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意清听罢稍稍抬起眸子,“清后日亦要去萧州谈笔生意,离得敏州十余日,方才也正想告与小姐。”
“萧州?”
“正是。”
“倒是巧了,我此番出行亦是前往萧州。”
邓意清若有所思点点头,“近来盗匪猖獗,何府护卫单薄,小姐出行不免危险,若小姐不嫌弃,可与邓家商队一同前往。”
何楚云听后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太过巧合,但此事是她临时起意又是主动提起,邓意清只是顺应她的话才说了萧州之行,想来不会有假。
且保不齐这人只是碍于风度颜面随口相邀,并未存几分真心。
但何楚云常年久居敏州主城内,从未去过什么险地,对于盗匪确有几分忌惮。若真被人绑去杀了可是不妙。
想罢,她也不管邓意清是否真心相邀,点头应道:“那便麻烦公子了。后日我且随公子一同出发。”
邓意清颔首回应,随后轻轻咽了咽喉咙,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问道:“咳意难忍,不知小姐是否介意?”
他是要咳嗽,但是又怕别人嫌弃自己的病气所以事先询问。
这病秧子自小身子就不爽利,并非什么传染人的寒疾,虽说不吉但何楚云也不是如此事多之人,便点头应道:“无妨。”
邓意清是个极度守礼之人,得了何楚云的依允后,他扭过身去背对着何楚云,捂着口轻声咳了两下,似乎极为克制。
此举让何楚云不禁感叹这人实在多此一举。
可又不免觉得这病秧子真是个尤为好强之人。尤其是他转过身去微微垂首,平日挺直的背脊略塌,这柔弱可人模样,顿时叫她感觉自己是个什么正在偷窥姑娘洗澡的登徒子。
他咳好后转回身,又取出另一张干净的帕子将手指擦了个遍。
原本起身要走的何楚云见到他那双手生生被吸引了注意忘记离开。那双手,从手腕到指尖都漂亮极了,当今技艺最精巧的工人都造不出这般无暇的美玉。
她不禁感叹夸赞了一句:“公子的手很美。”
正将用过的丝帕对折好要收起来的邓意清听到这话眼皮快速地眨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面前女子如此直白地夸赞。
不过他只停顿片刻便恢复如常,叫人瞧不出任何异样。
“多谢。”
依旧是不凉不淡的态度。
何楚云心想也是,他那双手这般美,又是个敏州大户的嫡长子,自小到大定是没少受人夸说。这么淡然也是应当的。
就像她听见旁人说她妍丽端庄,也生不出什么高兴窃喜的心情一样。
邓意清将两块帕子对折两次叠摞在一起后复又放入怀中。
何楚云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的确该走了。也亏得邓意清是个冷心淡脸的,不然换个人被一个女子瞧了半天还不知作何反应。
“告辞。”
“不送。”
说是不送,这次邓意清却将她送到了客栈楼下。 邓意清朝着马车里开了帘子朝他作别的人微微倾身鞠礼。待帘子合上,他的目光又放在了那个驾车的马奴身上,晦暗不明。
直到马车走远,他才回了客栈二楼。
他神色迷离,进了屋子,对着桌子方向作揖,道了声:“意清来迟,小姐莫怪。”
随后又将两人今日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回味什么久久回甘的佳酿。
他慢慢仰头,舔了舔上唇,伸出右手对着窗外伸进来的赤紫夕阳,任那几束光穿过指缝映上浅淡的瞳仁。
“美嘛……”
涣散的目光最后放到了光洁的指尖,如此说道。
第53章
是日, 何楚云带着喜灵、夏满与雪来入了邓意清的商队。 商队六七十人,再二十余个精装魁梧的护卫,一行百人, 浩浩汤汤, 看上去大概是不用担心此行安危。
可谁知就有那般胆大包天的盗匪。
第三日商队刚行出敏州地界进入山路, 一群身着麻衣的悍匪趁着大雨提刀而来。
何楚云从未经历过如此混乱的场面,只听马车外砍杀叫喊声不断。
雪来和夏满都在外面抵抗劫匪,车内只余她与喜灵。
何楚云心中虽然慌乱, 但面上极为冷静。她甚至想, 若这盗匪将她劫了去, 那便让邓家出银子把她赎回来。
若想杀人灭口,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抵抗不过, 那便听天由命, 她此生未造罪孽, 来生也定是个享清福的命。
相比她的淡定,喜灵却吓得握紧了她的手直发抖, 面色惨白,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却又不敢哭出声音,生怕惹了盗匪注意。
何楚云摇摇头, 轻声安慰道:“莫怕。”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听见马车外传来雪来的声音。
“小姐,无事了。”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许是受了什么伤。
何楚云掀开车帘子向外望,地上的泥土混着雨水与血液, 一股腥臭顿时刺痛了她的口鼻。
可打眼一瞧,地上却没有尸体。有人受伤, 但并无人丧命。
夏满也跑过来,满脸的雨水,身上也湿透了,他擦了一把面上的水,解释起来:“是群要银子马匹的清匪。抢了些银两与精马后便离开了,没有伤人性命。”
何楚云颔首表示知晓了。
她对着地上的夏满与雪来状似关切问道:“你二人可有受伤?”
