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时想去找找灵感。
打开的木窗外,流水途经一座不知名的石桥,送来一阵阵沁凉水声,沈绿时一边梳开卷发,一只手给白青溪发消息:“要出去走走吗?”
她想起昨天白青溪说可以陪逛来着。
对方大概十分钟后才回消息:
——抱歉沈小姐,我今天有些事情走不开,你看明天可以么?
沈绿时回:
——那不用麻烦啦,我自己转转也行。
本来就是旅行,沈绿时不排斥拆盲盒一样的闲逛。然而消息没发出去多久,敲门声便响起。
白青溪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沈小姐?”
沈绿时讶然,她走过去拉开门,白青溪的笑撞进她眼里。
“今天不能陪你出门,所以给你带了赔礼。”
沈绿时低头,视线被白青溪手里拿着的东西吸引住,她没忍住‘哇’了一声。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扎了银翅的银发冠,周围一圈用银流苏点缀,随着白青溪手中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看着非常繁复精美,比沈绿时昨天在写真店里看到的更漂亮。
发冠下压着一套红黑相间的邑族服饰,同样刺绣精美细腻。
没有女孩会不喜欢漂亮裙子和首饰,沈绿时有些不敢相信:“你给我的礼物,是它?”
“嗯。”白青溪看她喜欢,唇角牵起来说:“之前在展会买的,是一位比较出名的师傅手绣,本来想在一楼摆个台展示起来,一直也没空。”
白青溪看向沈绿时的头发,晃了晃手中的发冠,银铃阵阵:“这整套都是新的,比写真馆里出租的要干净些,你想去拍照的话,可以穿这套。”
沈绿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买来收藏的,还是算了。”
白青溪一点也不介意:“展柜一时半会儿也不摆了,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你穿的话,应该会很好看。”
她被夸的一愣。
沈绿时承认,远离海城那个快节奏的地方,白青溪这样流水潺潺款的男人,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她一颗焦躁的心。
他习惯微笑,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沈绿时接过白青溪怀中的衣服头饰,笑着说:“那行,谢谢你。”
——
从沈绿时房间回来,白青溪拉开房门,甚至来不及反手关上,只踉跄狼狈地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把裤腿卷起,咬着牙把假肢脱下来放在一边。
残处红肿破皮,白青溪面无表情地撇开眼,随后拉开床头柜子翻出药膏,力道几乎有些重的在伤口处抹药。
他的腿是十岁那年没的。
那是暑假的一个雨天,白青溪跟同学去参加夏令营,几个男孩子跑到山里玩,越走越远,最后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有人急的直哭,十岁的白青溪也害怕,他强忍着不表现出恐惧,跟小伙伴们一起尝试原路往回走。
他走在最前面,山路细窄,没有多久,又下了瓢泼的雨。
山路土质松软,白青溪没踩稳,脚下石头松动,他直接从山路上坠了下去。
后来的事情白青溪不太记得,在医院醒来时,他爸妈趴在床边哭,他甚至还没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后来掀开被子,也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缺了一截的腿。
后来他很不喜欢雨天,或者可以说是有些惧怕暴雨天。
路口处到家门口的这三百米,从童年开始,成为白青溪此生再也难以奔跑过去的沟壑。
……
裤腿卷起露出残处,白青溪左手撑着床,右手给自己涂药,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房门没关,直到察觉有人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才豁然抬头——
白青溪最尴尬狼狈的一刻,被沈绿时撞在眼里。
第28章 白青溪(5)
白青溪送她的发冠是双层, 中间应该有个卡扣衔接,沈绿时没找到,所以就想来问问。
从楼梯走下来时, 她没想到白青溪房门竟然开着。
沈绿时恨不得自己会隐身,让她有一个避开看到白青溪如此狼狈的机会。
可是他偏偏抬头了。
里面和她一样的木房子, 区别于沈绿时窗边的美人靠, 白青溪房间是很精美的木窗,此刻窗子正打开着,带来一阵凉爽的风。
坐在床上的男人穿着一件米色家居服, 背对着光,脸色苍白,手里攥着药膏, 僵硬地看着沈绿时。
他左腿的裤腿卷到膝盖, 下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沈绿时这才明白, 白青溪为什么会腿疼。
他昨天竟然陪自己在寨子里逛了那么久才回来!
