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语调很平,贺问寻表面神色如常,内心荡起了波澜。
什么掉下悬崖,自然是他心甘情愿、不顾性命地护着晕厥的她。
什么擦身,自然是替她脱衣,用沾了水的巾替她擦身。
什么同睡一榻,自然是睡在她身旁。
至于喂她喝药,拿什么喂的。贺问寻目光一凝,定在裴玉清的唇上。
他一个未出阁的男子,做到了这一份上,还需要言说什么吗?不需要了,他对她的情意已经尽然体现出来了。
他的话化作一只羽毛,轻轻挠着她的心底,痒痒的,但她又很欢喜。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贺问寻与裴玉清四目相对,室内一片静谧。
砰!
门从外被人大力推开,紧接着的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道红色的身影已经猛然窜到眼前。江凤缨很是激动,跨步向前,一把熊抱紧紧地搂住贺问寻,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还以为你掉下去把脑子给摔坏了。你知道你掉下悬崖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没错,我好担心你被悬崖下的什么野兽,狼那些给吞食掉!”
江凤缨大力地拍着贺问寻的肩背,接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看你胳膊,腿什么的都健在,这很好。问寻娘子,你的福气真的很好呀!”
裴玉清将药碗接过来,默不作声地站起身,退至屏风处,留给两人讲话。他慢慢退步到门外,有些气恼,这江凤缨虽然和她是好友,但明明是他先过来的,凭什么要把他挤走?他和她明明还有话没讲。
贺问寻虽然练武,体格强健,但被另一练家子依旧是拍得咳嗽几声。她在江凤缨的怀里翁声道:“多谢你的关心,多谢你的祝福。”
江凤缨放开贺问寻,道:“我和谢离愁在那群刺客身上毫无所获,便下山找你们,一开始还很担心在路上看到什么断掌断腿之类的,只看到散架的马车,我是真的很开心。”
贺问寻捋顺那被熊抱得稍乱的发丝,道:“福大命大,我的好福气还在后头。”
夜间,顾玲珑邀请江凤缨、贺问寻一同吃饭,席间三人又饮了些酒,贺问寻假借更衣之名出来透气。
贺问寻漫无目的地在廊下走着,也不知走到何处,只听见传来阵阵簌簌之声。
她寻声看去,是裴玉清在舞剑。
皓月当空,清辉洒下。只见他剑随身动,发丝飘舞,似墨云翻涌,罢如江海凝清光。月光下,他的身影与剑光相互交融。
最终,他以一个剑花结束。
裴玉清紧贴石柱,坐于石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根本就不胜酒力,一点点辛辣的酒咳在他嗓子里,连带着他的背影透着一股落寞与烦闷。
一只素手抵住他要倒酒的壶口,裴玉清抬首看着来人。
“明明不会喝酒,就不要硬喝了。”
贺问寻不经相请,直接落座于他身旁,她的衣裙褶边与他的衣袍重叠。她从怀中拿出巾帕,为他擦拭嘴角的酒渍。
月光之下,夜色朦胧,两人的影子紧紧相靠。贺问寻倾身过去,动作轻柔,两人因着擦拭靠得极近,裴玉清只需一眼就醉在她眼里的温柔里。
裴玉清想起白天里她那番“我与他着实不是妻夫”话,心酸又涌上来。心上人近在眼前,却无法心心相靠,他有些委屈,将脸撇过去,隐在黑暗里,低声道:“你怎么连我喝酒都管?”
贺问寻将巾帕收好,一手抵在石柱上将裴玉清禁锢在怀里,道:“今日白日里,我与师姐的那番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裴玉清闷闷道:“我们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你也无需对此介怀。”
果然,就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她今夜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要对裴郎诉说。
贺问寻将头脑里的思绪捋一下,道:“那夜多谢你护着我,裴郎对我的恩情,我永生难忘。”
裴玉清继续将头撇过去,静心听她讲。
“你为我擦身的时候也看到我左手手腕的细线了吧,一年前我便有此中毒迹象。所以我急需寻到几昧良药,否则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你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贺问寻轻轻一笑,道:“只因我心系裴郎,而裴郎亦对我有意,值此两情相悦之际,自当毫无保留。”
裴玉清缓缓转过头,目光凝视着她。
“在毒发之前,我约莫还有两年左右的时光可活,然而我却始终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定能寻得全部药材。所以,玉清,你可还愿意与我相伴?”
