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方时家里事发突然,姜酝也没来得及和他说自己今天要回十二中重新录个视频,他以为这个点,她大概还在被窝里。
她正要回答,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愣神的片刻里,李念抱着课本走进来。
“有一个坏消息。”李念进门时眉头皱着,有些抱歉地和姜酝解释,“拍摄视频的摄像机坏了,因为清明节放假,值班的维修师傅下午才能过来,现在拍不成了。”
姜酝抬头时恰好被溜进办公室的阳光晃了眼睛,她偏头躲了躲,一个哈欠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打出来了。
“……”
李念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
“难为你还起这么早过来,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姜酝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朝李念摆了摆,她用手背带走了眼角的湿润,说:“没关系啦班班,我过来挺方便的,那下午修完我再过来?”
正好拍完去湖中广场找方时吃饭。
“下午吗?我倒是会去监督着,不能再出错了。”李念点点头,“就是不知道维修师傅什么时候来,万一他来得晚,你清明什么时候回学校?”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上午。”姜酝说。
“那就假期第三天来啊。”季一石的班主任在后面听着,闻言开口打断了姜酝二人的对话,“正好我们班的季一石也过来,他还要求不露脸呢,说不定看姜酝拍,我还能在给他做做思想工作,怎么样?”
她这个提议其实很不错,避免了姜酝可能再次跑空的同时,顺便满足了姜酝长时间以来的好奇心。
那她岂不是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季一石了?
姜酝看向身旁的李念,李念也正看着她,眼神像是在问“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那我也一起来吧,第三天上午还是下午呢?”
“到时候我和季一石确定好时间告诉李念,叫她转告你。”
……
姜酝离开时又路过了实验班,大家已经开始上数学课了,数学老师看着面生,大概是今年才来十二中的新老师。
今天姜兰也不在家,她一早就起来买了东西去外婆家,说要吃过午饭再回来,姜酝于是在外面随便找了家面馆凑合了一顿,等待着晚上好好吃泰菜。
她不到五点就打车到了湖中广场,今日难得天晴,又是假期,广场上全是游人,她先去排队去了号,在商场一楼找了家咖啡书店坐下,等方时来。
手边放着几本旧黄的杂志,她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觉得无趣又放下。
她恰好坐在面对街的落地窗前,高凳让她的腿悬起来,她轻轻晃着脚,听到两声叩击玻璃的声音。
姜酝抬眸,看到方时正在站窗外,和她对望。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玻璃墙在对视的一瞬间似乎消失了,姜酝先是愣了愣,接着下意识伸手,手抬到一半,才想起隔着玻璃。
方时垂眸哑笑,眼睫微落遮住他眼中的一闪而过的失神,再抬眼时,满目皆是柔光。
他看姜酝的眼神总是这样,好似一束柔软又温暖的光,只需他一眼,姜酝就觉得心软软。
“我出去找你。”姜酝起身,朝他做了个手势,叫他站着不要动。
室外的风因为前几天的春雨淋漓,显然变得暖和,四月的天还是早早变暗了,街边的灯随着一声车鸣亮起,昏黄的光落了满地。
姜酝跑出去,伸手抱住了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姜酝埋在他胸口,低咛了句,方时没听清,于是问她说了什么。
姜酝却没回答,只在他怀里小幅度地摇摇头。
是她觉得刚才的目光相撞里,方时泄露了一丝破碎,她仿佛抓住过,又似乎并没有抓住。
她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这样淡淡的,什么也没和她提过。
“是不是想问昨天发生了什么?”方时好像总能读懂她的内心。
姜酝从他的怀抱里撤出来,垂下来的手恰好被他牵住,她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一点点。”姜酝说。
她等着方时说话,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二人相牵的手上,突然眼神一凝。
“其实也没什么事,家里的长辈生病了,我赶回去看看。”
是么?
姜酝盯着他被袖子遮了大半的手腕,将眉头拧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
“等一下。”
方时的话姜酝打断,他不解地看向姜酝,在沉默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僵住了。
他来之前换了件袖子更长的T恤,反复确认过才出门,只要注意得当,不会被发现……
姜酝指着他手腕上侧一大片可怖的青紫,声音有点颤抖。
“方时,你是不是撒谎。”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那这个,是怎么伤到的?”
第50章 Day50 /
“家里长辈生病, 为什么你会受伤?”
“……”
此般沉默几乎是难堪的。
姜酝抓住了方时的手,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几乎遮住他手腕的袖子一点点掀起来。
方时下意识想抽回手, 她却倏然捏着他的手指,抬眸同他对视。
她眉头微微蹙着, 眼神里全是执着,然而霎那间又流露出强烈的心疼。
方时的动作顿了顿, 不再动了。
半掌大的青紫色暴露在姜酝的视线之中。
“……”她的呼吸一滞,捏紧了方时的指尖。
“不疼的,没事。”
怎么可能不疼呢?
淤青几乎覆盖了方时手腕上侧的整片皮肤, 深色向外逐渐变淡,中间却是极浓的紫红色。
室外的天空已然暗下去, 唯有周遭泛开的昏黄灯光覆于淤青之上,姜酝盯着它, 悬在上方的手指明显颤了颤。
她缓缓抬起头, 看着方时:“方时,回答我。”
先前波动的情绪在此刻突然平息下来, 姜酝看看方时, 又看看他手腕上的淤青。
终于在又一番沉默后,方时开口。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点意外,和我爸起了冲突。”
不远处的马路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 站在灯下的二人齐齐转眼看去,只见斑马线上飞窜过一辆白色电动车, 黑色商务车在线前猛地停住了。
“什么?”
