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晚隐约察觉他寻她是有事要说。
腰身忽地一暖,他大掌抚住她,顺势往怀中一带。姜宁晚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只不过片刻,便神色如常。
头顶上方传来他低沉嗓音:“爷要返京。”
姜宁晚虽身处后宅,但多少亦从下人们口中听闻一些朝中要闻。裴铎要返京,常理之中的事情。
他对她越不上心,走得越早,对她越有利。
“爷带你一同过去。”
冷不丁地砸下这句话来。
姜宁晚神色怔愣了瞬,旋即立刻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她仰起了头,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同先前别无二致。
“二爷要带采芙一同前往?”
裴铎低下头,亲了亲她温软蓬松的发顶,鼻尖萦绕着甜香。
这段时日以来,他每日睁眼闭眼,所见皆是那堆成山般的公文,冷落了她几分。早先之时,他倒确有几分故意为之的心思。然前几日,见旺顺接过她手中膳食,踏入内室,而她自个儿孤零零地转身离去。望着她单薄清瘦的背影,他心中总觉有几分不喜。先前得知她怀有身孕时,心底升腾起的那份陌生感愈发强烈。他更想将人摁进怀里,抱着她坐在腿上,让她清亮亮的眸子一瞬不动地盯着他。
裴铎手臂又紧了几分,大掌轻轻抚着她的小腹。
姜宁晚只觉这气氛安静得甚是不正常,她挣了挣手,却反被攥得更紧。
“爷倒是想带你同去,只是你如今有了身孕,不宜长途奔波。”裴铎抬掌轻抚着她脸颊道。
姜宁晚被他这般直直地看着,半晌,方才别过脸去。
裴铎复又抚着她小腹。
这人拧着的时候,他觉着新鲜,硬要将人得到手。如今不犟着了,他仍旧瞧着新鲜,眼前人好似愈发鲜活灵动了。
怕是短时间内,难以丢开手去。裴铎眸色渐深。
罢了,既然已上了几分心,丢不开手,那便将人好好宠着。
“爷明日就要启程。”
姜宁晚眼睫微垂,乖顺地抱住他腰身,脸颊蹭了蹭,声音略闷:“采芙等您回来。”
裴铎轻笑了声,捧起怀中人的脸:“听下人说,你这几日在府里闷得慌。夜里头,长通街上有场灯会,想不想去瞧瞧?”
出去?
姜宁晚想了想,温顺地点了点头。
裴铎亲了亲她脸颊:“爷傍晚带你去。”
他这段时日,不是很忙么?姜宁晚诧异了瞬,模样落在他眼中显得有些呆愣,裴铎忍不住低头,亲在她小巧鼻尖上:“等着爷。”
夜幕初降,长通街上,华灯初上、火树银花。
一盏盏花灯、走马灯密若繁星,旋转不停。街边小贩吆喝,行人摩肩接踵,孩童嬉笑奔跑,追逐着点点灯火,闺中少女手持团扇,罗裙飘飘、珠翠环绕,笑靥生花。
表演杂耍的,平地翻几个筋斗,如猴儿般纵身一跃,便跳上细长竹竿,还有舞长棍的、顶碗的、叠罗汉的、表演喷火的。周遭喝彩声此起彼伏。
街边小吃摊林立,羊肉串烤得滋滋冒油、杏仁豆腐洁白如玉、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
“二爷。”
姜宁晚扭过头,对着裴铎露出抹浅笑。
“您尝尝这香甜软糯的糖炒栗子。”说着,她将栗子送至他唇边。
旺顺紧紧跟在后头,见状下意识便要上前接过栗子。他家爷何曾习惯来这儿街边摊吃东西。旺顺刚迈上前两步,却见他家爷张口,就着采芙的手,含住了栗子。旺顺定睛细看,仔细瞧了一眼又一眼,他家爷确实吃了。
旺顺讪讪地顿住脚步,不敢上前扰了自家爷的雅兴。
“二爷,味道如何?”
