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包吗?”沈绿时拉开凳子坐在他旁边,把手机放在一边,撑着脑袋侧身看白青溪的动作。
“不太会。”他很诚实。
白青溪明显是第一次包,饺子皮擀的不是特别均匀,旁边的手机还放着教程,沈绿时看他旁边的碗里放着调好的馅料,她凑上去闻了闻:“猪肉白菜,放了香油?”
白青溪眼里笑意变浓,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香吗?”
还没吃呢……沈绿时噗地一声笑出来:“我帮你一起吧。”
她在旁边的水池里洗了手,等水干了,把面团在手里捏出一个形状来,用一旁的擀面杖擀成薄片。
白青溪被她利索飞快地动作吸引:“这么厉害?”
沈绿时三两下就擀完一个面团,然后换下一个,蓬开的动作潇洒利落,有些骄傲:“别的不会,包饺子还是可以的,过年的时候我妈经常把我按在饭桌前,说谁包的谁吃,我小时候包的可丑了。”
她把手里的面团捏成囫囵一个:“我那时候吃了很多自己包的丑饺子,迫不得已慢慢学,现在也就会了。”
她动作快,包出的饺子也很漂亮,白青溪看了眼她手里的漂亮饺子,笑着说:“我包的这么丑,你不会一个不吃吧。”
“怎么会呢。”
沈绿时放下手里刚包好的饺子,两只手扶着白青溪帮他纠正动作:“你用两个拇指压住饺子边,上面一点一点折进来就好了。”
白青溪偏头看她。
今天的古寨是难得的晴天,三花猫在旁边翻着肚皮睡着,面粉也飞到它身上,整只猫像是撒上椰蓉的橘子味大福。
隔壁阿嫂养的鸡安静了一上午没叫,因为阿嫂早上用它的同伴炖了锅鸡汤。
明媚的阳光下,她眼瞳是浅浅的棕色,一双手很小,正放在他手上教他怎么包饺子,白青溪觉得时间像一碗蒸熟的刺梨汤,清香甜蜜又滚烫。
“明天我去邑市帮楠楠带孩子,后天回来。”沈绿时一边说话报备,一边把饺子下锅。
赵楠和张睚一起去隔壁市参加研讨会,孩子奶奶出去旅行,小孩没人带,沈绿时自觉申请干妈体验卡一天。
赵楠本来怕她折腾,想找个托儿机构放一天,沈绿时说这次来还没见过她干女儿,赵楠这才答应她。
她在古寨闲着也是闲着。
刚好饺子馅包完,沈绿时很有成就感:“白老板,要不我们民宿拓展个业务,开餐馆吧,我看你当厨子也很有天分。”
经过她指点,白青溪后面的饺子已经包的有模有样。
名师出高徒,沈绿时暗自点头。
烧水下锅,给外出的李康留了一碗饺子,沈绿时心满意足地开吃,白青溪看她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丑饺子’,他有一种投喂小三花的错觉:“明天我让李康送你去赵楠家?”
“不用,楠楠给我订了车。”想到赵楠咬牙切齿说沈绿时重色轻友,这就想着给白青溪省油钱,当时羞的她脸红了红。
——
‘生如夏花’那篇稿子过审很快。
沈绿时在文章结尾处,呼吁更多的人关注这些师资相对匮乏的村小,网上对这篇文章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沈绿时作秀,也有人认为这里太偏太远,根本不会有人关注。
沈绿时把网上的评论看了,然后挑着回复。
“谁说没人在乎?文章里的方豆在乎,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在乎,未来更有人在乎。”
“今天有我关注,以后便会有千千万万个我。她们会像我一样,看到这里的美,看到大山后的蓬勃与希望。”
沈绿时的社交账号粉丝开始变多,更多的人关注到这所村小,想让沈绿时多发一些孩子们的日常,她去邑市一趟,还收到了很多寄给孩子们的信。
满载而归回古寨的这天,又下起大雨。
第31章 白青溪(8)
距离到古寨还有十公里距离的一处缓坡, 车子突然故障熄火。
司机师傅下车检修,沈绿时在旁边撑伞给他遮雨,耳边是对方用方言抱怨的话, 沈绿时没听懂,手机没信号, 距离沈绿时告诉白青溪的返程时间,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她有些着急,怕白青溪担心。
山路两旁,被大雨冲下的石块劈里啪啦地砸在树上, 地上都是碎石和残枝断叶。
“阿妹,你快回车上吧,我这就快修好了。”那师父看沈绿时身板瘦的像是能被大风刮跑, 他从沈绿时手里接过伞, 二话不说地就把她推回副驾驶。
沈绿时哭笑不得地回到车上。
对话框都是未发出消息的红色感叹号提醒, 熄了屏幕, 沈绿时把副驾驶椅背放下来, 昏沉沉地发呆。
包里放着邑市取回来的信件,还有一封报社催她回去报道的书面通知。
落款处印了公章, 鲜红到刺眼。
沈绿时毕竟是在职状态,此次邑东南之旅就是为了写稿,如今‘生如夏花’反响很好,她此次目的也已经达到。
拖了又拖,她领导从一开始的和煦春风已经到以书面这种正式的方式来催她了, 要不是‘生如夏花’反响正热, 沈绿时毫不怀疑她此刻收到的是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
傍晚的雨天温度降低, 车窗里面蒙上一层雾气,挡风玻璃外, 司机师傅‘砰’地一声盖上引擎盖,隔着薄薄的水雾,沈绿时看到前方马路上除了司机外的第二个身影。
她一下子坐起来。
白青溪……?!
