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小心地轻捏住沈绿时指尖。
沈绿时没拒绝。
她的手白皙柔软,指甲饱满,白青溪一边帮她剪掉开裂的美甲,一边轻声说:“是不是有点疼?”他看向沈绿时划破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细细的划痕,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划破的。
“就破了点皮儿,没事。”
昏暗的房间里,他们俩坐在床上,白青溪还认真的给她剪指甲,沈绿时觉得被他握住的那个指尖有点痒。
“有点像。”他笑了笑。
沈绿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形状像白水河。”他看向沈绿时手腕划破的伤口。
白水河是古寨中心的河流,白青溪童年围绕这条河展开。
白青溪垂头给她剪完一只手的指甲,然后示意她换另一只,看着他动作,突然有些好奇:“白老板,像你这种性格和条件,也需要相亲么?”
她指的是第一次见面,张睚组局的那次,既然没瞒着沈绿时是相亲局,白青溪自然也知道饭局的目的。
握着她指尖的人动作一顿,继而温声说:“我什么条件?”
沈绿时诚实道:“长得好看,性格也温和,有礼貌,对人很好,李康还给我看过你民宿的进账,你很有钱。”
白青溪缓缓眨眼,一时间没说话。
然后沈绿时意识到自己夸的太直白,一时间卡壳。
白青溪的声音带笑,问得很认真:
“我在沈小姐心中,有这么好吗?”
第30章 白青溪(7)
白青溪有那么好吗?
沈绿时没接话。
沈绿时想, 每一个女孩子在少女时期,都想象过自己未来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她也一样。
“我从小被说胆子大,我爸经常说, 他女儿有一种过分的天真。”沈绿时看着他笑了笑。
楼下有嘈杂声,应该是有新客入住, 李康正忙活着找夜灯给人照亮, 沈绿时的声音很低,像是小时候的伙伴分享自己的秘密。
“我会阶段性地热爱某一件事,一旦上心, 无论别人怎么劝说,我都一股脑地钻进去,谁的话都不听, 身边有人会说我冲动,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做的每个决定, 都度过了许多个无眠的夜晚。”
当年没去考研, 跑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海城当记者时她并不后悔,那时的她一直相信, 心里一旦有了念头生根发芽,如果不去,肯定会遗憾。
可世界是个残酷的屠宰场,她没办法住在自己的乌托邦里,很长一段时间里, 沈绿时面对着毫无兴趣的选题和烦躁的同事关系而感到困惑焦虑。
在仆仆风尘中吃了一嘴灰, 有时候, 沈绿时会思考自己的决定对不对。
她索性脱了鞋子,缩在床上另一边, 和白青溪一起靠在床头,抱着膝盖小声说:“来邑东南以前,我像一根绷紧了的弦,有点小丧,但也能发出些好听的响儿,后来遇见你,我就觉得自己的‘响儿’太吵了,得有点别的东西。”
她指指窗外,白水河在夜色中蜿蜒流淌,雨水充沛着河流,水石相撞的声音格外明显,沈绿时侧身,认真看着白青溪的眼睛说:“我喜欢这种潺潺流水的声音。”
“像你一样。”
雨渐渐停了。
门开着,走廊的灯照进来,在房间内撒进一块长长的光条。
白青溪撑着身体坐起来些,安静地听她说完。
“但我给不了你承诺。”沈绿时抬手温柔地摸了摸男人的眉眼:“白老板,我每做一个决定,都要花好久好久的时间,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我可能喜欢你。”她说完,看着白青溪温润的眸光,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眼中,缀上一层薄薄的星星。
“但是就像窗外的白水河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河道,遇到高山会转弯,遇到田地会被人们留下灌溉,人生很长,我们不能替未来的自己做决定。”
“所以我只想尽力活在当下。”沈绿时说。
一室寂静。
他会说什么呢。
会不会觉得她的喜欢轻易说出口,可又不给他任何承诺,却又不负责任地贪恋他的好。会不会笑话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还这样随便?