雪来连忙回:“奴没事,多谢小姐关心。”
夏满也跟着回了一句。
何楚云又往远处一瞥,那边邓意清正站在雨中指使着商队休整。
这一眼,邓意清也正好穿过雨幕与人群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那人又收回目光继续与下人交代着什么。
即便是遭了匪,也未见那人面上有什么失措崩坏的样子。
“倒是个不怕事的。”她小声感叹了一句,便收起帘子坐回车内。
说起来邓意潮那蛮子胆子也不小。这点他兄弟二人也颇为相似。
想起那人,何楚云发现自己将走半月未曾通知他,就连他给自己送来的信也没有回复。不知他知晓自己出了远门会做什么惹人生厌的疯事。
正想着,邓意清的护卫焦恒叩了叩马车,道:“小姐,公子的马也被贼人劫走,现只剩下一些拉货的马车,公子身子不好,不宜与我等在外冒雨前行,小姐若是不介意,可否与公子同乘。待到了下个镇子买了新的马匹便不叨扰小姐。”
何楚云想了想就同意了。
这次平安无事也算亏得邓意清带的人手多。若是她自行前来,只带寥寥几人,还不知什么下场。
她对邓意清也不反感,与他同乘谈不上介意。况且马车宽敞,多坐一人也并不算难事。
“不打紧,叫你家公子过来吧,莫再淋雨染了风寒。”
邓意清倒是也不扭捏,掀袍上了车,坐到离得何楚云一臂远。
多一个人不影响什么,唯独一点不好,他进来后带来了一股血腥气。是外面护卫受了伤,他去慰抚时染上的。
何楚云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头,随后将头转到一边掀开小窗佯装看起天色,实则在呼吸换气。
邓意清也未作声,马车内三人便静静听雨等着商队赶到下个镇子。
可今日黄历上许是写了不宜出行,才过半个时辰,车队又遭到一波盗匪袭击。
这时队伍正行进至盘山密林半途,马匹失控,横冲直撞,带得几人直要往坡下奔去。
好在外面的焦恒及时牵制住了失控的马,他一手拉着缰绳,一边喊道:“快出来!”
三人赶忙掀帘欲出,喜灵已经下了车伸出手准备扶着她家小姐。
何楚云的半只脚也已经踏出马车,可谁料此时她一抬眼对上了一个贼人的目光,那贼人扬起站着血迹的砍刀冲了过来,焦恒回身反击,这一松手,马匹无人牵扯,再度失了控制。
何楚云跌落回去,倒在欲出的邓意清怀中。
马匹受惊顺着陡峭的坡带着两人奔进林中,速度极快,车内剧烈晃荡着,叫人反应不及。
而邓意清瞧着病病歪歪的,紧要关头却十分可靠。
他握紧了何楚云的胳膊,将其圈在怀中,在颠簸中道了句:“小姐莫怕。”
好在二人还算幸运,马车在陡峭山坡上奔袭许久也并未撞上硬石,而是掉进了一条深河。
邓意清趁着马车沉没前将何楚云拉出。
但更要命的是她不会游水,正欲求救,邓意清已经托着挣扎着的何楚云到了岸边。
何楚云半分未伤,旁边的邓意清却已经失了力昏倒过去。
好在四月末的萧州境不算冷,河水也没有冰寒刺骨。
她瞧了瞧四周,没看见什么可行的路,便当即作了原地等待的决定。
她又不是什么孔武有力之人,如何也做不到搀着邓意清离开此地。他虽然病弱单薄,但终究也是个高她几头的男子。
还不如就地等着,待上面的人解决好盗匪后顺路寻来。
走远了反倒是叫人不好找。
可天色将黑,病秧子又昏在岸边,若是半夜河水上涨没过浅滩将他淹死也不行。
于是何楚云只好板着脸,费尽半生力气将这病秧子连拉带拽挪到了不远处一个倾斜的大石下。
那石头形状奇特,似半面伞,石上还搭着攀爬生长的绿植,撑成了几臂宽的石洞,正巧可以遮挡风雨。
何楚云两手拂了拂衣袖,瞧了瞧外面又降起的小雨,意识到自己从未这般狼狈过,无奈一笑。
不过回头瞧见那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的病秧子她又笑不出来了。
怎么与她一同跌落的是这没用的邓意清!但凡换个人没准此刻已经背着她走出这里了。
好在她也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水来土掩,遇事处事,事已至此也只好面对。
还望援救的人能快些来。若是让她在此处等个两日三日,无法吃喝,那才真是要了她的命。
可天不遂人愿,半夜雨又愈下愈大,河水湍急冲落了岸边的泥土。
何楚云见状担心邓意清的腿被淋出什么病来届时耽误离山,便好心地将他整个身子都移进洞内干燥之处。
她不禁想,好在提前将人从河边挪了过来,不然邓意清可真要被水葬了。
