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内的气氛颇有几分沉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轻微的翻页声、啜茶声。
姜宁晚安静地立在原地,神色淡然。她本就不喜欢与裴铎搭话,如今他不开口,她又有何必要主动开口呢。
旺顺守在轿子外面,半晌都未听到任何动静。他心中不禁纳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揣度错了他家二爷的心思。
就在他满心疑惑之际,那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只是这一次,嗓音中没有往日的沉冷,反倒带着几分笑意。
“你可知爷让你上来所谓何事?”裴铎随手搁了茶盏,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前、如同木头人一般一声不吭的姜宁晚。
“回二爷,不知。”
裴铎轻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她的侧脸,、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一只手便能轻易握住。
“那人是何人?”裴铎微眯眸。
姜宁晚抬起头:“何人?”
表情看似无辜,实则阳奉阴违、表里不一,故作懵懂。她倒真是在今儿把他的雷点踩了个遍。
裴铎道:“真是个胆大的,爷倒不知你还有来见情郎的胆子。怎么,莫不是爷比不上一个酸书生?”
裴铎是笑着问出这句话,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裴铎缓缓起了身,伸展肩臂,一步一步来到姜宁晚的身侧,盯视着她。
片刻后,他方才伸出手,用力攥住她的下颌,迫她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压迫感道:“既做了爷的房中人,便不要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懂吗?否则,爷先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活剐了,而后再来好好收拾你。”
语罢,他毫不留情地冷抽回手。
直到他说出这一番话,姜宁晚才终于弄清楚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所指的,竟然是方才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晓的陌生男子?
姜宁晚只觉得荒谬至极,她不过是与那人偶然见了一面,甚至连话都未曾说上几句。
“听懂了么?回答。”裴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违抗的意味。
为了避免给他人带来无妄之灾,姜宁晚不得不仔细解释道:“二爷误会了,那位书生只是张妈的同乡而已,与我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裴铎微挑眉,冷嗤了声:“最好是如此。”
姜宁晚并未反驳。
见她此番不与他抬杠,裴铎再次扫视了她一眼。此时的她低眉顺眼,那模样让他原本的怒火削减了几分。
他向来喜欢乖巧识时务的人。
他道:“这般乖巧便对了。”
姜宁晚垂眸不语。
裴铎扬起手:“旺顺,去将那铺子里各类成衣都包起来。”说罢,他将目光转向姜宁晚,问:“你还有何想要的?”
这般大手笔,无非是刚刚打了个巴掌过后,现在又给她一颗甜枣。姜宁晚内心毫无波澜,轻摇了摇头。
裴铎嘴角微微上扬:“再为她添几副上好的头面。”
旺顺在轿子外面,听到命令后,恭敬地应道:“是。”
“过来,站着累,坐下吧。”裴铎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
姜宁晚低着头,沉默不语。她微挪动脚步,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点小性子在他的包容范围之内,裴铎并不责她,他指着小几上的糕点:“挑几个合心意的尝尝,这都是时新的糕点,老太太都未提前尝过。”
语罢,他便握了身侧的书,翻开。
空气中只剩下了书页声。
半晌,裴铎抬起头,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今早送过去的物什,你可满意。”话了,继续道:“那是老太太她们备下的,你若是不喜欢那样式,便告诉旺顺,让他重新置办。”
恰在此时,正提到旺顺,旺顺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回二爷,东西都包下来了,明日便能送至府上。”
裴铎“嗯”了声,接着旺顺又道:“二爷,守备将军有请,想邀您一同。”
“备马。”裴铎扬了声。
在外等候的旺顺先是一愣,心中暗自疑惑,这不是有马车在这儿吗?正想着,只听得他家二爷继续道:“送采芙姑娘回府。”
旺顺这下当真有了几分惊讶,看来,二爷当真对这采芙很有几分看重啊。
裴铎径直掀起轿帘,将要出去的瞬间,他忽地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姜宁晚望过来的目光。
他勾唇,意味深长道:“爷给你三日功夫思量,可莫要让爷失望。”
语罢,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轿帘落下,发出轻微声响,隔绝了外头的光线。
姜宁晚缓缓闭了眸,她知道,他这是在给她下最后一道通牒。
第26章 半哄半威胁
回来后,姜宁晚便在两个婆子的引领下,来到了睿渊堂。
这两个婆子,正是那夜守在外间的两位。
云妈走上前来,悉心伺候着姜宁晚梳头。她一边梳,一边道:“姑娘啊,这会子您可该想通了吧。您瞧瞧这屋里的陈设,样样皆是贵重物件。这足以可见咱二爷对您那一片诚心,满心的疼爱。您呐,日后只管好好伺候二爷即可,哪里还用成日里坐在那绣凳上?”
