腾空,一副慵懒姿态。
她细声,带了点不屑,“没怎么仔细看。”
视线落在与自己平齐的地方,衬衫一丝不苟地束着,食指自然而然勾上袢带,将他拽过来,双臂环上他的腰,满眼期待地问:“你真的可以跟我一起去纽约?”
下一秒,贺尘晔眉眼稍弯,应声后转回心里一直惦记的事,“要不要出去吃饭?”
盛怀宁连连点头,牵上他的手就往餐厅走。
夜色渐深,灯管时钟悄然变幻到十一点,港口早就一片漆黑。
盛怀宁吃饭只用了半个钟,之后就拉着贺尘晔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为几天后去纽约的事情做计划。
仿若几个小时前那短暂的犹疑,都只是她恍惚中的一丝错觉。
-
正中午,公寓内似是按了静止键,只能听到外边雨珠坠落下来的啪嗒声。
盛怀宁翻了个身,懒腰过后才慢悠悠睁开了眼睛,操控着半敞开窗帘,一眨不眨地看外头地板上晕开的水波纹。
不多久,一股饭菜香气渐渐弥漫在各处。
她爬起来去了洗手间,化妆、换衣服,找相配的首饰,一气呵成。
一个小时后,跟贺尘晔结伴下了楼,驻足在车旁。
盛怀宁若有所思,道:“你其实不用每天这么辛苦跑回来给我做饭,家里有佣人的。”
“没事,刚好我也要吃。”贺尘晔语气平稳。
她故意嗔着,“喔,浑身上下嘴巴最硬。”
贺尘晔不搭她的话,无可避免还是被逗笑了。
脚下往前一迈,头低着,好奇问她,“真不让我送你过去?”
“不用,”她百无聊赖地踢着他的鞋尖,擦得锃亮的牛津皮鞋没多久就遭了殃,“我的经纪人马上就到了,不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了,而且我就是去趟维修厂。”
言语间,她侧目扫了下一旁的车子,入目的就是外后视镜被蹭花的那处,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这个车漆怎么还没去补?”
贺尘晔循着她的视线,唇角上抬,眼里的情绪是往常少有的,用混不吝形容都不为过,在她的脸上审视半天,沉笑着,“这不是等着你的助理联系我,然后再商量理赔的事情。”
盛怀宁感觉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是她平时握着琴弓拉出的音色那般浑厚,但因为抑制不住的笑腔突出了些许。
她霎时反应过来,羞赧到无地自容,忙回身就要走,被贺尘晔摁着肩头转了回来,没好气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瞎说的,还不拆穿,故意看我的笑话。”
贺尘晔自然觉得冤枉,躬身下去,和她的视线平齐,先用指节顶了下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才好声好气地说:“不拆穿是因为我有私心。”
“什么?”她困惑。
“私心里想认识你,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盛怀宁倏地心悸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直言不讳地道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明明平常都是她在打直球,说的时候根本顾及不了太多,只想着说出来心里舒坦,便就说了。
没成想会这么让人难为情,她强忍下心底的涩意,不甚自然一笑,涂了唇蜜的润唇翕张,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一辆轿车自远处驶了过来。
她仿佛看见了救星,踮脚攀上贺尘晔的后颈,猝不及防落下轻浅的一个吻,当做道别,然后快着步伐钻进了不远处的轿车。
主驾的罗稚刚松开安全带,本打算过去跟盛怀宁嘴里一直唠叨不断的好男人打声招呼,岂料这人竟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盛怀宁今天的穿着很是休闲舒适,黑色小吊带外搭了件不规则外衫,下半身被微喇牛仔裤衬得笔直纤长,一上车就瘫软倚上座椅,一丁点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做派都没有。
罗稚斜眼睨了下,又挺直腰背看着正前方的车启动后驶离,撂下一句,“你这怎么还藏着掖着?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才没有,这…这不他还要着急回公司嘛,”她随手打开车内的冷气,清清嗓,“快走吧,预约的三点。”
“还是中环那家?”
“嗯。”
车子迅速驶出明隽,汇入车流。
刚停了没半小时的雨又淅淅沥沥落了起来,湿润的空气一股脑全涌入车内,惹得人一哆嗦。
盛怀宁索性又关了冷气,拿着手机玩起了小游戏。
音效没关,罗稚听了会儿,分心
问:“我记得你在爸妈家的车库有七八辆备用车,怎么偏偏惦记着这一辆?”
她没抬头,注意力都在快通关的游戏上面,半垂的眼睫扑簌不停,“因为只有这辆是我自己赚钱买的。”
“你这话听着不对劲啊,怎么?还因为拉琴的事跟家里人杠?”罗稚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语调里是习以为常的平和。
屏幕上的水晶球来回跳动着,盛怀宁将手机熄屏,捏在指尖把玩,忽地笑了,“这次不为这个。”
恰好红灯,罗稚眉头舒展,实在好奇没了大提琴横亘在中间,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盛大小姐如此大动干戈,毕竟优渥的生活是许多人辛苦劳作的共同目标。
她脸色陡然一变,“那是......”
盛怀宁懒洋洋地伸直腿,任由如绸缎般的雨丝,被风拂进来,打湿轻软的衣料。
她勾勾唇,“昨天我刚落地,老头就让荣叔接我回家,一到家不问问我累不累,吃没吃饭,开口就是让我相亲。”
罗稚乐呵着,盛怀宁相亲比那最近热播的家庭喜剧还让人逗乐。
余光里将副驾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遍,毫不掩饰地问:“要配得上你的少爷,我有些好奇是哪位?”
说到这里,盛怀宁愣了下,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然而下一秒却笑出了声。
不知妈咪是不是怕她不把相亲这事放心里,大清早就让老头的秘书给她发了封邮件。
足足快2000MB的压缩文件,一比一将卡册里的所有内容都转成了电子版本。
简而言之,好携带,方便随时随地都能翻出来看看。
她收回思绪,眼尾依旧勾着笑,“你这个问题,恕我一时答不了。”
“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我妈咪差不多把港城豪门的少爷全都搜罗了出来,做了个卡册供我挑选。就...特别像古代选秀,满意就留牌子赐香囊,不满意直接撂牌子赐花。”
“我记得盛太太不是对你交友一向都严防死守,怎么这次竟这么开明?”罗稚有意说得委婉了些。
“她或许是觉得贺尘晔比不上那些玩票的少爷。”盛怀宁托腮望向窗外。
闻言,罗稚一双眼睁得溜圆,对于盛怀宁如此坦然地在家里人面前公开恋爱颇为惊讶。
之前还拜托她如若遇到不好应付的事情,定要帮忙遮掩几下。
她张嘴,欲要多问几句,车子竟已经驶到了修理厂的正门口。
门店经理不知候了多久,一看见盛怀宁就急忙殷勤地来帮着开车门。
两个人一路上被簇拥着去了二楼的高级贵宾室,刚坐下就有茶水果汁送了上来,还有不少瓜果点心,真是应有尽有。
盛怀宁一头雾水,就只是来取车,顺便再聊一下上次高额维护又突发故障的事情,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么。
罗稚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来买车送效益的。
过了会儿,贵宾室内终于恢复安静,门店负责人进来后,把手上拿着的文件摊开在了茶几上。
盛怀宁倾身去看,A4大小的纸张上面,将出故障的地方各个角度都用相机拍了出来,还有许多看着十分拗口又生僻的专业名词,堆在一起跟看天书没什么区别。
她蹙眉,倚回沙发。
负责人吞咽了下,不时还用手背蹭着额上的细汗,再出声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