白青溪沉默很久。
久到沈绿时觉得有些冷,她坐起来想爬下床关窗,手被白青溪轻轻握住。
沈绿时回头看他。
“你刚刚讲话的时候,眼睛里有难过。”白青溪抬手,摸了摸沈绿时脸颊,声音沙沙哑哑,仍然温柔:“绿时。”
白青溪念她名字,看她静默的样子,缓缓道:
“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不喜欢的事。”
“我喜欢你。”
“但你不要有负担,更不用愧疚自己不能给我承诺。”
白青溪把她垂在两边的长发拨到耳后,微微垂头看她有些茫然的眼睛,温声告诉她:
“也不要去美化那条你没走过的路,不要怀疑自己曾经的决定,因为那是曾经面临选择时,你能选的最好的、最让你快乐的判断。”
沈绿时咬唇,眼睛发酸。
白青溪笑笑:“谢谢你喜欢我。”
“我也是第一次喜欢别人,你说我好,可我却怕能给你的不够多。”
他把手放在她头顶摸摸:“我们都有各自的忧虑,那就逢山开路,遇水填桥。”
“别怕,慢慢来。”
别怕,慢慢来。
即便此刻茫然地摸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被塞进大机器中成为颗小小的螺丝钉,但也不要怕。
白青溪说完低眸望向她。
于是那些难以启齿的,甚至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的情绪就这样被抚平:“白老板。”过了很久,沈绿时开口喊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
“嗯。”
沈绿时吸了吸鼻子:“有点冷。”
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她emo完才察觉窗户开着,晚上有些降温,此刻身体发冷。
白青溪看她还是白天在外面的衣服,皱眉道:“我去关窗。”
“不用。”她把人拽回来,深吸一口气:“抱一下试试?”
白青溪:……
“抱一下吧,此情此景,刚才说了那么多,应该有个拥抱收尾。”她如释负重一般,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渣女?”
回应她的,是一个带着浅浅沐浴液味道的,宽阔的怀抱。
沈绿时抬手环上白青溪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下敲在她耳边。
沈绿时想,他肩膀好宽。
一个安静内敛的人,他的怀里竟然可以这样温暖。
——
白青溪答应沈绿时带她去镇上的小学,两个人到达江榕村小时,刚好是午饭时间。
这里是一片被高山锁住的地方,茂密的林海,巍峨的群岭,地里植被反射阳光,层层叠叠的梯田像是嵌在半空中的绿绸缎。
一切都慷慨地呈现着世界的另一种富有。
村小里面只有六个年级,一共五十几个学生,校长是位年近古稀的老先生,他领着沈绿时参观这所不大的小学:“这里是他们上课的地方。”
沈绿时点点头,白青溪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每年都有老师过来支教,有些是大学生,或者支援西部的志愿者。”校长示意沈绿时看向不远处的教室,那里传来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孩子们嗓音清脆,并不因为天气的炎热而倦怠。
年轻生命的蓬勃,让这并不发达的地方充满希望和活力。
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一位穿着天蓝色衬衫的女老师正在写板书,下面的孩子们随着老师的笔记齐声读出黑板上的内容。
沈绿时捧起相机,按下快门。
“这几年网络发达,书本和文具的质量都比之前好很多,可是像这样的地方,不止邑东南有,西南,或者其他地区,还有很多。”
校长叹息一声,苍老的脸上浮起慨然:“孩子们的爸妈都在外地工作,有些在邑市,也有很多在广深,没开发成景区的村子里,几乎没有年轻人,都是留守老人和儿童。”
沈绿时走到教室门口,刚好赶上下课铃响,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向吃饭的房子,沈绿时怕白青溪被撞到,她伸出手还未拉住他,白青溪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抬手握住她的手。
不远处,一个没去吃饭的小女孩看到沈绿时一帮人,她似乎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朝她跑来。
小身影靠近,沈绿时有些惊讶,孩子还没过来,她便提前蹲下身等她。
跑来的小姑娘看着六七岁的样子,她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脸蛋圆圆,穿着一件印花的连衣裙,怯怯地看着沈绿时。
沈绿时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马尾辫:“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方豆。”
“你好呀,方豆,我叫沈绿时。”介绍完自己,沈绿时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嘛?”
小姑娘指了指她脖子上的挂着的东西,用稚嫩好奇的声音说:“这是什么?”
“这是相机。”沈绿时把相机解下来递给方豆:“要不要拍张照?”
