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
姜宁晚烦躁,使劲抽手,却被他攥得紧紧。
裴铎复又压了过来:“再叫。”姜宁晚忽地闷哼了声,眼角被逼出泪光,面颊绯红。
姜宁晚被迫喊了数声“裴铎”,嗓子愈发哑,待人迷迷糊糊地晕睡过去时,裴铎方才停了折腾人的动作,仰头轻喘了声,随即低头:“采芙。”
姜宁晚昏昏沉沉的,也不知听未听见。
翌日,天光大亮,
裴铎起了身,他扭过头,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酣,面容恬静的人,轻笑了声。
他不指望她起身,伺候他穿衣洗漱。
外间的婆子挑了毡帘,轻手轻脚进来,动作极为小心,生怕扰了屋内宁静。为裴铎端来净盆,裴铎接过巾帕擦拭了脸庞,穿好衣裳后,便大步行至门口。
待收掀毡帘,他低头瞥了眼空空的腰间,随即侧过头,抬手招云妈上前,云妈忙不迭捧着平安结,小步快走上前,裴铎颌首,“嗯”了声,而后方才大步离开。
云妈面上喜色盎然,悄然转了身,端了净盆便要离开。
“云妈,洗漱吧。”
冷不防榻上的人出了声,云妈愣了愣,脚步顿住。
方才还睡得正酣的人不知何时掀了幔帐,露出张明媚的笑脸来。
云妈视线顿了瞬,而后忙道:“好,采芙姑娘,我先去备水。”语罢,掀了毡帘出去。
姜宁晚半倚在榻上,待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她这才起了身,下榻,径直伸手打开了上锁的匣子,里头躺着块大太太予她的玉佩,其形椭圆,温润剔透。底下压着封她先前送过去的信,以及一封那边的回信。
姜宁晚手指轻拿起信,仔细看了几眼,复又收起。
待过了晌午,日头正盛,似金瀑洒落,树梢上,偶有林鸟争鸣。
廊下,云妈正乐呵呵地为姜宁晚揉肩,院子里忽地多了个人,她一扭头,乍见个人立在她后头,当即吓地后退几步,连连拍胸口。
待看清是大太太身边的人,她方才安下神。
李妈未理云妈,径直叫了身侧人上前,扭头对姜宁晚道:“这是京城里头有名的秦医师。他擅长妇人之症,于妇人调养身子、诞育子嗣之事上,手段高妙,经他手调理,多能身子康健,顺遂诞下麟儿。大太太念着老太太盼孙儿,又怜你,特遣老奴将秦医师请来。”
第47章 二爷
“铎哥儿。”裴老太太叹了口气, 目光中颇有几分无奈。
裴铎入内,趋步上前,着一袭湖蓝色杭绸直裰, 腰束月白色丝绦,发束以白玉冠, 足蹬黑面白底靴。
他微欠身,轻声道:“祖母, 何事惹您烦了?”
裴老太太复叹口气,道:“还不是因着元淑。”语罢, 微眯双眸, 神色间满是愁绪。
“坤哥儿过段时日便要来下聘了, 元淑那丫头却当着她外祖母的面道不肯嫁。她外祖母当下惊怒交加, 面色骤变。就差背过气去。”
裴铎坐在侧, 细细听着, 修长手指轻敲打扶手, 若有所思。
裴老太太面上是化不开的忧虑:“她这丫头, 好不晓事!坤哥儿是她表兄,家世清贵, 又是自小儿在我跟前看着长大的,人品端方, 一表人才, 那丫头,怎的如此糊涂。”说这话时,裴老太太不住地摇头,眼中满是失望, 语气愈发激动:“真是魔怔了,早先还跑了一次, 她表兄既往不咎,这般好归宿,这丫头怎就不懂珍惜?”
原来是这事。
裴铎神色淡然,伸手接过一旁银珠呈上的珐琅彩茶杯,浅啜口茶,方才抬了头:“祖母何须为这事烦心。”
老太太紧皱眉头,下一瞬便听她孙儿道:“婚姻嫁娶,岂容得她胡作非为,梁坤人品才学皆是上乘。先前她纵是一时糊涂,也当速速清醒过来。她执意不从,一己之私,惹来诸多是非,家族威严何在?”裴铎搁了空茶盏,语气不容商榷:“她断无拒婚之理。”
老太太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只是元淑自幼在她跟前长大,见她那般闷闷不乐模样,她又何尝不心疼?