姜宁晚满是期待地抬起头,身子微微向前倾。
裴铎含着甜糯的栗子,瞥了眼姜宁晚,半晌,方才道:“尚可。”
旺顺本来埋着头,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抬了头。
姜宁晚又颇有兴致地手举糖葫芦,踮起脚尖,下巴微扬,似献宝贝般递向裴铎。
糖葫芦红彤彤的,圆润饱满的山楂果一个紧挨着一个。
裴铎眉头微皱,但在姜宁晚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到底伸出了手,接过糖葫芦,迟疑了会儿,方才轻咬了口。
天边烟火乍起,恰似璀璨星辰陡然坠落。
烟火腾空而起,“砰”的一声巨响,惊雷震耳,一点火星直上九霄。
须臾间,万点繁星绽放,竟似燃烧了半边天,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姜宁晚骤然抬起了头,绚烂光芒映照在她瞳孔中。
她紧紧握住裴铎的手,秀眉微扬起,宛如新月弯弯,扭过头来,手指着漫天烟火:“二爷,您快看。”
裴铎的目光却不经意落在她脸侧。
姜宁晚侧过身,晶亮的眸子正巧对上裴铎尚未收回的视线,四目相对。
夜风徐徐,二人伫立在璀璨烟火下。
漫天的烟火仍旧绚烂绽放,光芒如流金般洒落在他们身上,耳畔是烟火的“砰砰”声。
时间似无限拉长了般,
良久,
姜宁晚垂下眸子。
后头的旺顺抬头,悄然望了望自家爷,随即了然地扭过头、背过身去。
“二爷。”
冷不丁后头传来道熟悉人声。旺顺心里猛地一突,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偏生专挑这种时候来。
“二爷,有要事要禀。”侍卫自前悄然现身。
裴铎瞥了几眼跟前低着头不语的姜宁晚,而后移开视线,轻摆了摆手。旺顺忙不迭上前,裴铎扫他一眼,旺顺即刻会意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无非是要好生照顾采芙,务必让人高高兴兴的。
眼见二爷翻身上马,旺顺生怕她内心失落,忙凑近道:“采芙姑娘,二爷有要事处理,不然肯定会陪着您。您再在外面好好逛逛,看中了什么便买什么,玩个尽兴。”
姜宁晚恋恋不舍地望了眼裴铎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后对着旺顺点点头:“小环跟在我身侧就行了。”
旺顺毕竟是男子,知事地后退几步,让小丫鬟走上前。
“旺顺管事,前头好似有猜谜灯会。”姜宁晚微抬了眸:“您能否先去探探,若有新奇的,回来告知我,我也好去凑凑热闹。”
自家爷留他在这儿就是为了安抚、哄这位主儿的,旺顺心里门清,他家爷生怕人今夜出来玩得不尽兴,受了委屈。他忙不迭应“是”,抬腿向前走。
渐入了人潮。
小丫鬟走上前,向四周望了望,而后低下头,行至姜宁晚身侧,压着声道:“姑娘,东西都备好了。”
姜宁晚抬头,望了眼浓墨般黑的天空,方才绚烂的烟火不过转瞬即逝。
玉盘高悬天际,远处河水潺潺,波光粼粼。
第50章 逃出生天
京中, 皇帝卧床不起,身陷病榻,形容憔悴。一时间, 宫中妃嫔闻此噩耗,个个花容失色, 泪湿衣衫。满朝臣子,也皆慌了手脚。
就在众人皆惊慌不定之际, 太子薨了!此讯一出,犹如晴天霹雳, 震得满宫皆惊。
宫中上下, 愁云惨雾, 弥漫不散。
臣子们彻底崩溃了。皇帝膝下子嗣单薄, 时至今日, 只存活二子, 即太子、皇幼子。太子温文尔雅, 才学虽不算惊世骇俗, 却也端的是仁厚稳重,有君子之风, 满朝大都对其寄予厚望。
现下太子薨了,皇帝又重病, 再观那皇幼子, 瘸了一腿,平日里寡言少语,性情暴戾阴鸷难测,宫中之人, 稍有不慎触了他霉头,便要遭大难。
来日要侍此人为君, 众人心中如遭重锤,当真愁得如丧考妣。
裴府门口,清晨,薄雾如纱,晨露晶莹,挂在草尖之上。
天边一抹鱼肚白。
骏马毛色光亮,四蹄健壮,不住地打着响鼻。
旺顺一手牵着马绳,恭立在一侧。
裴家众人皆聚于府门之前,为裴铎送行。裴老太太再三叮咛,务要保重自身,声声叮嘱早归,裴铎拱手作别,裴老太太又嘱咐了好一会儿,方才踏入府内。
“二爷,启程……。”旺顺扭过头,话说至一半,却见府门口出现了道熟悉身影。
他焉地就将话咽了回去,低下头时还不忘偷觑一眼二爷的神色。
姜宁晚招手示意小丫鬟将手中物什递了过去,旺顺忙接过,低头,便见绣工精致的圆领袍、褙子、腰带、交领长衫、短衫。
“二爷,您路上多保重。”姜宁晚走至裴铎跟前,仰起头。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姜宁晚立在他跟前,眼眸明亮澄澈。
