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之前,裴玉清对太玄剑法使用更加精妙。他剑刃上挑,专挑喉舌处进攻,剑柄一收,鲜血顺着闪着寒光的剑刃滴落在地,敌人被掀翻在地。
他很快来至贺问寻身旁,两人都对彼此双方的招式极为熟悉,一守一攻,堪称绝佳配合。
一枚暗器瞬发,直指裴玉清后脑。贺问寻见状,居然下意识地以手去接,锋利的暗器顺着手掌划过,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一阵剧痛。她眼都不带眨,顺势接住暗器,将其一甩,刺中那人眼睛。
林中刀光剑影,夹杂着雨声,风声。哀嚎声减弱,不过一瞬,杀手全部倒下。
贺问寻莫名地眼前一黑,她觉得有些冷,身子晃动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这几天来头一次有此种感受了。她时不时眼前有黑影闪过,再一眨眼,又恢复如初。
从游离城出来,自从发现有不知名的人跟着她们一行,她便给周大娘结算银钱,让其离开。今夜又特地选在此处,就是以己身作猎物,请君入瓮,将人一网打尽。
一场酣战结束,地上的尸首横七竖八,雨却没停。
雨落在四个人的身上,为其披上了一层雨幕。每个人都在这场厮杀中沾染上了丝丝血气。
贺问寻伸出手,雨落在她手上的手掌处,带着鲜血,顺着指缝向下流淌。
一只玉手轻柔地握着她的手腕,裴玉清带着她往马车里去。
车内,贺问寻看着裴玉清的乌黑发顶,道:“我没事的。”
裴玉清低着头,手掌中血痕深,血肉模糊。他轻轻地吹了口气,认真细致地给她处理伤口,道:“你怎么用手去接暗器,真当自己武功高强,利器也可用身体阻挡吗?”
贺问寻没做他想,下意识道:“那道暗器朝着你来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中伤,那暗器上有毒。”
裴玉清手上的动作一停,抬首凝望着她,眸中流光溢彩:“那暗器有毒,你难道就不怕吗?”
贺问寻心想我百毒不侵自然是不怕,张口想要回答,一阵眩晕感涌上心头,眼前黑影阵阵,昏晕过去。
裴玉清脸色骤变,即刻将贺问寻揽入怀中。他焦急地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连声呼唤:“问寻,问寻,问寻。”
突然,马匹一声凄厉嘶鸣,似乎受到极大惊吓——原来是一名倒地的刺客尚未断气,挣扎爬起,直接朝着马匹挥出一剑。
马受伤后,仿若癫狂一般向前猛冲,径直从那刺客的身体上碾压而过。
江凤缨、谢离愁二人仍留在原地,打算仔细搜查这些来犯者身上是否有物件能顺藤摸瓜查明其身份。见马匹疯跑,二人也连忙追赶上去。
马身鲜血淋漓,马车内剧烈颠簸。
车身翻滚之下,裴玉清以背部抵住车壁竭力稳住身形,紧紧拥着贺问寻,不让她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穿过密林,便是一处悬崖峭壁。马车因马失控而直接坠落,咕噜咕噜顺着悬崖滚落。这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仅在瞬息之间,让人毫无反应之机。
待到江凤缨、谢离愁二人赶到时,马匹已不见踪迹。她们望着漆黑的悬崖下方,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
翌日上午。
马车被这一摔得支离破碎,木块残骸散落一地。地上躺着的两人紧紧相拥。
手指动了动。
裴玉清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他额角破碎青肿,背部也觉得疼痛难忍,稍微一动就散架似的疼。他伸手触碰额部,指尖染上了红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贺问寻脸上的发丝拂开,额头与她相抵。昨夜掉落悬崖时,他死死地拥住她,为她抵挡碰撞冲击。
“问寻。”
他低声呢喃喊着她的名字,但却得不到任何反应。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裴玉清支起身,只见一个小沙弥站在散落一地的马车旁,正望着她两。
小沙弥尊师傅命,出寺宣佛法,途径此地巧遇她人。
裴玉清紧咬下唇,渗出些许殷红的血迹,艰难地站起身来。他的身子单薄,发丝缭乱,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
裴玉清朝着小沙弥双手合十道:“我与妻主本是出行游玩,岂料遇山匪滚落山崖。如今妻主仍昏迷不醒,还望小师傅能救我和我妻主于危难之中。”
小沙弥口中默念一声:“施主莫慌,小僧这就带人来。”
