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夜和方时吃过饭后分开,回到家就犯了困,洗过澡却变得清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色泛起青白色重新有了困意。
于是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下又醒,中途姜兰叫她吃了顿不知午饭还是晚饭,一直睡到今天才清醒。
睡多了,后脑勺也发胀发疼。
姜酝现在只想快点赶到十二中补录视频,她抓着伞加快了脚步,细密雨丝飘摇,风一吹,她全身上下都湿答答的。
她边走着,脑子里浮现出方时的脸。
他昨天给她发了消息,她睡得天昏地暗,醒后挑着回了几条,却心不在焉。
姜酝觉得那天他们不算吵架,问题也几乎解决,可她看到方时的消息时,心却下意识一悸。
她边庆幸自己注意到了方时的情绪没有再问,又后悔没有再问。
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面透明的隔阂。
就像在书店的落地窗前,可以相望,却难相触。
18岁的少女时期本应该抛开一切外界因素谈恋爱,她现在算不算自讨苦吃?
姜酝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想到最后心烦意乱,索性要将这些抛之脑后,她的伞压得很低,遮住了她的半个身子,她微微抬眸,透过伞下,窥见前方的光景。
她正巧已经走进校门,站在一排香樟树下,树下停满了电动车,她要绕过去。
但姜酝停下了脚步。
她举着伞,站在原地,听见伞顶传来几声鸟叫,随后风一阵吹过,树叶刷刷响了一片。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不会。”
他说过“不会”。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十二中,为什么,为什么老师拍他的肩膀,叫他,季一石?
第51章 Day51 /
空气潮湿, 细风挟着雨丝扑了人一脸,姜酝收起伞,站在教导处门外。
棕红色的门紧闭, 门旁的窗也合着,灰色窗帘被拉上, 内里传出很轻的交谈声,她听不清楚, 只觉得头脑发昏。
她只需抬手叩门,只要里面的人说“进”,她就能见到方时了。
不, 她现在见到的,应该是季一石才对。
毕竟淮州十二中没有叫方时的人。
姜酝垂眸看着湿漉漉的地面, 雨势渐大,檐下水滴落成一连连, 她安静站着, 才发现自己捏着伞的手在抖。
她到底了解方时多少,又能了解他多少?
“哎这个天气真是不好啊, 我们没法去室外了, 就在室内录吧,我把窗户打开,有自然光会好一些。”
姜酝还站在门外, 她没有勇气推门进去,老师的声音逐渐靠近变得清晰, 她才后知后觉,还没来得及反应, 门旁的窗户就被猛地拉开了。
那老师还在自顾自说话:“一石,等一会儿还有个人和你一起拍, 不过她是补录几句话,很快,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姜酝。”
“……”
一阵狂风吹过,把走廊上的残破落叶尽数吹到了姜酝的脚边,窗户大开,里外的人们对视,当下竟是一阵沉默。
姜酝透过窗户,抬眸和方时不可置信的目光相撞,她捏紧了手里的伞柄,眼眶热热的,却笑起来。
“我已经到了,老师。”
……
室外的风不知何时变得疯狂,也许是在姜酝踩碎鞋底落叶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也可能是,她站在方时旁边,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开始。
姜酝全程都在笑,补录视频不过三五分钟,她却笑得脸都僵了。
教导处的老师今天都在加班,有老师站在录像机前围观,好奇问:“姜酝,你和季一石不认识吗?”
“她只和他们班的许炳熟吧?”教导主任教过姜酝一年的数学,他正在审阅卷题,闻言抬头,“我看她以前下课就跟许炳坐一起讨论问题。”
“我们班季一石也是,下课就刷题,那两位学霸现在可以认识一下了。”
姜酝低着头没说话,余光瞥见方时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在等待着二人回应,但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再抬眸却是告别。
“老师们,我想起家里还有点事,可能要先赶回去,今天的录制应该就结束了吧?”