“铎哥儿,祖母实是不忍逼她太紧,你也莫要逼紧了。”老太太试探着开口。
她知晓自己孙儿不是什么温柔和善的性子,心硬起来,行事雷厉风行,从不手软。如今这元淑拒婚之事,他既已表明态度,怕是难保会用些强硬手段。可那元淑,被她娘亲娇养纵的,也是个倔脾气,若真逼急了,还不知会不会犯傻,再跑一次。
老太太心中忧虑重重,一边是孙儿,一边是疼爱的孙女,实是头疼。
“祖母,此事你不必插手,孙儿有分寸。”
裴铎抬起右手,轻挥了挥:“传膳吧。”
老太太见他不欲多言,只得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众丫鬟婆子鱼贯而入,行至雕花梨木大圆桌旁。
菜肴一一摆上,珍馐美馔,琳琅满目。
裴铎扫了几眼青釉碟上玲珑精致的藕粉桂花糖糕、牛奶加冰糖煮溶,缀以樱桃、杏仁的糖蒸酥酪、裹着糖霜、绿豆丝的海棠糕。
扭头吩咐了句:“送几份到采芙那儿去。”
银珠正持玉勺,往老太太碟子中舀了勺汤汁浓稠的桂花糖芋苗,老太太尚未尝一口,便抬了头,直望二爷处,却只瞥了眼,未曾多言。
银珠低下头,执着青玉镶赤筷,老实地为主子布菜。
待用膳完,裴铎拱手离去。
裴老太太略有所思,半晌,抬起头,目光中带几分探究,问:“你瞧着,二爷对那丫头是不是有几分上了心?”
银珠不敢妄议主子,她只拣了些阖府人尽皆知的事,道:“老太太,采芙现在乖巧又贴心,前个儿为二爷编了个平安结,后又为二爷裁衣裳,这般体贴,二爷自然是瞧在眼里的。那平安结编得极为精巧,红丝线密密缠绕,中间还坠着颗圆润玉珠,瞧着可人心。二爷体察到她心意,自是会宠人几分。”
裴老太太不轻不重地瞥了银珠一眼,未置一词,只在心里思忖,要将铎哥儿娶妻之事提上日程。
切不可似他父亲那般,因纳了个姨娘,便弄出诸多污糟事,平白地惹正室难堪,二人不和,坏后宅清净。
案几前公文堆积如山,旺顺在一旁磨墨,静静侍候一侧。
而后接连一月,裴铎忙于公务,抽身不得。他前往军营,视察校场上骑兵、步兵等操练,若动作、阵型变换稍有差池,立刻叫来将领,严加斥责,责令严训。督察修缮城楼、城门、吊桥、箭楼、护城河。领着一众大小官员细察箭矢、滚木等物资,力求重量、大小完美无缺。
“二爷,如今这局势,依圣上、首辅的意思,是想让您率军荡平叛乱。”
前朝元太子纠集一众旧部,久在边地兴风作浪,暗中联络各地心怀不轨之人,许以重利,引得各路奸佞归顺,频频偷袭边城,抢夺粮草辎重,扰得百姓不得安宁,边城守将虽奋力抵抗,却也难抵频繁攻势。
此叛乱着实棘手难平。前朝元太子手下兵将皆是死忠之士,作战勇猛,不惧生死。彼等熟悉地形,叫人难以捉摸其行踪。其还心怀叵测,煽动百姓,以复国之名蛊惑人心,使得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被卷入其中。
再观朝中官员,提及领兵平叛,皆纷纷推诿。礼部尚书推说自己乃是文臣,不通军事,吏部侍郎则言自己身负选拔官员重任,户部尚书担心战争耗费巨大,恐国库空虚难支,不愿出兵。更有几个言官竟大胆提议议和,言称以和为贵,可保百姓安宁。前朝元太子狼子野心,议和不过缓兵之计。
旺顺手持军报,复又道:“二爷,那元太子大概一年前又收了一义子,名元席。”
“此人不过将将来一年,便崭露头角,深得元太子器重。麾下精兵,颇有几分锐不可当。先前边关处,一场白原关战役,他极擅用地形之利,隐匿、蛰伏于山谷中,杀了边将们一个措手不及,”
“元席?”
裴铎掀眼,瞥了眼旺顺,旺顺会意,忙将手中军报呈上。
他从上至下,逐字逐句,细细看过,方又抬头:“这非他的本名,去查,此人自何处来?”
“是。”旺顺恭敬地退下。
待旺顺推开门,踏出一步,正对上前来的婆子,他低头,扫了眼红木托盘上的燕窝鸡丝汤,眼神带笑,向后了然地摆了摆手,婆子低着头,入内。
婆子一进来,便见二爷在案后办公,她也不敢打扰,只轻手轻脚地将甜白釉碗放在小几上,而后作势起身,准备离开。
只未待她转身,身侧便传来二爷的询问:“何人送来的?”
婆子心中生喜,侧过身道:“二爷,这是采芙姑娘让老奴送来的,采芙见二爷这段时日忙碌不得空闲,心中挂念,便自个儿去小厨房里熬了这汤。她一个人在小厨房里切姜片,葱段,小火慢煮燕窝,守在边上,一刻也不离,不时地查看火候,调整火势,那模样,真真儿是用心。”
裴铎停下手中朱笔,轻“嗯”了声。
婆子猜测二爷应当是心中喜悦的,她便再添了句:“二爷,采芙姑娘这几日总念叨着您,昨儿夜里还问您过不过去,她备了吃食,想请您一同品尝。”
这番话让裴铎侧了目,他抬起头:“都是她亲手做的?”