呆呆地抬手抹了几下挡风玻璃,被她手掌擦清晰地玻璃外,那个身影完整印在她眼里。
真的是白青溪。
被雨淋透,在跑,一身狼狈的白青溪。
这么大的雨,连车子都会故障,他的腿......他怎么走到这的?
沈绿时呼吸急促,她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车门好几次才被她打开,下车的时候差点栽在水坑里。
她咬牙,看着男人走到自己身前,然后一把将自己拉进他怀里。
骤雨凶冽,伞面被雨砸的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沈绿时在白青溪怀里,被冰的一瑟缩。
他的身体仍然被雨打透很大一部分,正湿漉漉的滴水,沈绿时还没来得及问他,白青溪已经颤声开口。
他手里握着伞柄,几乎半个伞面都倾斜在沈绿时这边,身体冰冷,仍然不放开怀里的人,往日温柔和煦的声音此刻嘶哑到无声,尾音还在抖:“沈绿时,你是要吓死我吗。”
这样的雨天,恐惧像是附骨的毒药一样蜿蜒全身,白青溪根本没法冷静地在民宿继续等下去。
沈绿时满腔的担忧此刻也涌上心口,她从脑子发懵地状态里缓过来,铺天盖地的情绪冲地她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来的?!”
大雨封路,景观车全部停发,他这样的身体状况,这十公里是怎么来的?!
沈绿时从他怀里退出来,气急败坏,眼睛却慢慢变红,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白青溪,你是不是疯了?!”
水汽将她的长发氤氲地更加服帖,沈绿时两只手死死捏着他衬衫外套。
白青溪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
他将人重新笼进怀里,头埋在沈绿时颈窝,闷闷低声说:“李康开车送我来的,雨太大,前面的路塌方一小段,车子过不来,我让他先回去,自己先走来。”
额发垂下,雨滴在他脸上,他腿疼的直抽,还在安慰她:“没多远,别担心。”
他看到沈绿时没事,心里很开心。
沈绿时很难不哭出来。
她红着眼睛把人拉到车子后排,门一开,白青溪自觉地坐进去,他脸上有一瞬间地吃痛,怕沈绿时担心,转头看着她,声音沙哑着说:“别生气。”
沈绿时被他搞得一颗心像是扔在雨水里又捞出反复地煎,她跟着白青溪后面也钻进车子后排,然后沉默着看着他。
明明他疼的要死,却还在想自己生不生气。
沈绿时的唇抿着,看向他眷恋又温柔的眼。
刚才先激动地喊‘是不是要吓死我’的人是白青溪,可沈绿时现在显然比他还焦急,于是白青溪又安静下来,只是温柔地摸摸沈绿时的头。
她着急的时候,他就要做她的定心针,两个人都沉浸在情绪里,会容易产生不好的反应。
白青溪温声说:
“古寨里也下过这样的暴雨,我经常会在雨天外出。”
“没走多远,真的,除了腿有些疼,其他没事。”
沈绿时仍然眼圈通红。
白青溪温柔地将快哭出来的女孩又抱进怀里,轻柔地叹息,跟她说自己的恐惧。
“绿时,曾经也是这样一个雨天,让我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肆意奔跑。”
沈绿时抱着他的手收紧。
“我失去了一副健全的身体。”
“所以当你很久没有回我消息的时候,我想了很多种可能。”
他的脸滚烫地埋在她耳边,呼吸让沈绿时几乎战栗:“我很怕会失去你。”
事实上,这条路白青溪几乎走了大半程。
李康要和他一起过来,可那是白青溪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没有听别人的合理建议。
这条去找沈绿时的路,他不想让任何人帮忙,只想靠自己。
他很开心,自己做到了。
玻璃窗上的水珠蜿蜒流淌,所有错开的水痕轨迹最后都在地面上汇聚。