姜酝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于是回神又看向他。
“家里有老人生病, 他心情不好,昨天喝醉了, 我不和他住在一起,但怕他出事送他回家。”方时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然而抛开周遭喧嚣,才能捕捉到他嗓音里微不可见的颤抖。
“然后呢?”姜酝追问他,“他喝酒之后行为很粗暴吗?”
方时看了姜酝一眼,目光淡淡的,他低着头,头顶的光没有一丝一毫落进他眸中。
“他喝醉了就容易和别人起冲突,但受伤不是因为他。”方时略微沉吟,才继续,“我把他扶到床上,他要跳起来追我,过程中不小心撞到门把手,才起了这一大片淤青。”
方时的解释是实话,季驰国昨天的确喝醉了,他也确实心软送他回去,但和他发生了冲突。手腕上的淤青就是因为不小心撞在了把手上。
他挑了重点,却模糊了前因后果。
可是前因后果,如何叫他说出口呢?
“你和家里关系,还好吗?”姜酝把他卷起的袖子折回来,抓着他的手放开了,“方时,你好像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家里的事。”
他知道她的父母离异,也和她一同面对过意外发生,可她却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姜酝今天才突然意识到,她对方时的了解,很少很少。
“你一个人住,一个人做饭,这样一个人有多久了?”姜酝这样问他,心里却没什么底。
她第一次谈恋爱,身份是大学生,谈得是校园恋爱,本不应该深入了解这么多,只管往前走就好,想了解的有一天总会了解。
姜酝甚至想过,她和方时也许走不到如此了解对方的地步,陈樾和袁思源就是前车之鉴。
他们两个还在谈恋爱时,看起来比她和方时有未来得多,他们连毕业之后去哪一座城市都决定好了。
可是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在意方时一点点。
一点点是很难估量的词语,它可以是春日柳絮,随风飘过也无痕,也能是深秋落叶,猛然砸在将死的蝉身上,也能压垮一条生命。
喜欢一个人,才会想涉足他的生活,了解他的过往,关注他,就像他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她一样。
姜酝这样想着,明明是想要靠近,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悲伤,她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和方时之间的距离。
如果他不说呢?他只字不提呢?
姜酝如今问出口,如果没有得到回答,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会像现在的距离这样,从亲密无间到出现隔阂呢?
“姜酝。”姜酝停留在她手指上的温热抽离,方时倏然怔愣,他看着姜酝退后半步的动作,心突然空了一块。
可他只想重新认识。
他从踏入A大的这一天就做好了打算,高考结束后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让自己和原生家庭脱离,他只想让姜酝记得方时,只有方时。
方时跟着往前走了半步,想伸手去拉姜酝,她却躲开了,只看着他。
“我突然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姜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他朝外推了推。
这个动作对于方时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我是一个人住。”他的失控情绪在脑海里瞬间爆发,语气里带着急促,执拗地不退后,硬生生把姜酝拉进怀里。
姜酝站得僵硬的身体撞上他的胸膛,却不疼,然而方时的心蓦地抽痛了一下。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他几乎是哀求了,抱紧了她,“我父母在我高中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的母亲身体不好,她……我的父亲不会照顾我,所以从高二开始我就是一个人住了。”
“姜酝,你听我说,我和家里基本已经断联系了,我不说,是因为,想重新开始。”
方时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他努力不让声音颤抖,也不愿语无伦次,生怕姜酝下一秒就离开。
“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这是重新开始。”
天边突然响起闷闷的雷声,惊蛰早早过去,然而如今才是第一声春雷。
姜酝被他拥得很紧,他的手臂将她完全禁锢,她靠在方时胸膛前,能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
他的话穿插在心跳声里,一点一点将她僵硬的身子捏软了。
“姜酝,姜酝?”
方时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她要问曾经,他就都和她说,他默默追随了她三年才能和她并肩,除了她,方时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只要她。
姜酝没应他,才抬起手,想摸他的脸,但方时显然误会了,他以为姜酝要推开他,眸中的悲伤将满,眼尾便红了。
季驰国从前怎么打他,他都不肯流半滴眼泪,但姜酝现在不理他,他觉得无比痛苦。
要是真的忍不住,眼泪就落下去了。
他的喉结滚了滚,抓住了姜酝抬在半空中的手,没想到姜酝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笑了。
“傻瓜。”她于是伸出另外一只手,停在方时的右耳边,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像是在安抚小动物。
方时原本黯淡的眼神倏然亮起来了,比路边的灯光还要亮上几分,他愣了片刻,而后用力又抱紧了姜酝。
“我刚刚生气了。”姜酝在他怀里,声音变得闷闷的。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
“我问这么多,你会不会……”
“不会,我不会,你什么都可以问。”
“那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不会。”
她想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方时。”姜酝不再问了,尽管她心中还是疑惑,但方时今天的情绪让她很担心,她不能再问了。
尽管她想问的是,既然方时一个人住,那么他的母亲现在在何处?她的身体不好,方时不可能把她丢给他不负责任的父亲。
想要了解的还有好多好多。
但她开口说:“我们去吃饭吧,我有点饿了。”
他会愿意和她说的,她这样相信着。
姜酝只心想来日方长,却不知好时太短,一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
她没注意到方时的欲言又止,夜色全然倾泻而下,冲动之下即将破土而出的真实,便被缓缓遮掩了。
方时被姜酝拉着往前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原先他们站过的路灯下此刻正半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显然微醉了,眼中冒着醺醺然却狠辣的光,他盯着前方二人的背影,把手中的酒瓶扔到了地上。
……
——
假期的最后一天,又下雨了。
姜酝出门没带伞,在附近的商铺里买了一把,撑着往十二中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