“啊,对,对。”站在录像机后面的男老师点了点头,“可以了,我已经保存了副本,这次ok的。”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老师。”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点头示意,她便往外走,伸手捞起搁在门边的伞,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一石也要走吗?那也好,你愿意和姜酝一样露脸真的太好了,现在是男大十八变啊,都这么俊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查收视频……”
姜酝撑着伞,已经顶着狂风走到了校门外。
天没有再下雨了,她把伞举在身前,这样好歹能挡住些风,地面被雨浇得湿透,她每走一步,鞋尖都会带起一串水珠。
“姜酝!”
姜酝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方时喊她的名字,她脚步却没停,加速往前走。
不要,暂时不要和她说话了。
然而事与愿违总是发生,姜酝遇到红灯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待。
她刚在人行道前站定,身后便覆下来一片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不远处几声短促车鸣响起,她的手腕被方时抓住,身前的伞微微倾斜,随后她整个人落进了温暖之中。
方时在姜酝出神的片刻里抢过了她手中的伞,紧接着将她的肩一揽,伞面下滑,二人便被半罩在一片阴影里。
“……还给我。”姜酝目视前方,开口说了三个字,她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时的手轻轻捏着她的肩,闻言手指紧了紧,他心慌得厉害,却还是倔着回答:“我和你一起走。”
“我们不同路。”
“姜酝……”
前方的红灯终于开始闪烁,姜酝这时候才抬眸看了一眼方时手中的伞,她和他的目光相擦,姜酝移开了眼。
反正没有下雨了,不用伞也可以,他喜欢就让他拿去好了。
绿灯亮起的那一刻,姜酝抬手拍掉了方时放在她肩上的手,往前走去。
“姜酝,你听我说……”
方时把伞收起来,伞面上的雨滴还没有干,淅淅沥沥淋了他一裤腿,他已经来不及在意这些,紧跟着姜酝走上斑马线。
“姜酝。”
过了红绿灯确认安全,方时才敢再次去拉姜酝的手,却没想到姜酝侧身躲开了他。
“伞你想要就拿走吧。”姜酝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方时,“我不要了。”
“你听我说好不好?姜酝。”方时看到她泛红的眼尾,心都要碎了,他想靠近姜酝,可他往前一步,姜酝就往后退一步。
“我要听你说什么?你现在要和我说,你就是季一石,是吗?”姜酝咬了咬牙,撇开眼不再看他。
风还是呼呼刮着,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这个天气没有什么路人,姜酝伸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捻到耳后,自嘲般笑了笑。
“不是说不会骗我吗?其实从头到尾都在撒谎,是不是,方时?”她的喉咙里好像被塞了半个柠檬,酸涩感一点点冒上来,她哽咽了一下。
“之前,是因为……”
“你说和我一起算重新开始,我信了,你说什么都坦白,我默认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但是你撒谎了,你从一开始就撒谎了。”
姜酝现在一点都不想听方时解释,她甚至不能看方时的脸,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她只觉得心猛然缩紧,回过神时眼泪已经掉下来。
她把脸一扭,用手背把眼泪抹掉了。
不可以哭。
撒谎的是方时,做错事的是方时,姜酝不流眼泪。
“季一石是我,姜酝……”方时见她落泪,心都碎了,况且让姜酝哭的人是他,方时后悔地拧住了自己的大腿。
那天为什么不提起,为什么不坦白。
如果说了实话,根本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对不对?
可他多害怕季一石这个名字,多担忧曾经的种种带给他的痛苦会一样影响到姜酝。
只要这个名字和他绑在一起,他就会永远陷在被打骂被贬低的沼泽地里,永远出不来。
然而爱,爱又是坦白。
方时伸手想要把姜酝拥进怀里,可她依旧是往后退,对视的瞬间他看到她眼中的抗拒,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他重新变回了季一石。
胆怯、自卑、恐惧,如同春雨后的不尽野草,便也在这一瞬的抗拒里,在他的心里疯长出来。
“那么现在你想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解释?方时?还是季一石?”
