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怎么……
姜酝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又伸手夺过了方时手中的暖奶,用力打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下去。
她不用看都知道方时这个时候一定在偷笑,她把口袋里剩下的两颗巧克力扔给方时,自顾自喝酸奶,再不理他了。
维修人员到了之后,礼堂后台的灯很快就被修好,不出姜酝所料,果然是总闸跳了。
原先后台天花板上闪烁的故障灯也被一并重装修理完毕,几个社长进来带着成员们集合,方瑜进来时碰巧撞见方时伸手拉着姜酝站起来。
她笑着“啧”了一声,装作没看见,转身朝播音社的大部队走去。
第一次彩排实际上挺简单,绝大多数同学其实都是来走个过场。
姜酝和方时作为主持人,任务就是背稿子和后期走台,剩下的琐碎内容都由方瑜几个完成。
姜酝拿着手里的纸稿,侧眸看向方时。
“你会不会觉得紧张?”她压低声音问。
方时正在看纸上的内容,闻言也看着姜酝,他似乎是思考了几秒,然后摇摇头。
“不会的。”他回答。
“我有点紧张。”姜酝把主持稿折起来放进口袋,她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叹了口气,“我以前在高中元旦晚会当过一次主持人,粗心念错过稿子,后来两个班级的节目互换了,还好大家没有怪我。”
她像是想到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往事,眉头微微蹙起,眼里的光都淡了淡。
他们俩站在队伍最后面,身后就是墙,方时望着姜酝的黯淡眸色,抬手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
晃了晃。
“你最棒了。”他语气很认真。
姜酝被他牵住手,心里的慌乱被温热覆盖,她眨眨眼:“嗯,那当然。”
她的手机震动,于是低头去看,寝室群里陈樾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给她带了炸酱面。
姜酝的包里还装着方时买的巧克力蛋糕,她扬唇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方时凑近她。
“想到要和你同台主持,觉得有意思。”
方时没想到姜酝会这样回答他,他眸中含着笑,点点头:“我也觉得,很开心。”
“我说不紧张,是因为你会和我一起,所以我才不紧张。”他最后才解释,他没有看姜酝,只把她的手握紧了。
姜酝往方时身上靠了靠,手指微微蜷起,在他手心轻挠着。
刚才周遭昏暗,姜酝并没有注意到方时来时的苍白脸色,亦不知他朝她奔来的路途中,又经历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苦难。
苦难一如,曾经好多年。
从前他在台下看她,看她立于璀璨灯光之下笑意盈盈,而今终于并肩,他只觉得高兴。
……
——
期中成绩出来之后,姜酝收到了十二中班主任给她发的消息,问她清明节会不会回淮州,之前录制的视频缺失了一段,想麻烦她回去补录。
她早就买好了回淮州的车票,于是答应了班主任,说假期回过去。
法学专业的期中考不偏不倚排在了清明节前一天,姜酝这次回家比较急,便没有和方时同行。
“明天考试加油!”
“知道啦,专业第一。”
……
入了清明,淮州的雨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正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姜酝回到家时才中午,姜兰已经准备好了扫墓要用的东西,叫她帮忙搬到车上去。
“我们现在就过去接外婆。”姜兰按了电梯,把车钥匙递给姜酝,让她先下去,“你舅妈今天也去,她估计在地下室了,你一会儿坐副驾驶上少说话。”
姜酝提着一大袋扫墓用品到停车位,果然看到了正在等她们的舅妈。
“舅妈。”姜酝礼貌地叫了她一声,把后备箱打开往里面放东西。
李昭欣正低头玩手机,听到姜酝的声音,懒懒地抬了抬眼,没接话,只“嗯”了一声。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这个舅妈和舅舅一副德行,姜酝也不想理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就坐了进去。
姜兰下来得很快,大概是怕姜酝的性子会和李昭欣起冲突,她进车时看到姜酝正靠着窗户在和手机里的人聊天,李昭欣坐在后排翻她车上的杂志,这才松了口气。
“那我们走吧。”
中午路上的车少,又是一路绿灯,很快就到了外婆家,外婆已经在小区门外等他们了。
姜兰下车去扶外婆,姜酝就没下车,她打开车窗和外婆问了好,外婆往她手里塞了两块袋装面包。
她低头一看,是上次她在外婆家说过好吃的那个面包,她嘿嘿笑,却听见李昭欣在后座冷哼一声。
姜酝脸色一冷,全当做没听见。
“囡囡啊,上学去又瘦了。”
姜兰帮外婆系上安全带,姜酝便转过身去把外婆的拐杖拿来,放到脚边,外婆说她瘦了,她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摇头说“没有”。
“下巴都尖尖了,还没有。”外婆笑起来,“在学校里要吃饭的哦,不要学那些人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晓得伐?”