贺问寻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逼近,直至与他咫尺之间。
她伸手抚着他的脸颊,在听到他说“愿意”的那一刻,吻上了他的唇。
原本只是想蜻蜓点水一般轻吻,奈何裴郎滋味太过醉人,贺问寻不由地加深了这个吻。
“……唔”裴玉清嘤咛出声。
贺问寻步步紧逼,根本不给裴玉清任何喘息的机会。唇舌交缠,气息缠绕其中。
裴玉清伸手环住她的腰身,两人越吻,越贴得紧,衣物发出摩挲的声响。
静谧之中,两人才堪堪分开,嘴角勾起了一丝银线。裴玉清双颊泛红,眼神迷离。
亲热是有瘾的。不知是不是此间女子对这件事天生有更多的欲,贺问寻体内压抑许久的贪婪被唤醒。
也许是今夜在席间饮了的酒醉意上头,亦或许是爱意令人沦陷,她还想再亲他。
贺问寻现在是完全将裴玉清抵在柱子上,他的后颈被她牢牢扣着。
“裴郎,你的双唇之间便是我的呼吸之所。”
她的唇再次覆上他的唇,攫取他口中的每一寸呼吸。她的唇不由向下,游走于他的下颔,修长的脖颈,再到他的锁骨处,在那处舔舐,流连忘返。
裴玉清微微仰头,耳边升起的热意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贺问寻停下动作,被她按住的裴郎眼尾泛红,嘴唇红肿,胸前的衣襟被她扯得松散。
她低声问裴郎:“抱歉,一时难以自持,你有被我吓坏吗?”
裴郎摇摇头,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眼含春水的看着她:“只要是你,不论怎么样,我都愿意。”
如此惹人怜爱的裴郎……真的是注定要被她欺负的。
她低头亲亲他的唇:“去我房里,好不好?”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贺问寻将裴玉清抵在门上,索吻之下,她伸手勾住他的衣带。
裴玉清伸手按住她的手:“你有见过男子的守宫砂吗?”
贺问寻摇头。
裴玉清将她微微推开。
只见他指节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衣带解开,将一件件衣衫剥落,直至尽数地展露。
宽肩窄腰,腹部紧实,还有那一抹惊艳的红色。
贺问寻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去。
他的腿,他的腰,每一处都落在了她的心尖尖上。
弹指间烛火消弭,室内一片昏暗。
帷幔落下,衣衫从幔内滑落在地。
裴玉清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落入猎人精心布置好陷阱里的猎物。他躺在榻上,完全被掌控着。
他的呼吸被人夺去。
他的腰被人紧紧地钳制着。
他不由地呜咽一声,帐内热意逐渐升腾。
他又觉得自己仿若一艘漂泊的扁舟,徜徉在茫茫海上,浪潮一波又接着一波地没过他,将他尽数吞没。
此刻,明明身处黑暗中,他的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耳边也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莫大的刺激令他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他微张着唇呼吸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此等滋味、蚀骨销魂,令人沉沦。
贺问寻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将他脸上被汗濡湿的发丝拂开,抹去他的泪,抚慰似地揉捏着他的耳垂。
裴玉清转头看向她,化作一条柔情似水的蛇,目光缱绻,双手揽住她的脖颈,被衾下的腿紧紧缠住她的。
他哑着声道:“再来一次吧,好问寻,我受得住。”
第29章 成婚
一束柔和的晨光映至眼前。
眼睫微动, 贺问寻睁开眼,有股热气打在她颈边。
她将视线从柔纱帐顶缓缓移至左侧,裴玉清像只乖顺小猫,往她肩窝处蹭了蹭。她伸出手抚摸着他唇上的咬痕, 在他的软唇上一吻即离后, 将横在她胸前的手拿开, 坐起身。
身上盖着的被衾滑至她的腰侧,贺问寻将地上的抹肚捡起, 别至腰后将要系上时,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指尖, 替她系好。然后,两条滑溜溜的手臂如同两只灵巧的蛇, 从身后绕过来搂着她。
裴玉清下巴抵着她的肩,声音朦胧:“这么早你要去哪?”