空气像凝固的胶皮糖, 沈绿时像踩在了没干的水泥地上一样进退两难, 心口也发酸。
“我……想问问帽子里是不是缺了个卡扣……”总不能装没看见,沈绿时硬着头皮说出来意。
但她说完就低头, 不想让白青溪觉得自己视线压迫,沈绿时避开他空洞的目光。
再温和的人也有自己的骄傲,不知道为什么,沈绿时感觉嗓子里像堵住了一团棉花,闷闷的不行。
里面的人似乎深深喘了几口气。
白青溪话里没了往日的笑意, 有些难堪地艰涩开口:“卡扣……可能在我房间柜子里……”
白青溪说不出让她进来寻找的话。
气氛再次尴尬沉寂。
没经过这场面, 沈绿时脚趾扣地, 她干巴巴地说,“啊……那, 我突然想起来稿子有点问题,我明天再出去逛吧。”
“你……好好休息。”
她说完,逃一样地跑上楼,甚至没来得及控制脚步声。
等到楼上的关门声传来,白青溪颓然地靠在床头,手里的药瓶咕噜噜地掉在地上滚远,他脸色灰暗,始终没有出声。
——
沈绿时回到房间后,非常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她是真没想到白青溪是个……残疾人,刚才逃开也是觉得撞破别人隐私太尴尬,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恶意……
张睚肯定是不知道白青溪的身体状况,他瞒的这么好,却被自己一下子撞破,还是这么直接残酷的方式……
沈绿时想撞墙。
回想起刚才的反应,好像也很不礼貌。
她咬唇翻出手机,想给白青溪发一句对不起,可对话框编辑好几次,沈绿时最终还是没有点发送。
道歉反而更让他难堪,不管怎么说,都有些不太好。
白青溪平时看着温和安静,偶尔露出一丝戏谑微笑,沈绿时相信,每一个与白青溪相处的人,都会喜欢他。
可自己冒犯了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沈绿时尴尬的都不太想在这里住了…要是白青溪看到她,会不会更生气?
他刚才脸色好差,也不知道自己贸然出现,他还有没有继续给自己上药……
沈绿时悄悄走到门口,脚步轻的像是在做贼,耳朵贴在门边,过了一会儿,得益于木头房子的隔音水平,果然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
闷闷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沈绿时就是听出了委屈的意思。
怕他生气,沈绿时摸了摸那套精美的衣服,还是没穿。
又在房间里纠结半天,楼下始终没有开门声传来,沈绿时换好一条白色亚麻裙,披着藏青色披肩出门。
她想着出去吃个早饭,顺便找找有什么适合道歉的礼物。
沈绿时下楼经过二楼时,余光扫到那扇紧关的木门,而后登登登地赶紧下楼,跑的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前台算账的李康看她鬼鬼祟祟地下来:“沈小姐?”
沈绿时轻缓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李康打招呼:“你今天不用去邑市接人吗?”
她晚上听到有人退房,按照白青溪这家民宿的生意看,应该不会有空房太久的机会。
李康说已经接到了,客人正在寨子里逛,他刚把客人的行李拿回来。
“这边没外卖,白哥说你起得晚,下午不一定出去,让我给你订饭。”
李康看一眼手机消息:“是寨民自己做的家常菜,很有特色,一会就到了,沈小姐吃完再走吧?”
沈绿时抿唇,下意识地问:“他什么时候让你买的?”
“就几分钟前啊。”李康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刚才听楼上有人上上下下的声音,以为是沈小姐和白哥商量好的,怎么现在看着有点不对劲。
沈绿时在心底叹气。
她跟李康摆摆手说:“我还不饿,回来再吃吧,我先出去走走哈。”
盯着李康探究的目光,沈绿时艰难地迈出门,外面不远处是纵横交错的稻田埂,她一边看两侧盛开的油菜花,一边想着白青溪应该喜欢什么?