他救了她,她又救了他,如此也算扯平。
要叫何楚云生出感恩之心,那可比登天还难。
估摸着过了子时,正在望雨发神的何楚云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回过头。
邓意清刚刚转醒正捂着胸口猛咳。
她拨弄着手中的小枝条随口关心道:“公子可无碍?” 邓意清打量了一圈四周,平息后回道:“无事。”
何楚云点点头:“没事就好。”随后就不再言语。
此刻她心情不大好,外面漆黑一片,还下着瓢泼大雨,耳边稀里哗啦的声音已经听了好几个时辰,听得她不免有些焦躁。
邓意清也不是个闲话多的,他自然看得出来何楚云不太愉快,便也安静地等人来寻。
好在天亮雨也歇了,何楚云困顿不已,正想阖眼眯会儿,邓意清却神志不清地冒着虚汗开始哼唧。
他躺在地上,眉头微微皱起,喉结上下滚动,口中还不断呻吟。
何楚云莫名想到了她之前评价邓意潮的话:不如勾栏的小倌。
那蛮子是不如,可他哥哥却胜人一筹。
想不到平日清冷淡漠的邓意清失了神志还挺惑人。
此时若是换个女子与他经历生死之事,又见了他如此惹人怜爱的模样,定会危中生情,对他爱意深种。
可何楚云哪是寻常女子。
面前的男子怜人的确是怜人,但被人添了麻烦的不耐已经占据了她心中十之八九的位置。
何楚云默默挑了个白眼,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比量了一下,果然滚烫。
“邓公子!”
推了推邓意清的手臂,那人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这可怎么办!他若这么死了,那她岂不是要守着一具尸体等候援救。
再加上天气潮湿,尸体再招来什么蛆虫野兽更是万万不妙。
可何楚云又不是大夫不会医术,也无计可施。
思索片刻,她拨开了邓意清湿哒哒的衣裳,解下搭在了外面。
这会儿有太阳,估计不过午时就能干了。
裤子呢?裤子要脱吗?
想想那呕人的蛆虫,何楚云又默默扒了他的亵裤与鞋袜。
这还是她这辈子头一次帮人更衣,她一边觉得麻烦一边又感觉此事荒唐得引人发笑。
邓意清的身子果真如他的脸一样,光洁白皙。就是比起邓意潮略显单薄了些。
但某些地方兄弟二人生得竟也尤为相似,长势喜人。
不过病秧子身子虚弱,想来也是个不行的。比不得那总是没完没了缠个不停的邓意潮。
将人摆弄好后,也累得双手无力。
一日未进食水,饿她腹中响动,何楚云出了大石凹,试图打探出去的路。结果没探出几丈远又就回来了。 昨日河水肆虐,树都冲烂了,更别提寻得什么出处。
还是不要乱走安稳度过为上。
好在洞边上有几束干净的大叶子,她摘下叶子接了些从树上滴落的雨水解渴。
本以为今晨便能被寻到的何楚云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日的雨大抵影响了搜救,今日雨停,想是会顺利些。希望日头落山前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何楚云现在是能不动则不动,免得腹中饥饿更甚。
过了午时,邓意清的衣裳也干了,她随意地掀下来打算给他穿回去。
可她脱衣服都如此不熟练,更别提给人穿衣这种难事。
她囫囵弄了几下亵裤也没穿好,还将昏睡的邓意清拨弄醒了。
第54章
洞中气氛尴尬非常! 邓意清上身衣裳散乱, 下身亵裤半褪,何楚云的手还停在他大腿附近。
“额,你昨日烧起来, 衣裳又太湿, 我拿出去给你晾了。”
何楚云退到一旁, 平静地解释。
邓意清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两只手紧紧抓住亵裤腰沿, 默默地往上提了提。
“多谢。”
这一说话, 只听他嗓音喑哑不堪。想来是病得不轻。
“你, 要喝点水吗?”
何楚云指了指自己放在一块干净石板上的绿叶问道。
这里没有茶盏水壶, 只能用叶子接水喝。
邓意清道了句:“也好”, 便撑起身体打算接点水。
可两天折腾, 叫他浑身无力, 一个没撑住胳膊弯了下又跌回地上。
这一跌,本就散乱的上衫更是敞开了些, 露出他白嫩的肩头。
他身子略显瘦弱但也修长流畅, 锁骨也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