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姜宁晚思绪顿了几秒。方才自己应是笑了吧……应是带着笑脸的……
春喜见姜宁晚又不出声了,犹豫片刻, 方问出心中所想的话:“采芙,我听着其他人说二爷对你颇好。你近日过得可还舒坦?”
姜宁晚从繁复思绪中抽出, 面上带着一抹淡笑, 轻“嗯”了声。
春喜听闻姜宁晚亲口说过得好,当下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道:“过得好便好。采芙,你是不知道, 自你不在绣房后,我每日里都格外想念你。喏, 你看,这是我昨儿个同张妈上街时给你买的炒栗子,又香又糯。”说罢,春喜赶忙扯开布袋子,满脸欢喜地将其递到姜宁晚的跟前。
姜宁晚伸手取出一粒,放入口中尝了尝。
春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半晌之后,方才道:“采芙,我要回家成亲了。日后,怕是没法子再来看你了。”
姜宁晚听了这话,又剥了一个栗子,自己却并未吃下,而是递到春喜的唇畔,轻声道:“成亲是好事,我替你高兴。”
春喜嚼着姜宁晚递过来的炒栗子,微低着头,一时间有些沉默。毕竟她年纪尚小,乍然间要与自己的好朋友分别,心中总归是会感到难过的。
半晌后,春喜极为认真地抬起头来,目光看着姜宁晚,道:“采芙,我会想你的。马良书有时候会进城采买东西,若有机会,我便托他将我要带给你的东西交给张妈,再由张妈转交给你。”
姜宁晚已知晓马良书便是春喜的心上人,她不由得伸出手,轻摸了摸春喜毛绒绒的脑袋,弯着唇角,道:“好,我也会想你的。”
得了好朋友的承诺,春喜低下头去,剥了两个栗子,一个递给姜宁晚,一个则塞进了自己嘴里。
随后,春喜又忍不住同姜宁晚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事情。有近日绣房里发生的事儿,比如张妈又夸奖她了,张妈又斥责环云了。说到张妈斥责环云的时候,春喜的模样骄傲得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姜宁晚一直浅笑着看着她,时不时伸出手指戳戳她面上的酒窝。
二人这般谈话,竟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之久。还是周妈进来告知春喜,说春喜的家人在外面催促的时候,春喜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
姜宁晚向她招手,春喜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将要离开时,春喜又忽地转过身来,她差点忘了张妈交代的事情。
在姜宁晚疑惑的目光中,春喜从一旁的兜里掏出一个袋子。姜宁晚看了一眼,似乎是个钱袋子。紧接着,春喜又掏出一个袋子,看样子应该还是个钱袋子。
春喜将第一个钱袋子捧到姜宁晚跟前,道:“采芙,这是张妈让我交给你的。”说着,她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姜宁晚耳边,轻声道:“这是那个李书生交给张妈的,说是让张妈务必转交给你。”
春喜小心地觑了一眼姜宁晚的神情,接着小声道:“采芙,你上次同张妈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李书生,还恰好被二爷给撞见了。这银钱恐怕是二爷那边警醒了李书生,他不要这银钱,所以才让张妈转交给你。”
春喜又道:“采芙,你可得小心些,千万莫要在二爷面前提起李书生了。像二爷那般的男子,怕是不准许你提及其他男子分毫。”
姜宁晚攥着手中沉甸甸的银袋子,沉默不语。就在她垂眸思索的间隙,右手忽然一暖,她抬起头来,正瞧见春喜往她手里又塞了一个银袋子。
姜宁晚问道:“这还是张妈让拿过来的?”
春喜连忙摇摇头,她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姜宁晚见她扭捏的神情,问道:“是你的?”