姜酝乖巧点头:“知道的,外婆我……”
“哎呦,你多管的啦姆妈,在学校你又看不见的,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李昭欣刚才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现在却突然打断了姜酝,她把手里的杂志一收,语气里带着点阴阳怪气。
车里安静了一瞬,不知情的姜兰才回到车上,她看到姜酝脸色微变,心中了然。
肯定是有人又说了不长脑子的话。
她回头瞥了李昭欣一眼。
“阿姐你看我干什么?”李昭欣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人齐了我们就快走吧。”
外婆扭头看向窗外,姜酝也重新坐了回去,四人无言,姜兰打开车里的音乐,悠扬的琴声响起,姜酝闭上了眼睛。
淮州只有东西两个墓园,这次清明要去祭拜的是东边墓园的外公,过了中午,墓园里的人逐渐多起来。
姜兰找了个方便的停车位,叫姜酝去扶外婆下车。
雨总算是停了,墓园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雨雾,地上湿漉漉的,姜酝把拐杖递给外婆,扶着外婆慢慢往里走。
“囡囡,外婆现在年纪大了,有点走不动了。”
姜酝陪着外婆穿过竹林长径,来到了大片墓地前。
他们还得往上走,外婆停下来,姜酝也止住了向前的脚步。
“那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姜酝环顾四周,附近的石椅都被雨打湿了,坐不了人。
姜兰提着袋子跟上来,见她们二人站着没动,便提议自己先上去,让姜酝带着外婆慢慢来。
“妈,怎么停下来了?”李昭欣抱着苹果路过,挑眉明知故问,“是不是腿酸走不动了?”
“你走你的,上去帮你姐姐把东西摆好。”外婆皱起眉头。
李昭欣呵呵笑起来:“这些东西你以前不是不要别人弄的?怎么现在要我们摆了?”
“……舅妈。”姜酝不想听李昭欣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扶着外婆往旁边站了站,给同样去扫墓的人让开了路。
“舅妈和外婆说话,小辈不要插嘴。”李昭新摆出长辈姿态来,打断姜酝。
“你不摆就滚回去。”外婆捏着拐杖敲了敲地面,她年轻时候性格不好,如今年纪大了身体差,医生让她少动气,但总有人要凑上来惹她生气。
李昭欣见她动怒,张了张嘴,没再敢说话,提着苹果往上走去。
“我们也上去。”外婆拍了拍姜酝的手,“你不要理你舅妈,她嘴巴太坏,都是罪过。”
姜酝摇摇头:“我才不理她。”
李昭欣是前两年才和姜酝的舅舅结婚的,她三十多了,一直想要个孩子,怀上过两个,都意外小产了。
外婆总说她是口业太重,曾经劝她少说刻薄话,多多专注于自身修养,她听不进去,后来连家里的人都刻薄,外婆养的狗她心情不好了都要骂。
姜酝年前和李昭欣起过一次冲突,原因无他,是李昭欣当着她的面,说姜兰没眼光,找了个出轨男人结婚,现在害全家在外都丢了面子。
她和李昭欣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所以后来的春节,她也不想在外婆家长待,李昭欣总要蹭吃蹭喝过了年初五才走。
墓园台阶也湿着,有些滑,姜酝扶着外婆小心翼翼地往上走,路过一排排墓碑,终于临近目的地。
姜兰已经把水果摆好,如今禁燃烟烛,她便只插了两根没点燃的蜡烛放着。
外婆拄着拐杖站定,盯着那两根蜡烛半天,才回头看向姜酝,问:“囡囡,你知不知道现在的蜡烛不用点燃也会亮的?”