外面暴雨瓢泼,在这狭窄的一处,他们紧抱彼此。
沈绿时想,她的心可能要丢在邑东南,带不回海城了。
一切的对白在这句‘我怕失去你’中都显得苍白无力,沈绿时抿唇,不再凶他,然后低声说:“我帮你把假肢脱了。”晚春的衣服薄,假肢在雨里走了这么久,必须脱下来。
白青溪一僵。
残处刺痛的酸胀感的确让白青溪非常不适,但此刻在沈绿时面前,他仍然有些犹豫。
空气寂静,沈绿时看着他眼睛,声音有些哑,撇着嘴说:“如果今天我们的车子遇到了泥石流,或者其他的问题,如果我失去了一条腿,你那句‘喜欢我’还作数吗?”
白青溪毫不犹豫:“当然作数,我——”
声音戛然而止。
“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介意。”她退开白青溪怀抱,微微俯身将他裤腿卷起来,然后一双手放上他左腿:“我说的喜欢,同样没骗你。”
“......”
他没阻止沈绿时的动作。
“白青溪,你别小瞧我。”锁扣解开,沈绿时轻而易举地帮他把假肢脱下来。
她并没有对他身体或是他依赖于行走的工具有多么好奇,把假肢放在一边,沈绿时又翻出纸巾给白青溪擦脸擦头发,最后把纸巾递给他:“擦擦腿,我怕弄疼你。”
那里的皮肤格外脆弱,即便是有硅胶套和接收腔保护,穿戴假肢时间过久也会难受。
何况他还走了这么远的路。
他还跑了一段!
沈绿时压下去的心涩又浮起来,看白青溪一动不动,沈绿时抿唇:“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白青溪接过纸巾,缓缓收紧手掌:“你......会不会觉得——。”
“不会。”几乎都能猜到白青溪后面没说完的话,无非就是会不会嫌弃之类的,沈绿时说:“你再不快点,我就帮你擦。”
“......”
静默片刻后白青溪默默用纸巾擦干残处,又从口袋里翻出药膏。
看到他动作,沈绿时差点被气笑。
他连药都带着,明显是知道这一趟冒雨远行会给他带来什么。
白青溪涂好药,抬眼看她。
那双圆眼中浮出的心疼和气闷让白青溪彻底放松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左腿就那么平常的放着,司机修好车子,他拉开驾驶门前一秒,白青溪神情微僵。
沈绿时及时地把自己的外套展开盖在他腿上。
解释了说是朋友,车里面沾些雨水,沈绿时承诺会付清洁费后,司机没再说什么。
“靠一会儿?”她抿唇,摸了摸白青溪的脸。
很烫,他在发烧。
白青溪靠在她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然后闭上眼睛。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他眼皮动了动,然后唇角弯起。
腿很疼。
但心像是被放进一碗酒糟汤里,香香甜甜。
沈绿时将外套盖的他更严实,又在他头上揉了揉:“休息一会儿吧。”
车子缓缓启动,司机师傅怕再次故障,所以开的很慢。
沈绿时一路上都在关注白青溪状态,她隔几分钟就会低头看他,白青溪缓缓睁眼,声音疲惫又温和,无奈道:“别看了,再看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想亲你。”他在沈绿时耳边说完,发烧的人呼吸滚烫,沈绿时被灼的一顿。
接下来的路程,沈绿时果然没再看他。
......
回到民宿,李康和沈绿时一起将白青溪扶下车,等艰难地走到二楼时,白青溪看到她继续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你......”
刚上了两个台阶的人转过身说:“我洗个澡,再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