语罢,云妈小心翼翼地抬眼去觑姜宁晚的脸色,只见她神色安静。
云妈这才舒了口气,心中暗道:不闹就好,时日长了,她岂能不知她家二爷的好?到那时,只怕这姑娘日日都要眼巴巴地候着二爷。
姜宁晚梳洗完毕,一张脸宛如清水芙蓉般娇艳动人。
旁边立着的周妈看着,眼中满是惊艳,笑着赞:“采芙姑娘当真生得好,琼鼻挺秀,粉面衬桃花瓣,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此时,夜色已深,两个婆子又小心翼翼地嘱咐了几句,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闻得院子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卧在榻上的姜宁晚深吸了口气,内心的郁结如一团乱麻,无可排解。
她紧紧攥着手心,仿佛只有那丝疼痛,才能带给她几分力量。
裴铎说过,给她三日时间思量。接连三日,他确实未曾现身。
然而,姜宁晚却并未因此有半分松懈。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岂能因说它三日后才会落下,她便不焦躁呢?不,这只会令她时时刻刻处于焦躁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生怕这刀冷不丁便落下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第四日清晨。
姜宁晚几乎一夜未眠,眼底浮现一层淡青,如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可惹得云妈和周妈二人焦急万分,急忙为她翻找出润肌膏,小心翼翼地为她搽上。她们满心担忧,恐她颜色受损,从而惹得她家二爷不快。
周妈为她搽完润肌膏后,还贴心地加上了一句:“姑娘啊,今儿二爷要来呢。您也莫要太过激动了,好好休息,方能好好伺候二爷。您再去歇息一会吧。”
就在周妈非要扶着姜宁晚进屋歇息之际,院门那儿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妈闻声,忙不迭地推开门,往外一瞧,登时愣在了当场,这来者可是稀客啊。
她赶忙快步上前,微微欠身道:“大太太,您如何来了?”
来人竟是常年在庄子里礼佛的向氏。
方才听闻脚步声的那一瞬,姜宁晚身体瞬间僵硬如石。待得知是大太太后,她虽稍松口气,可仍未好转多少。
这府里能被称作大太太的人,唯有裴铎的生母。
姜宁晚并不认为对方来寻自己会是好事,左右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罢了。
云妈、周妈却觉着大太太赏脸来此,那可是给了姜宁晚天大的面子。
她们二人连忙将向氏给迎了进来,还一个劲儿地冲着姜宁晚使劲使眼色。
姜宁晚抬眸,视线落在了向氏身上。这一眼,令她有几分诧异。她未想到裴铎的生母竟如此年轻。
二太太梁氏虽保养得宜,但显然已是妇人模样。而这位大太太,脸上无丝毫岁月痕迹。一身素色衣衫,眉眼清艳,端的是极美。但无端地,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
姜宁晚收回视线。
裴铎并不肖似其母,唯有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亦是很冷。
就在姜宁晚思忖的瞬间,向氏淡淡地看了一眼姜宁晚。如她所想,此女容貌极盛。不然,她那眼高于顶的次子也不会看上她,更遑论要强来。
向氏轻笑了声,不愧是父子,能干出和他爹一样的事来。
向氏再度扫了一眼姜宁晚,开口问:“可还适应?”
姜宁晚低垂着头,默然不语。
向氏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已然明了。一旁的周妈眼见二人气氛僵硬,急忙为大太太斟茶,双手奉上。
向氏浅抿了一口,方才掀了眼皮,道:“原我以为是底下人胡言乱语,可今日见,你倒当真是个不情愿的。”
虽她说得风轻云淡,但周妈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手心冒汗,当即想要解释,却在下一瞬对上了向氏轻飘飘扫来的一眼。
周妈一下子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姜宁晚依旧没有回应向氏的话,神色莫辨。
向氏仿佛知晓她的性子一般,并未咄咄逼人。她饮完茶水,便起了身,看样子是要离开。
然而,在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刹,她转头留下一句:“你这种性子,倒颇得我心意。无事的时候,可以去庄子上陪陪我。”
周妈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赶忙劝着姜宁晚一道连连感谢。
待向氏走远,周妈方才面带喜色地扭过头来:“采芙姑娘,您当真好运道。大太太一向不与人亲近,就连这次回来几日也是应了老太太的邀请。不成想她竟是今儿来这看您一次,这可是难得的事啊。”
总兵府,
裴铎随手扔下手中长枪,而后拈起一块帕子拭汗。
旺顺在一旁事无巨细地禀报着院里的诸般事宜。
当听到“大太太”三字时,裴铎微微皱起眉头,问道:“说什么了?”
旺顺赶忙回道:“大太太夸赞了几句采芙姑娘生得好,走时还说喜欢采芙姑娘的性子,要她无事时去陪陪她。”
这可真是稀罕事。裴铎又问:“那采芙呢,她有何反应?”
