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过于娇气了,受不得一点力道。裴铎转了身,仰头利落地扣了襟扣,随即大步走向门口,走了几步,他又侧首道:“你们二人,好好伺候姑娘,切不可怠慢,可懂?”
周妈二人赶忙连连点头应“是”。
姜宁晚自裴铎下榻后,便一直愣愣地躺在榻上,仿佛失了魂一般。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她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帐顶,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直到周妈她们小心翼翼地呈来一碗热汤,要她喝下去。
此时的她,喉咙早已干涩发哑,她机械地捧起碗,本想大口喝下解渴,然而,却在入喉的第一口,差点被苦涩发酸的味道熏得吐出来。那股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姜宁晚欲呕的模样落在周妈二人眼里,便是不肯配合。
周妈心中一紧,急忙抓紧险些被姜宁晚摔掉的瓷碗。
她的眼神隐晦地扫视过姜宁晚。而后开口道:“采芙姑娘,这是老太太让我们送过来的。”,她在提醒姜宁晚不可违抗:“你可不能不喝。”
姜宁晚一向不喜喝药,就连板蓝根、感冒灵那样冲剂的味道都让她觉得苦。更何况这般气味的汤药。
她抿了抿唇,舌尖发麻:“这是什么?”
声音微弱、沙哑。
周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采芙姑娘,在主母进府前,你都得喝这个,可不能乱了章法。”
姜宁晚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沉默几瞬,她伸手端过碗,紧紧地握住,忍着苦味,一饮而尽,动作之迅速让周妈瞠目结舌。
周妈还以为她受了打击,好心安慰道:“您也莫沮丧,二爷疼爱您,来日有的是诞下子嗣的机会。”
一旁立着的云妈,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姜宁晚。她留意到,自二爷离开,这姑娘便一直安静地坐着,让人全然猜不透在想些什么。当听闻要喝避子汤时,她没有出一丝惊讶,反倒是极为利落地一饮而尽。云妈心中暗自诧异,却又摸不清她的心思。
既然人已经喝下了避子汤,那她们二人的任务便也就算完成了。
她们本还想着为她沐浴擦身、穿衣,然而,才刚碰到她胳膊,便被拂开。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只能悻悻地离开。
门“咯吱”几声,关上了。
偌大的室内,骤然安静下来。
姜宁晚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撑起身来。可就在那一瞬,她猛地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上有一圈红痕。脑中“轰”的一声,似是有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她突然想起来她方才答应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这一瞬,她只觉如坠冰窟。
福康堂内,静谧祥和。
老太太正端坐在主位上,手中缓转动佛珠,面容沉静。
老太太得了两个婆子传来的信:采芙很懂事,二话不说便喝了避子汤。老太太心里颇为满意,她没看走眼,这个采芙确实是个乖觉性子,无甚越距想法。
老太太此刻浑然不记得前段时间姜宁晚的抗拒。在她看来,这件事是对姜宁晚天大的恩赐。姜宁晚如今这般欢欢喜喜地接受才是最合理的情况。毕竟,能得到她家孙儿的宠爱,又能在这府中有一席之地,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
老太太转了转手中佛珠,陷入沉思。半晌,她睁了眼,看向一旁梁氏,问:“你说明儿我是不是该寻大师再为铎哥儿算一卦?”