小姑娘眼里有兴奋:“真的可以吗?”她还没看过这么大的相机呢。
“当然可以。”沈绿时把孩子搂进怀里,把相机递给白青溪让他帮忙拍,然后对方豆说:“叔叔一会儿按快门的时候,方豆不要眨眼奥,那样会更漂亮。”
“知道啦姐姐。”
叔叔,姐姐。
白青溪听着两个差辈分的称呼挑眉,他勾唇,然后帮一大一小拍好合影。
方豆看到照片,开心地说:“这是我第一张照片呢。”
沈绿时揉揉她脸:“等姐姐过几天把照片洗出来寄给你好不好?”
一旁的孩子们听到她的话,抱着还没吃完的碗筷过来喊着也要拍照,快门按了一下又一下,沈绿时被一声又一声的‘姐姐’喊的心软,要不是担心白青溪站了这么久会不舒服,她都有些舍不得走。
等到离开前,方豆问沈绿时说:“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听她说海城,小姑娘眼睛睁大:“有海嘛?海长什么样?”
她只见过河。
沈绿时说,海是望不到尽头的蓝:“像天空一样蓝。”
“我以后也可以去看海吗?”
“当然。”沈绿时揉揉她脑袋:“不仅有海,还有很多漂亮好玩的东西,等方豆长大了,一样一样看,可好看啦。”
……
自那天参观村小回来以后,沈绿时隔几天就往那边跑,一呆就是一天。
忙碌了半个月,她这次选题终于定下来。
是关于大山里的希望,关于孩子们的读书声,关于一个又一个想要‘看海’的,蓝藻般的梦想。
沈绿时把这篇稿子的标题定为‘生如夏花’。
——
沈绿时来古寨已经两个月多,人晒黑了些,笑倒是明媚了许多。
‘橙黄橘绿时’俨然成了她的家,沈绿时对这里上上下下都熟悉的不行。
四月下旬时,古寨的气温已经很高。
早上洗完澡,沈绿时穿着一条吊带扎染裙下楼,她手里扇子摇的地飞起,瞥见前台后面昏昏欲睡的李康,手指叩响他耳边的桌子:“你们老板呢?”
“绿时姐。”李康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一大早就在里面忙活,也不知道在干啥。”李康叹息一声。
“我去看看。”
等沈绿时离开,李康才看到手机里邹勇的消息:
——晚上喊白哥和嫂子出来吃,我家弄了鱼。
白青溪特意叮嘱过,不可以开绿时姐玩笑,邹勇这称呼要是被白哥知道,肯定要教训他。
天气太热,李康打字都嫌累:
——别乱叫,人家叫绿时。
邹勇消息过了很久才发过来,字里行间全是不确定:
——啊,绿时嫂子,这么叫会不会有点难听?
李康嘴角一抽:……这人有病吧。
——
‘橙黄橘绿时’的后院是一片菜地加小花园,都是白青溪买的菜籽和花籽,他也没在意品种,直接洒在地上,春雨洗过,现如今呈现出小雏菊旁边长白菜的盛况。
厨房是开放式的,就在花园边上,白青溪在包饺子。
他动作很不熟练,两只握着面团,回头看她的时候,连睫毛都有面粉……
沈绿时惊了,几步走过来:“你和面怎么还能弄到眼睛上?”
“别动。”她抽了张纸巾,然后垫脚凑近白青溪,小心地擦掉他睫毛上的面粉:“是风吹的吗?”
真羡慕睫毛长的人,她从来没见过有人睫毛上能挂面粉。
白青溪低头方便她给自己擦掉面粉,垂眼笑着说:“站好。”
她垫脚晃来晃去的站不稳,看着很吓人。
“奥。”沈绿时看了眼案台:“你是在……包饺子?”
可邑市吃饺子吗?
“赵楠说,你们辽市逢年过节,或者有重要的客人来家里,都会包饺子。”白青溪看着她:“我给你补一下。
没能让沈绿时吃上一顿接风宴,白青溪有些内疚。
沈绿时缓缓眨眼。
她已经很少吃饺子了。
除了过年回家,平时在海城的沈绿时根本想不起来吃这个东西。
吃饭都是挤时间,更遑论仔细记着这些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