旺顺这下子面露几分为难。裴铎扫了一眼他绞尽脑汁的模样,瞬间便明白了,无非又是那副木头人做派,无动于衷。
他嗤笑一声。她这面子如今倒是比天大了。要知道他这位母亲,他自己常年都难以见上一面,她倒好,不仅见了,还得了夸赞。
旺顺管事只觉头顶上方冒起冷气,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二爷,今儿个要过去吗?”
裴铎提起一把长弓,随手拉开,瞄准靶心,一箭精准入靶。
而后他将长弓扔至旺顺手心,掸了掸袖扣,道:“今晚。”
旺顺弓着腰,抱着沉重的长弓,恭敬应道:“是。”
越恐惧、惊慌,时间便似被无限拉长。姜宁晚潦草用过午膳后,便一直坐于靠窗榻上。自此处,透过窗子,她能望见逐渐暗淡的日光。
华灯初上,院门被推开。彼时,姜宁晚正昏沉地倚在软枕上,乍一听两个婆子的惊喜声,顿时悚然惊起。
闻声时,已然是一身冷汗。她侧过头去,只见日头早已落山,四周昏沉一片。
无人给她反应的时间。她紧攥手心,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似动非动的毡帘。忽而,那毡帘被掀开,室外光亮倾洒而入。一道高大人影步入其中。
在那一瞬,姜宁晚头皮发麻。
一道冷锐视线狠狠将她攥住,甚至肆意地将她从上至下细细打量。那种被审视、被觊觎的感觉,让她几欲夺路而逃。
裴铎在入内的第一时间,便是寻姜宁晚。乍见她睡眼惺忪,他微眯眸。
她此刻云鬓微乱,几缕青丝散落在白玉般脸庞侧。粉面微红,唇微启,呵气如兰,尽是慵懒之态。
裴铎勾唇,他知晓她生得美。只不过今日,又叫他瞧见了一副与往日不同的美态。
两个婆子早在裴铎入内时便悄然退下。姜宁晚眼睁睁地看着那毡帘被放下,屋内只剩她与裴铎二人。
裴铎轻扯衣领,而后大步迈向不知所措的姜宁晚。
在他看来,她此刻这副模样,着实有几分憨态可掬。
他行至她跟前,俯下身来,目光在她极为出众的眉眼间流连几番,而后伸出手,轻轻摩挲几下她红润的唇,问:“今日大太太来看你,可有为难你?”
尽管旺顺言说大太太喜欢姜宁晚,然裴铎却并不信。他太知晓他母亲那般的冷性子,恐怕除了他那个早逝的兄长,及她身边伺候多年的婆子,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突如其来的靠近、亲昵,令她心生反感。姜宁晚偏过头去,轻轻摇了摇头。
这般明显的躲闪,难免惹恼了他。裴铎松了手,捻了捻手心温软的触感,而后视线扫向姜宁晚。
他的视线不复方才的温情,变得带了冷漠。
姜宁晚深吸口气,她深知惹他发怒,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强行按捺住反感,道:“回二爷,大太太待人友善,并未为难于我。”
裴铎并未关注她这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兀自强压,同那晚一般,甚至更甚。她对他似乎唯有排斥。
他径自坐在一旁太师椅上,一腿曲起,一腿耷在榻上。
阖眸半晌后,幽幽出声道:“给了你三日功夫思量,如今你可想好了?”
来了,终究来了,悬在头顶的刀落下来了。
姜宁晚掐了掐手心,似是做好了决定。毅然决然起身,来到裴铎面前,双膝跪地,道:“求二爷开恩。我早已有了心上人,亦与他有了婚约,万万不能背弃此约定。”
“二爷这般人物,要多少好女子皆能得之。像我这般蒲柳之姿,又与人有婚约的女子,实乃万万配不上二爷。二爷当另寻佳人方是。”
姜宁晚这一番陈情,字字似发自肺腑。
良久,室内静默无声。
就在姜宁晚跪得双膝发疼之际,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笑,讥讽至极。
裴铎笑着俯身,以泥金扇抬起她下颌:“你方才说什么?”
“有心上人?有婚约?”
一声更比一声冷讽,裴铎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爷让你好好思量三日,你倒好,想出这么个理由来糊弄爷。怎么?莫不是瞧爷生得和善,好欺负不成?”
裴铎言罢,起身而行,径直走向一侧。
姜宁晚跪在地上,心中直觉不妙,猛地抬头,骇然瞧见裴铎抽出一柄长剑,剑身森然发亮。
她心底发寒,高声喊:“你要做什么?”
裴铎却径直提着剑,向外走去。
姜宁晚吓坏了,猛地起身,飞奔过去,双手张开,拦在他面前,紧紧盯着他,再次问道:“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