梁氏思忖片刻,而后轻声道:“老太太,这样也好,让大师再探探,求个心安。”
老太太“嗯”了声。找大师再算一卦是其一,其二便是她该为铎哥儿再物色一门亲事了。这后院中该有个主母主事,方能让府中更安稳有序。
老太太向后招了招手,银珠上前。
老太太道:“银珠,再去备些鲜亮衣裳、珍稀头面过去。那采芙丫头是个懂事的,铎哥儿又对她满意,别亏待了人家。”
银珠恭敬应“是”。
在银珠领着几个人施施然走进来之时,姜宁晚恰好正从座屏后出来。不久前,她将自己浸在温热水中,足足待了近一个时辰。待到手脚发软无力,这才踉跄起身。
此时的她,身上仅披着件单薄外衫,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垂落在肩头。
待她瞧见银珠满脸笑容的模样时,她微扯了扯唇角,几近是面无表情。
周妈她们一看到姜宁晚那冷着的脸,心中顿时一惊,吓得赶忙快步上前,言语中满是讨好、恭敬。“哎呀,是银珠姑娘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瞧着这大晚上的,您还亲自跑这一趟,何不如遣了人来通知一声呢,我们两个老婆子自会麻溜地前去,哪还用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呀。”
银珠轻挥了挥手,她身后的几个人便立刻将那些物什尽数呈了上来,琳琅满目。
周妈二人忙不迭地伸手接过,嘴里不停地连声道谢。
银珠一直笑眯眯的,她从一踏入内,目光便投到了姜宁晚身上,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已然明了,看来二爷当真是满意得紧。
主子满意,她这个做奴婢的自然不能有丝毫怠慢。
银珠快步走上前来,道:“恭喜采芙姑娘,贺喜采芙姑娘,你这番也算是正式入了二爷的房。我方才一进来,便瞧见这屋里的陈设金贵得很,真真是与你极为相称。”
银珠又欢喜道:“采芙姑娘,不光二爷疼惜你,老太太、二太太也记挂着你。你瞧瞧,这些物什全是老太太她们特意吩咐我送过来的呢,那可全是上等的好物件。”
周妈她们迫不及待地将物件呈到姜宁晚面前,银珠抬眼,仔细瞧了瞧姜宁晚的面色,只见她面上虽无甚太大波动,但还是点了点头。
银珠心下暗忖:如今这采芙都成了二爷的人了,这番应当是愿意了吧。
银珠复又道:“采芙姑娘,若是你手头还缺什么东西,只管说出来,我定会通通给你采办过来,切莫客气。”
姜宁晚拢了拢衣襟,沉默了半晌。
就在银珠心中琢磨不定之时,半晌,方才听见姜宁晚开了口:“你说的是,我记着了。”
她的语气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银珠听了这话,稍稍放下了几分心。她再抬眼瞧了瞧姜宁晚,只见她乖觉地立在一旁,那模样倒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银珠舒了口气,看样子这采芙应当是学乖了。毕竟,跟着二爷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银珠又乐呵呵地寒暄了好几句。话里话外,无非都是在强调老太太她们给予的恩典。末了,又有意无意地嘱咐姜宁晚,一定要好生伺候二爷,顺从二爷的心意。
姜宁晚只沉默着点点头,未多说一句。银珠瞧了瞧她实在疲惫的模样,便又嘱咐了几句,让姜宁晚要好生照顾自个儿的身体,这才放心离开。
内间的喧嚷终于结束,恢复了一片宁静。
烛火轻跳动着,姜宁晚闭了眸,倚在榻上。她浑身酸软发疼,整个人远远看上去无精打采。
周妈看了她好几眼,终于,没忍住,走上前去,道:“采芙姑娘啊,可是累狠了?要不咱去厨房弄些点心过来补补身子。”
身后的云妈却悄悄地拉了拉周妈,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意。依她看,这采芙恐怕不是身上累了,而是这心里还不想跟她们二爷。云妈冲周妈轻摇了摇头,周妈又看了一眼榻上的人,实在没话说,便随着云妈下去了。
榻上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然而,姜宁晚却一直静坐在窗边,目光盯着跳动的烛火。
夜,愈发深了,
她却一点也不累似的,一直坐在那一处,直到烛火渐渐熄灭,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第29章 惹怒
翌日, 夜,天幕如墨。
两个婆子正殷勤地为姜宁晚悉心梳洗打扮。旺顺管事早先来传了口信,道是二爷今晚还要过来留宿。
周妈忙不迭凑在姜宁晚身侧, 道:“姑娘,今儿二爷来了, 你可要多多对二爷笑才是。二爷那可是真心疼爱你呀,今儿这一日便让旺顺管事前来问候了多回呢, 生怕你有个身子不适之处。”
周妈一边慢慢地梳着发,一边眼睛不时往姜宁晚脸上瞥去。半晌过去, 却也没见姜宁晚露出个笑脸来。
周妈心中有几分纳闷了, 暗自思忖着自己没哪儿说错了话吧。
周妈还欲开口再劝, 姜宁晚却在她开口之前侧过身来, 道:“周妈, 我知晓了, 你不必再说了。”
周妈一下子话就梗在了嗓子眼处, 只得干巴巴地笑了笑:“姑娘知晓就好, 知晓就好。二爷对你着实是好得紧,姑娘一定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好生服侍二爷。”
是夜,如水月光洒落在庭院中。
姜宁晚沐浴完后, 裴铎迈着大步伐跨入了院子。
裴铎甫一入内, 便见她衣着单薄地立在原地,发上、面颊上尤带着几分水汽,想来是方才刚沐浴完,裴铎欺身上前,
早在他进来的那一瞬,姜宁晚便身子僵硬地立在原地, 待见到他抬起手,她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手不自觉地挡了上去,微侧身,试图躲避他上下打量、毫不遮掩意图的视线。
裴铎径直扯了她入怀,鼻尖顿时萦绕着一阵香甜,他深吸了一口,方才开口道:“头发尚未擦干,也不怕着凉?”