春喜快速地看了姜宁晚一眼,而后赶忙点了点头。还不等姜宁晚将钱塞还给她,春喜已飞快地蹿到了门槛边上。
她扯着大大的笑脸,道:“采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就收下吧。我听我娘说过,在大户人家做姨娘,虽说很好,但实际上也是不好做的。你总要有些私房钱去打点底下的人。我的银钱不多,你将就着点,哪怕留下一点也是好的。”
姜宁晚静立在原地,此时,周妈又在外间催促起来。春喜抿了抿唇,转身之际,她又扭过头来,说道:“采芙,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来我家。我家在山河庄。”
还未等春喜说完,姜宁晚几步上前,极为利落地将银袋子塞进春喜手中,抬眼道:“你这傻瓜,都要成亲了,还不好好藏些自个儿的私房钱。”而后,在春喜纯净如水的目光中,姜宁晚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周妈送走春喜后,又折返回来。她脚步轻快无比。今儿这位主瞧着心情甚是不错。待会儿二爷来了,二爷见着这般,也定会心情甚好。如此一来,她这做下人的,赏赐肯定少不了。
周妈进了屋,轻掀开毡帘。室内此刻极为安静,她瞧见这位主儿正紧攥着个银袋子。她正想着凑过去仔细瞧瞧,却见人忽地扭过头来,一双清棱棱的眼睛盯着她。
周妈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满面笑容。
姜宁晚放下手中的银袋子,问了一句让周妈喜得仿佛要上天的话:“二爷今日何时来?”
周妈一听,心花怒放,忙道:“采芙啊,你且等着,我这就去问问旺顺管事。”说完,周妈脚下生风,忙不迭地打了帘出去。
几乎同前几夜一样的时间,只听得轻微的门响传来,毡帘自外挑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立在门口。
云妈刚伺候姜宁晚沐浴完没多久,姜宁晚披了件薄衫,半倚在榻上。她微一抬头,便对上了裴铎黑沉的目光。
裴铎迈着步子,漫不经心地踏入内室。他盯视了她白皙面庞半晌,方才开口道:“稀罕事儿,候着爷许久了?”
周妈忙拉着云妈悄悄地退到一边。
尽管是周妈喜上眉梢地过来说她盼着他过来,裴铎其实也并不信。瞧他现在过来了,她还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一双眼睛清亮亮的,可没半分盼着他的意思。
不久前,在榻上,她还敢踢、咬地让他快些走呢,今儿个就转性了?
裴铎抬手抚了抚额,也没真指望这小妮子会巴巴地凑过来回话。他刚准备大步跨过去,却没想到眼前的人还当真出声了。
裴铎挑了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你说什么?”
这一回,他听得清楚,她道:“是啊,二爷,候你许久了。”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裴铎硬生生地止了脚步,侧首看了眼一旁的两个婆子。
周妈顶着二爷颇有压力的视线,脸上堆满了笑脸,道:“二爷,采芙一直候着您呢。”
半晌,裴铎忽地轻笑了声。
周妈心里正乐滋滋的,她想着抬头再恭维几句,可刚一抬头,便瞧见二爷扔了个东西过来。
周妈慌不迭地伸手去接,好在她手快,稳稳地接住了。
刚拿稳,就听到二爷吩咐了一句:“放在几案上。”
周妈来不及细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物件,便赶忙遵着二爷的意思,将那圆长物件小心地放在了几案上。
而后,周妈转头的时候,只见二爷已然抱起了采芙。周妈赶忙转过头去,拉着云妈急急地退了出去。
临出去时,周妈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几案上二爷扔过来的那个轻飘飘的物件。莫不是二爷要赏下来的珍稀物件?
榻上,影影绰绰间,光线昏暗。
裴铎紧压着姜宁晚向内靠近,他俯了身,眼神中颇有深意,低声问道:“今儿这般想爷?”
未等姜宁晚出声,裴铎猛地沉下身去。他如愿以偿地听到身下人溢出的一声闷哼。
裴铎仰起头来,脖颈处的喉结上下滚动,过了这个劲头,裴铎方才又低下头,视线犹如锋利刀刃,寸寸刮过姜宁晚泛起红晕的面颊。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道:“想爷,就拿出点本事来。”
话末,裴铎俯身,将要抬起她身体之时,他半眯着双眸,随意地扫了一眼她枕边柜上的一个银袋子。
第34章 争执
裴铎额上的热汗顺着他轮廓分明的面颊滚落。他着实折腾了好一阵子, 方才呼吸浓重地翻身而下,而后顺势将人紧揽在了怀中。
他低头看去,怀里的人紧咬着唇瓣, 双眸紧闭,面颊绯红, 湿透的青丝半贴在颊边。
他伸出手,将青丝别在她耳后, 濡湿暖热的大掌不时地摩挲上几瞬。
姜宁晚无意识地侧过脸去,而后方才睁开眼, 对上裴铎黑沉的眸子。她抓住他的大掌, 道:“二爷。”
裴铎见她这般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便半眯起眸子, 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静盯了她半晌, 随后, 长臂伸过她耳侧, 径直取了极为碍眼的银袋子。
姜宁晚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 当看到他拿起银袋子之时,心里的猜测已然八九不离十。这个人果真是出尔反尔, 明明之前承诺过不再去找那位书生的麻烦,可如今他却硬是还要去戏耍一遍他人。
裴铎的余光扫过姜宁晚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模样, 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怎么?这般看着爷做甚?”