“嗯?”姜酝愣了愣,“是不是点灯的那种?”
外婆便笑起来:“对,对,明年我们过来的时候,给你外公带那种,新事物,他蛮喜欢。”
“好。”姜酝点头应下,抬眸恰好和姜兰的目光对上,二人笑了笑。
周围也有不少人来扫墓,姜兰劝外婆不用亲自擦墓碑上的灰,一会儿她来擦,外婆不听,从她手中把布夺过来,一点一点把外公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
灰沾上了雨水的潮湿,被一抹而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姜酝半蹲半跪在墓碑前,听着外婆细细碎碎讲着这一年发生的点滴。
“老头子,我要告诉你个消息,兰兰离婚了,女儿没错,那时候我们没拦住,现在倒叫她吃了苦,是我们的错。”
姜酝正伸手把歪倒的苹果摆正了,她的动作微顿,怔愣了片刻,才缓缓收回了手。
“现在囡囡跟着兰兰过,这样很好,你要是还在,也会觉得很好,孩子跟着妈才不会受苦,你说是不是?囡囡聪明,高考成绩全市第一,我来跟你说,你记得伐?你可不能忘记了……”
雨不知是何时又下起来的,春雨不冷不刺人,细细绵绵地落在头发上、衣服上。
方才擦干净的墓碑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雨丝。
姜酝看到外婆伸手将其抹掉了,雨顺着她的手心缓缓流下,在她的指尖汇成了一滴水珠。
摇摇欲坠,也是外婆眼角的泪。
姜兰替外婆撑开了伞,姜酝揉着发麻的腿站起来,她也站在伞下,陪着外婆。
旁边的阶梯路过几个步履匆匆的人,他们大概都是没有带伞,急着赶回去。
姜酝听见李昭欣在后面站着,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什么,他们听不清,就当没听见。
“妈,雨大了。”姜兰终于出声提醒外婆该回去了,“咱们下次再来,你什么时候想来,找个晴天我带您来,好不好?”
外婆的手很凉,姜酝扶着她,如今是往下走了。
归路总比来时路轻松,下坡用不着什么力气,只是地面更加滑了,她们走得更加小心。
不远处的竹林长径彻底淹入了蒙蒙细雨之中,因为离开了不少人,墓园变得格外安静。
撑着黑伞的巡查人员和他们擦伞而过,姜酝的手被外婆牵着,她见外婆正想要开口说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敲击声,众人脚步皆是一顿,随后巡查人员的喊叫声传过来“先生!您这是干什么!” 姜酝回过头,隔着雨雾,看见排排墓碑的最上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
她的目光在触及那道身影时猛然失措,只觉心跳似乎骤停了一瞬。
“先生!!”
那男人扔掉了手里的作案工具,姜酝听见器物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
她缓缓转眸,望见了深深雨色中,那座碎了一半的墓碑。
那俨然是座新墓。
第48章 Day48 /
细密的雨丝打在挡风玻璃上, 像是在上面淅淅沥沥地织了一片潮湿的网,姜酝盯着玻璃前的刮雨器把雨水吃干抹净,耳边回荡着外婆一路上的感叹。
“真是作孽, 什么仇什么怨要去砸人家的墓碑......”
不知是因为渐暖春雨带来的低气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姜酝感觉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她深吸了一口气, 妄图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拂开去。
努力了一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姜酝记得那个男人是谁。
可她明明见他是在杭城,为什么再遇会是淮州?
姜酝无法将先前礼貌的男人和今天所见的疯子联合在一起, 想到雨雾里的那幕场景,她的背后就会升起一阵寒意。
杭城, 淮州,法学院?
等等, 难道说……
姜酝的心中倏然生出一个想法, 然而姜兰踩了刹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打断了她的思绪。
“酝酝, 你先上去吧,帮我把带回来的垃圾去扔了,我要到超市去买点菜, 你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姜酝现在可没心思想吃什么的问题,她脑袋里装了好多疑问无人解答, 只能下车,提着后备箱的垃圾往电梯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