他似是关心,又更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一旁候着的周妈见此情形,心中一紧,生怕二爷以为自己不尽心伺候。她赶忙解释道:“二爷,采芙姑娘将将沐浴完,还未来得及擦发呢。”
裴铎不轻不重地瞥了眼周妈,周妈压根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
“嗯,现在去给姑娘擦擦发,莫让人着凉了。”
周妈恭敬地低头,忙不迭去取了棉帕。
姜宁晚安静地坐在小几侧,周妈恭立在她身后,认真地为她绞着湿发。
烛火摇曳,映照在屋内,泛起暖黄的光晕。姜宁晚微垂着脸,半张侧脸沐浴在柔和光晕中,愈发显得温婉柔和。
裴铎斜倚在太师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略过她的面颊。
她此刻很安静,乌黑的发垂落下来,遮掩了些许她的神情。发梢处还挂着晶莹水珠。
裴铎微眯眸,她身上的衣衫甚是单薄,在烛光映衬下,颇有几分若隐若现的朦胧。
他随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而后,他移开目光,闭了眸,借此休息片刻。
待周妈为姜宁晚绞干湿发后,一回头便见二爷正在闭目养神,不知是否入睡了,她颇有几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之感。
半晌,待她准备去喊一声“二爷”,只见太师椅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双眼锐利有神,哪有半分入睡困倦的模样。
周妈赶紧上前,欠身道:“二爷,姑娘准备好了。”
裴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随后摆了摆手,周妈会意,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裴铎几个大步,便行至姜宁晚跟前,如同前晚一般,他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入了榻,在开始时,他还特意亲了亲她,嗓音低哑道:“身子可舒坦了?”
裴铎今日让旺顺过来问情况,得知她用了些药,他想到她身板柔弱的样子,难得起了几分怜惜,遂今夜好心问了句。
姜宁晚却别过了脸,答非所问:“我兄长如今究竟如何了?”
裴铎正欲俯身吻她,冷不丁又是这个问题,他半撑起身,盯了她一会儿,方才道:“你放心,爷既然寻到了他的踪迹,那找到他,带他平安回来会是早晚的事。”
他特意咬重了“平安”二字。
姜宁晚知他的意思,若是她不听话,他就无法保证“平安”了。
她闭了眸,想了想,复又睁眼,认真道:“二爷,采芙未曾说谎,采芙那个八字当真是假的,采芙没有那般能与你八字相配的好福气。”
这是她第二次重复这件事了。
裴铎低头,琢了口她的唇,方才幽幽道:“爷不是说了吗,爷不看重那个。”
姜宁晚忍着想用手狠擦唇的动作,盯着裴铎,道:“二爷,看在我救了元淑小姐的份上,你给我一个希望好吗?”
“嗯?”
他没有直接拒绝,姜宁晚双手拢住他的大掌,刚想出口,裴铎却抽出了手,她的心在往下坠。
裴铎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不免心下有几分恼,他大掌径直捂了她的嘴,另一大手扯了她衣裳,胡乱往帐外扔。
这一晚,注定是场煎熬。
月挂中天,清辉洒地,近两个时辰过去了,外间守着的周妈二人方才隐隐约约听见二爷起身的动静。
她们心中顿生忐忑,今晚里面的动静着实忒大了。昨儿那一声不吭的采芙,今儿的哭叫之声却是怎么掩都掩不住。周妈一颗心一直紧提着,生怕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事。
待门打开,周妈、云妈赶忙走上前。猛地瞧见二爷正系着襟扣走出,周妈走在前头,眼神不经意间一扫,便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二爷那脖颈上有道抓痕,还冒着新鲜的血珠。
周妈的心这下子算是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心跳如擂鼓一般,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云妈跟在后头,因位置的缘故并未看清楚。乍一见周妈低头,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冷不防便对上了自家二爷那冷戾的眼神。让云妈心下骇然,正在她手忙脚乱之际,二爷冷冷的吩咐落了下来。
“快进去。”
周妈赶紧拉着身后的云妈,急匆匆地往里赶。
甫一入内,周妈连忙催促着云妈去端熬好的汤药。她的视线急切地投入帐内,待走近前,却未见到人,她侧过身,这下才眼尖地发现人无力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此刻正蜷缩着身子。
她眉心猛地一跳,赶紧上前去扶,脚下却差点一滑,她一低头,这才发现一侧小几上的盘碟尽数砸落。地上遍布着碎片、水渍,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