“找师姐有点事。”
贺问寻将裴玉清的手拿开, 站起身,撩开帷幔, 柔光打在她的身上。
裴玉清倚在床上看着贺问寻穿衣,昨夜熄了烛火只能隐约看到身段轮廓, 现如今白日里倒是能每一处都看得清。她的肩上、胸上,甚至是腰上都有他留下的印记——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就令他喜不自胜。
这是他留下来的, 她属于他, 他也属于她一个人。
贺问寻打理好自己,又走到房门口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衫收好,放至床上。
她伸手穿过他的乌发, 按在他后脑,本欲只是简单地在他唇上轻点一下, 裴玉清双手捧着她的脸,用舌头勾着她。
一阵缠绵后,贺问寻将裴玉清按在床上,给他捻好被角,道:“乖宝,你再睡会。”
“什么乖宝,何时给我取的别称,我倒是喜欢你喊我裴郎多点。你若是想找顾神医那便去吧。”
裴玉清心口不一,被她口中“乖宝”两字钓成翘嘴,目光盈盈地紧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也不想这么心动,这么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可是她喊“乖宝”耶。
贺问寻口中所说的找师姐,自然是真的。
“你再说一遍?”
顾玲珑手中的药材抖了几缕落在案上,为了确定一般问她,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
贺问寻语气认真:“我想与裴郎成亲,师姐你这院子不如就借给我用作喜堂罢,我也想请师姐做我们的主婚人。”
有人扶在门上的手一停,静静听着。
“这院子借给你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你昨日不是还否认,怎么突然就……”顾玲珑上下细细打量贺问寻,从她衣衫锁骨处的红印察觉出些端倪,了然于心道:“难怪你昨晚早走,怕不是昨晚离席后就与那位裴公子幽会去了。”
贺问寻低声笑了两声,坦率承认:“昨夜与裴郎互诉心肠,确定情谊,只感慨佳人切不可辜负。”
得到顾玲珑应允后,贺问寻将门推开,与门外站着的谢离愁四目相对。
谢离愁轻声道:“你要成婚本是件好事,但不应该多等些时日,让温哥哥也在当场吗?”
贺问寻道:“成婚这件事等不得,我不想让裴郎如此无名无份地跟在我身旁。虽然父亲错过了我成亲之事,但届时再将裴郎引见予他即可。”
成婚并不是一件小事,正常来讲的话应该要从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但现如今在外紧迫,一切从简,纳彩什么的就省去,但婚约文书在迎娶正夫上是万万不能省的。
思及此,贺问寻出了院门后,便直接拉路上的人问专门帮写婚约契约的媒公家在哪。
裴玉清在房内一直等着贺问寻。
他垂首看着手中的书册,字只是在眼前飘,心里头装的全是她,思绪渐渐飘远,指尖不由地摩挲着书角。
“真的是,”他将书合上,将书脊抵在下颔,轻轻叹一口气:“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临近傍晚时分,天际晚霞似轻纱般笼罩着整个苍穹,贺问寻方才归来。她遥遥便望见一位美郎君背倚在合欢树畔。
微风拂过,树上的粉色花瓣静悄悄落下,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裴玉清的肩头、乌发,然而他本人对此却浑然未觉。他转动着手中的小花,不厌其烦地将花瓣一片又一片地摘落。
贺问寻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她足尖轻点,飞到他身边,把他手里的花一把抢过,道:“都怪这花,让我的裴郎好生叹息,我这就把它扔掉。”
裴玉清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是花让我心烦,还是人?也不知道是谁,说好了去找她师姐,反倒是出门却也不告知我一声。”
贺问寻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往房里带。
“裴郎,我有件事想同你说,可能会有些许仓促,但我并不想拖,你若是觉得不妥,以后再给你补一回,好不好?”
裴玉清听着有些迷糊,问:“你这个人,怎么不说清楚是什么事?”
说话间,贺问寻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玉同心佩,放置在裴玉清掌心中:“你可要收好了,这便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一股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情愫在裴玉清心中蔓延开来。他凝视着手中的玉佩,耳尖泛着粉红,几番开口,只堪堪说出来这句:“区区一块玉佩,倒是让你跑了大半天?你怎么……这么慢呀?”
裴玉清把玉佩收好,眸光潋滟:“你既然给了我,那就不能再要回去了。”末了他再补充一句:“你便是要回去,我也不会给你的。”
贺问寻吃吃笑了两声,双手捧着裴玉清的脸:“其实,我今日出门是找人替写婚书了,那媒公的屋子好生难找,这才花了点时间。可是到了那,我又觉得,我们两的婚事为什么要别人帮我写,所以我就自己写,让那媒公帮我瞧瞧哪里写得不好。”她微微一顿,语气真挚:“裴郎,嫁给我,做我夫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