婆子喜不自禁地点头。
裴铎盯了几瞬热腾腾的燕窝鸡丝汤,半眯了眸。
余晖如金,晚霞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斑驳驳,似碎金,院子里头的石凳、石桌,皆染上层淡淡红晕。
小池里,荷叶已有些枯黄,水面如镜,倒映着晚霞。
窗外余晖斜照,
云妈手捏篦子,立在姜宁晚身后,接着,从妆奁中取出支点翠簪,斜插于她发髻,又取了桂花头油,为她抹发。
姜宁晚对着铜镜,蘸取红蓝花胭脂,在脸颊上晕染开来,待画眉、抹口脂后,她方才满意地扭过头:“云妈,二爷应当会喜欢吧?”
云妈笑道:“姑娘且放宽心,您这模样,任谁瞧见了,都欢喜得不得了。”
姜宁晚笑了笑。
此时外间有人掀了毡帘进来,云妈忙放下手中物件,上前:“秦医师,哪还能劳烦您亲自送过来,知会我一声,我自会前去取。”
云妈接过孔雀绿釉碗,而后快步行至姜宁晚身侧:“采芙,快趁热喝。”
姜宁晚点点头。
一直到亥时,裴铎也未曾出现。
云妈望了又望,待见灯笼愈发暗淡,都有些灰心丧气了。
她扭过头,见姜宁晚固执地坐在榻上,她有心去劝几句,但姜宁晚只摇了摇头,道:“二爷说了今夜会来,那便定是会来。”
云妈觉得也有理,扭过头,继续等。
“等爷这般久?”
云妈唬了一跳,乍然抬起头,便见二爷踏上了石阶。
未待她上前行礼,姜宁晚已动作迅速地下了榻,裙摆轻扬,她径直过来,双臂一揽,便搂住了裴铎。
她跑得急,裴铎下意识地伸臂,稳稳将她抱进怀里,待感受到怀中一片温软,他低下头,低声责了句:“毛毛躁躁。”
虽是责备,却毫无威慑力,更像是调笑。
“二爷。”姜宁晚轻笑了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裴铎遂抱起她,放到了榻上。
姜宁晚问:“二爷这段时日这般忙吗?”
裴铎自寅时便起了身,处理了整整一日的公务,方才才从总兵府打马回来,一路上,他还反复琢磨着白日里批阅的各种公文,待入了这处院子,踏上石阶,听见姜宁晚的话后,他莫名勾唇,笑了笑。
待入内,她毫不矜持地扑进他怀里,他本应斥责她“没规矩”,但到底默许了她的娇纵。
裴铎伸臂,将人揽在怀里,周身一股甜香味,解了他一整日的疲乏。
忽而,太阳穴处一暖,他睁开眼,正对上姜宁晚认真、专注的眸子,她正在为他按捏。
裴铎微挑了眉。她的力道正好,不轻不重。
烛火暖黄,洒于四壁,屋内一片柔和。
良久,裴铎将人重新搂进怀里,呼吸逐渐绵长、舒适。
夜深了,枝叶低垂,花草偃伏,悄无声息。
残烛偶尔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姜宁晚轻抽出被紧攥着的手,睁开眼,她神色清明,呼吸均匀,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月光。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地上。
第48章 有喜了
晨曦乍破, 金乌初升,假山怪石或似灵猿攀跃,或似猛虎距卧错落于庭院内, 廊侧小池碧波荡漾。
云妈守在姜宁晚身侧,看着她, 只见她双眸明亮如星,嘴角上扬, 欢喜简直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姜宁晚这几日得了裴铎的允许,行动自由, 整个人似焕然一新般, 带着云妈出入玲珑阁、长雀街等地, 采买各种女儿家要用的物什, 诸如玫瑰、茉莉香粉, 再如绢花、衔珠簪、花钿、珊瑚手串、步摇这类首饰, 再比如锦缎褙子、绣梅马面裙、织锦比甲、海棠夹袄等。
云妈这几日尽跟在她身后跑腿, 往日里瞧她是个安静斯文的, 一逛起街来,竟似没了束缚般, 她不过喘口气的功夫,人就哧溜一下不见了。云妈可谓战战兢兢, 一双眼一刻也不敢离了她。
云妈偷摸地摁了摁酸疼的手臂, 乍一抬头,瞧见日头烈了几分,便乖觉地跟着姜宁晚去了小厨房。
她已然习惯了姜宁晚日日都要来为二爷送吃食的举动。
姜宁晚踏入小厨房,挽起衣袖, 照前几日一般,取来银耳, 用清水泡发后,撕成小朵,放入锅中,加入糖、枣、枸杞,慢慢熬煮,直至银耳变得软糯,汤汁浓稠,散发出阵阵甜香。她又取来糯米粉,揉成面团,分成小块,搓成圆状,待油热后,放入糯米饼,小火煎至两面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