送点什么好。
这里是古寨,是他的家,什么东西他没见过。
沈绿时一时有些茫然。
沿着田埂一直走,没过多远,就是一座横跨白水河的桥梁,上面标着一号烟雨桥的字眼。
沈绿时沿着桥上去,里面零星几个正在拍写真的女孩子,她穿过桥来另一边,找到一处餐馆,要了一份酒酿圆子,没什么滋味地吃着。
手机响起来时,她猜测是白青溪的消息,一点开,果然。
——我和李康去邑市一趟,大概两三天后回来,古寨这边的事情有管家会做,你不用担心,都是我相处很多年的朋友。
——没能好好招待你,抱歉。
沈绿时靠着椅背仔细看这两句话,怎么琢磨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明是她冒犯到白青溪,结果人家被自己吓跑前,还记得她没吃饭。
他既然说去邑市有事要处理,沈绿时也不好说什么,接下来几天见不到的话,确实会让沈绿时放松一些,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提道歉的事:“好的,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他刚才状态不好,这样又跑去邑市,真的没问题吗?
——
沈绿时没想到,白青溪这一离开,竟然直接走了一周。
他每天会问沈绿时玩的怎么样,是否有不习惯的地方,沈绿时一一回答,见不到面,两人都没提那天的尴尬,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段时间她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寨子里吃一碗热乎的汤粉,剩下的时间就是趴在房间里琢磨稿子,已经彻底融入这种生活。
等到白青溪回来的这天,沈绿时不在民宿。
白青溪问前台的管家邹勇:“沈小姐呢?”
他今天回来前给她发过消息,但是沈绿时没回。
一条都没回。
前台后面的年轻人眼睛一睁:“不知道啊。”老板也没说让他盯着某一位客人,他指的是哪个沈小姐?
白青溪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拎着东西打算先上楼,要是晚饭时间沈绿时还没回来,他再出去找找。
等他走到二楼时,沈绿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真是太谢谢你啦!那我们约明天吧?我早上去你民宿找你?”
白青溪回头。
沈绿时扎着一个低马尾,头型圆润饱满,青色的扎染长裙松松垮垮的穿在她身上,看起来慵懒随性。
她此刻正和对面的男孩子讲话。
那男孩子看着像是游客打扮,手里拿着相机,沈绿时笑的灿烂,他也露出一排白牙:“行,那你明天过来,我带你尝尝我们民宿老板的手艺,他做的狼牙土豆一绝。”
沈绿时点头:“行啊。”
“然后吃完饭,下午过去?”
“没问题。”
朝他背影挥了挥手,沈绿时心情很好地想,白嫖了一个摄影,少花一份钱。
她趿着鞋子哼着歌走进一楼,撸了一把躺椅上的三花猫,猫咪抬头看到是她,飞机耳放平,又懒洋洋躺下,沈绿时这几天没事就抱着它,俨然已经是老熟人,猫一点都不怕她。
沈绿时刚一上台阶,就看到站在二楼走廊的白青溪。
她吓了一跳,眼里亮亮的,有些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绿时熟门熟路,反倒是白青溪手里拖着行李箱,倒比她还像客人。
他没说话,看了一眼她的裙子。
很随意,不是刻意打扮后去约会的样子。
白青溪抿唇,垂头看着她。
好像有些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绿时觉得他此刻并不是那么开心。
白青溪出去一趟似乎瘦了些,不过仍然是干干净净的温和气质,时隔这么多天,沈绿时没之前那么尴尬,问的倒是很自然。
白青溪缓缓眨了眨眼,看向她手里攥着的手机,轻声说:“我早上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
声音低,尾音沙沙哑哑。
语气好奇怪。
沈绿时手指动了动,心头像是被吹了口气。
想起刚才那个送沈绿时回来的男孩子……
白青溪不动声色地说:“在忙吗?”
其实也不是忙。
沈绿时今天在寨子里晃悠一天,看到一个摄影师在展出自己的作品,照片拍的很有灵气,沈绿时就聊了两句,没想到对方也是从海城过来玩的,让她很惊讶。
正好又饭点,沈绿时说要吃狼牙土豆,那男孩子说他们民宿老板会做,而且很好吃,让她明天去尝尝,沈绿时想着反正她每天也悠哉得很,就直接答应了。
但这么长的故事,站在走廊跟白青溪讲前因后果有些莫名其妙,沈绿时干脆摇摇头,举着手机,有点抱歉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啊,手机没电了,没看到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