裴铎低下头,姜宁晚将平安结别在了他腰间,边道:“二爷,这是采芙昨儿夜里新编的,您戴着,图个好寓意。”
“嗯。”
裴铎黑眸盯了平安结几瞬。
姜宁晚扬起笑脸:“二爷,路上保重。”
旺顺抬头,望了眼天色,碧空如洗,骄阳初升,遂提醒了句:“二爷,该启程了。”
裴铎收回视线,右手握住缰绳,微用力一拉,顺势跨过马背。
他端坐于马上,姜宁晚扬着笑脸看着他,裴铎握缰绳的手微顿。
旺顺在一旁适时出声道:“采芙姑娘,快些回去吧,晨露浓重,您当好生将养身子。”
小丫鬟上前扶过姜宁晚,姜宁晚这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来。
背影渐行渐远。
旺顺舒了口气,扭过头:“二爷,该启程了。”
旺顺又望了几眼二爷,随即默不作声地扭过头,瞥了眼已经关上的朱红大门。
“启程。”
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主子爷的吩咐,旺顺即刻翻身上马,长鞭一甩,骏马嘶鸣一声,四蹄如飞。
“姑娘,路引、金银细软都备好了。”小丫鬟轻启箱笼,自其中小心地拿出深蓝色包袱,包袱是用粗布所制,布料瞧着甚是结实,经纬紧密,显然是为了长途跋涉精心准备。
她指着包袱:“姑娘,这些足够您路上花销了。”
姜宁晚仔细地关上门窗,扭过头嘱咐道:“我走后,你切要立刻回到大太太身边。”
小丫鬟点了点头,知晓眼前人是在为她担忧,她轻声道:“您放心吧,有大太太护着,奴婢不会有事的。”
见姜宁晚似还有疑虑,她复又道:“姑娘,您且宽心,纵二爷与大太太不亲近,大太太也是二爷生母,二爷平日里一向待大太太敬重,您不必担忧。”
姜宁晚其实有一件事一直未曾弄明白,那便是大太太为何这般帮她?
偏偏小环看出了她的疑惑,她笑了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地离开。”
“大太太看不惯二爷这般做派,作为母亲,自是要插手一二。”
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但对姜宁晚来说,无需深究,遂感激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日,姜宁晚行动如常,整日里过得充实。
瞧见几株花开得正艳,便取了剪子,精心剪下几枝,插入瓶中。整日按时喝所谓的安胎汤药,喝完后,又坐在窗前,取出绣绷,手中针线翻飞,绣起了小孩子的衣物。绣线五彩斑斓,在她的手下渐渐勾勒出灵动图案。
除了这些事外,她还爱做的便是带着丫鬟上街采买各类物什,常常是瞧中了什么便大手一挥,甚至大手笔地赏了许多给底下奴仆,丝毫不吝啬。院中里的下人们个个对她感恩戴德,笑脸相迎。
“陈妈,今日我想去玲珑阁那儿逛逛,前几日我瞧中了一个金累丝如意簪,只是当时银袋子见了底,未曾买回来。昨儿夜里辗转反侧,仔细想想,心里怪是可惜的。”姜宁晚扭过头,对陈妈道。
这位主儿短短几日的时间,开销竟都抵得上老太太了。陈妈心里如是这般思忖,但面上却分毫不显。
左右她们裴府多的是金银,一小妇人罢了。
陈妈点头答应,姜宁晚当即笑了笑,眼角眉梢尽是光彩。
晌午过后,
陈妈得了老太太的允许,特备了轿子,在外候着姜宁晚。
等了许久,才见人姗姗来迟。
姜宁晚侧过头:“劳烦您久等了。”
玲珑阁楼阁高耸,雕梁画栋,入内明珠高悬。
里头人见是老主顾来了,热情非常。掌柜的忙不迭地迎上前来,拱手作揖道:“快里面请,快里面请。”说着,便引着姜宁晚往里头走去。店内伙计纷纷上前,端茶递水,殷勤备至。
陈妈牢记着老太太的吩咐,正欲抬脚便要跟上去。小环却几步上前,挡在了她面前:“陈妈,方才让您大中午的,在日头底下久等了。采芙姑娘心中甚是过意不去,特让您也在这处挑选些入眼的物件带回去。”
入了阁内,
掌柜忙不迭地捧着新奇物什,匆匆上前,满脸堆笑,恭敬道:“夫人,您瞧瞧,这可都是新到的稀罕物件呢。”
姜宁晚侧首,瞥了几眼,而后缓缓道了句:“劳烦您先放着,我想先自个儿好好逛逛。”
这夫人可是大主顾,掌柜心中自是明了,主顾如何高兴,他便跟着如何做。当下,了然地点头哈腰,笑着退了出去。
扭过头,又赶忙吩咐阁中众人:“都仔细着些,不可进去打扰了夫人。”
玲珑阁里头人来人往,达官贵人、富家太太们,身着绫罗绸缎,环佩叮当,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陈妈挑了几件首饰、衣裳,便坐在绣凳上,好半晌,有些坐不住了,直起身来,小环忙凑上前,陈妈扭过头,看着她:“采芙还没挑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