他垂下眸,眼中的温热被他掩去,泪水在他眼下慢慢渗开,他听见自己说——
“男朋友。”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在谈恋爱。”姜酝盯着不远处的柳树,风将垂柳吹得摇曳,她也就如此错过了一场春盛时。
“方时,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她的目光在方时手中的伞上停留了几秒,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方时想要开口,她抬手阻止了。
“我不想听,今天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姜酝转身时听到方时极轻地、近乎哀求地喊她,她才略微平静的情绪再次有了波动,褪了红的眼眶又热了。
“我们明天,还一起回学校吗?”方时问她。
姜酝脚步顿了一下,她袖下的手捏成拳,才没在方时这样可怜的语气里彻底心软。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了。”
再次抬步,姜酝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咬着唇,直到穿过长街,跑进小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周遭好安静,风这个时候也停了,她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脸上滑过一道湿热,她伸手。
眼泪。
……
——
方时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此刻用行尸走肉形容他倒也算贴切。
他抓着姜酝的伞回到小区,这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从电梯走出,却看到家门口蹲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季驰国用手撑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
“你回来了。”他转过身,看到方时,朝他咧开了嘴,“电话也不接,把你爹关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方时的眸色一深,抓着伞的手指不由得蜷紧了。
“你又来干什么?”
“这话说的,老子来还要理由?什么意思,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我来看看你不行?快点开门!”
他命令般的语气让方时心中更不痛快,方时站在原地没动,冷冷地看着他。
“快点啊,怎么了,你那个女朋友在里面?”
季驰国的话语才落,方时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几乎是在同时开口质问:“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你老子会不知道?”季驰国得意地笑起来,他把眼一斜,啧了一声,“人家咋看上你的?就你这样的,她眼瞎吧?”
“季驰国!”
怒火猛然涌上方时的心头,他原本的悲伤情绪在此刻一并化作了愤怒。
这个畜生,季驰国这个畜生。
如果不是因为他……
方时的拳头向前的时候,季驰国来不及躲,他猛地瞪大了双眼,还来不及呼救,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强烈的痛意从下巴往上蔓延,季驰国呲着牙,抬眼却对上了方时眼中的暴戾。
方时如今已经比他高一个头了,看他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像在看一条狗。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怂意,紧接着他听见了方时冷冰冰的语气。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第52章 Day52 /
陈樾以为她自己是第一个到寝室的。
今天还是下雨, 窗边的纱帘半拉着,能望见阳台上的几个空衣架被风吹得摇摆,寝室里的光线很暗, 她把行李箱往桌边一靠,正准备伸个懒腰喊一声“老娘回来了!”, 才发现不远处——姜酝的书桌上亮起一道光。
她的嘴巴张得老大,但好在还没有发出声音, 想喊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她轻轻拍着胸口,目光在姜酝的书桌和床上来回动了动。
姜酝的手机时不时亮起来, 她一开始竟然丝毫未察觉,现在看来, 那一次次光亮原来如此醒目。
“姜……”
姜酝的床帘紧拉着,从外望不见里面, 陈樾不知道姜酝有没有睡着, 又怕吵到她,喊了一半又闭上嘴。
然而桌上的手机又突然亮起, 有电话进来了。
来电有震动提醒, 陈樾看到备注上的“妈妈”才愣住,头顶上垂下来的床帘被拉开,姜酝半条手臂伸出来, 抓在了床栏上。
寝室里没开灯,实在昏暗, 唯一的亮源竟是手机屏幕,陈樾站在床边, 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姜酝红肿的双眼。
“……”
二人对视,沉默在手机的震动音里被无限拉长。
姜酝侧着身子愣在原处, 电话挂了,寝室重新陷入昏暗,她和陈樾的对视也变得模糊。
她正要开口,陈樾却突然低头,把她搁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递给她。
“阿姨的电话。”她说完,站着没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酝看了她一眼,接过手机给姜兰发了条微信,又直起身把床边的小夜灯打开了。
“怎么了?”她问陈樾。
灯光一亮起,她眼上的红肿就清晰起来,陈樾怔愣地盯着她发红的鼻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