他随手将袋子扔在了地上, 接着扭过脸,抬起她冷冰冰的小脸,低沉道:“瞧瞧你看爷的这神情,爷不过是给你那前小情郎送了些银钱, 怎么还成爷的不是了?要你这般嫉恶如仇的模样?”
裴铎的力道不轻不重,但却足以让姜宁晚吃疼。
姜宁晚沉默不语, 就这样与他静静地对视了半晌。冷不丁地,她出了声:“二爷,你这般紧揪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放,莫不是自觉不如人家,所以才这般行事?”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听在裴铎的耳中,却似是一根扎人的软刺。
裴铎冷扫了她一眼,忽地,他伸手将人猛地拽下了榻。姜宁晚踉跄着起身,被他径直拉到了几案面前。
此时的她身体发软,根本站不住,几乎是在裴铎撒开手的瞬间,她便失去了支撑,冷不防扑在了几案一角。
头顶上方砸下来他含着讥讽的嗓音:“好好看看。”
“无关紧要的人?爷瞧着可不像。”
姜宁晚攥着几案一侧的手指节发白,她紧咬着牙,顺着裴铎冷冷的视线望去,目光在触及到某个东西的时候,愣了一下。
裴铎只觉她这副模样心虚得很。他从后面将人半搂在怀中,一只手紧攥着她的小脸,迫她抬头。
而后,他宽大的大掌拆开眼前物什上的带子。
姜宁晚的背紧贴着他滚热、坚硬的胸膛,触感让她极为不适,她忍不住扭动身子。没几下,便惹来裴铎嗓音带哑的呵斥:“别乱动。”
几乎是话音刚落,姜宁晚僵立在原地,强忍住挣扎的动作。
与此同时,裴铎将画展开在了姜宁晚的面前。
姜宁晚的脸被抬高,直直地对着面前的这幅画。
未等姜宁晚出言,裴铎便紧贴在她耳侧,道:“你看看,他画你画得多用心。”
经他这么一提醒,姜宁晚这才凝神,认真地看了眼画。画中的人确实是她,画里她的穿着、打扮,以及周遭的环境,都同那日她与张妈出去时的情景差不多。
姜宁晚皱起眉头,而裴铎却好似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硬是不依不饶地攥着她的脸。
他盯了她半晌,随后又将目光移回到画上。
忽的,姜宁晚只觉面上一痛,她扭过头,怒视裴铎,道:“你做什么?”
她伸手用力地挡住裴铎使劲擦她额角的动作,但是她的那点力道又怎么能跟裴铎相比,不过几下,裴铎便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
姜宁晚冷扯了唇角,耳畔传来裴铎凉凉的声音:“瞧他多观察入微,连你这儿的一颗小红痣都给画进去了。”
姜宁晚兀自沉默,跟这个人根本解释不通,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深想,自己说的话在他那里全是狡辩。
裴铎看着姜宁晚垂着头装死人的模样,复冷笑了声。
裴铎又扫了眼那幅画,只觉碍眼得很。他猛地抓过画,在姜宁晚皱着眉的神情中,沉声道:“当着爷的面烧了。”
见姜宁晚只是看着画,却毫无动作,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再次重复道:“快点。”
此时,裴铎神情阴翳,挑起眉,目光直直地盯着姜宁晚。
姜宁晚静立在原地,平复了几下急促的呼吸,扭过头来,直面裴铎。
她一字一句,道:“二爷,我早已说过,我同那书生绝无任何关系。你却揪着他不放,硬生生地逼着一个家贫出来讨生活的人离开。你这般行径,说得好听些,是怀疑我不忠,因而要排除隐患;说得难听些,那便是二爷你对自个儿无甚信心。”
姜宁晚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靠近裴铎:“二爷,你昨儿就去寻了那个书生,却整整一天都隐而不发。你在想什么?他因着你扔钱的警告,连忙拱手送上画,忙不迭地收拾包袱离去。你知晓这个消息后,是不是认为他毫无气性?你认定他是个软弱之人,因而你丝毫不屑谈及他,甚至鄙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