不一会,小沙弥领着几个村民,抬着担架赶来。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将贺问寻放上担架,一路疾行,回到附近的寺庙中——普渡寺。
由于裴玉清以妻夫为托辞,寺庙里的执事僧自然是将两人一同安放在一间禅房里,随即也送来了干净的衣物、热水和毛巾。
裴玉清挽起袖子,将毛巾浸湿于铜盆中,不断向上的热雾模糊了他的脸庞。
他转身,坐在床畔旁,先是动作轻柔地为贺问寻擦拭脸上的泥垢,然后开始伸手给她解开衣衫。
贺问寻身上的衣衫,在地上一番翻滚后,已然出现了参差不齐的划口,衣袍之上也布满了斑斑脏污。
他要先给她擦身,再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衫。先是解开外袍,内搭,再到素衣。
裴玉清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一番,深吸一口气,心脏如鼓槌猛击般砰砰直跳。他那修长的手绕至背后,缓缓为她解开赤色抹肚的系带。
待看清眼前之景,他的耳尖瞬间如被烈火点燃,那滚烫的热度从耳尖蔓延至脖颈,再至胸腔,一路熊熊燃烧而去。
他口干舌燥,不敢再看,却又不舍得不看。
裴玉清闭上双眼,深深吐息几个来回之后,他再为她脱下。身。衣。
一具充满着诱。惑,白皙的、玲珑有致的女郎身材完全地展露在他眼前。
这样美丽的冲击感对他来说实在是心旌摇曳,他的心尖微微颤抖,连带着给她擦拭身体的手也在抖动。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女人的身材也可以如此美丽动人。
但不寻常的某处自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左手腕上长着一条紫线,未成圆,但这条线竟然延伸出类似树枝状的细线,朝手臂内延展。
裴玉清伸手轻轻抚摸,皱眉不解。这是什么?
一番擦身结束后,裴玉清再亲自为她穿上衣衫,有了刚刚脱。衣的经历,此番穿衣异常熟稔。
叩叩叩。
三道叩门声响起。
“施主,可否容老衲进来?”
进来的是普渡寺的高僧,样子饱经风霜,似到古稀之年。
高僧双手合十,手腕处缠着一长串佛珠,说道:“老衲略通医术,不知可否让我为你妻主诊治一番?”
裴玉清起身让开:“有劳方丈。”
高僧三指搭于贺问寻脉搏之上,其脉象混乱,内息上下而串。高僧闭眸思索,没探出个所以然。
片刻后,高僧睁开双眼,说道:“老衲学艺不精,竟未能探出你妻主的脉象,实在惭愧。不过,我已吩咐其余小僧熬制一碗补身药,施主可在此好生照顾你妻主。”
“多谢方丈。”
待裴玉清将自己收拾干净时,门外站着一位小沙弥,双手端着托盘,乖巧地立在门外。
裴玉清接过托盘,轻声言一声谢。
他用勺子舀上一口药,递至贺问寻的嘴边。她的唇抿得很紧,药汁顺着她的嘴角向下流,根本喂不进去。
“怎么喂不进去?既然勺子喂不进,那我用嘴喂你,好不好?”
裴玉清伸出手指细细抚摸她的唇,小声道:“你既然不讲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含住一口药,药汁苦涩,以唇相送,紧紧地贴着她的。就这样,他一口接着一口,把药尽数地渡到她口中。
裴玉清安坐在床榻旁,日头自东边慢慢行至西边,禅房里的光影徐徐变弱。屋内的蜡烛点亮,静静地辉照着横卧于床榻之上之人的睡颜。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下,床上的人仍旧紧闭双目,未有任何醒来迹象,嘴唇颜色却慢慢由无血色恶化成青紫色,嘴角慢慢渗透一丝黑血,原本绵长的呼吸减弱。
裴玉清连忙起身,喊高僧过来。
高僧匆忙赶来,一见床上人的状况,旋即双指在其胸口点了几处穴道,扒开贺问寻的眼皮仔细查看,又以三指探脉,眉头紧锁。
最终,高僧长叹一声,话语中满含无奈:“老衲惭愧,着实无法判明这位娘子的情形。这位娘子唇部发紫,嘴角有黑血渗出,看似中毒,然而其印堂无异,又不似中毒之象。但从脉象来看,今夜甚是凶险。倘若唇部黑紫消退,便有苏醒的可能,反之则难矣。”
裴玉清闻言,心头揪起,眉峰紧锁,道:“我妻主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她今夜定是无碍。”
高僧转动佛珠:“老衲近日新认识一位妙手游医,医术高超,为人随和,明日就替公子请来此处。”
“多谢方丈。”
待高僧离去,裴玉清用茶水沾湿巾帕,沿着她的唇线给她润湿。窗外的蝉鸣叫了几声,幽幽传入房中,平白无故惹得他心慌。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被衾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两人的手腕处紧紧相贴。他就这么拥着她,眼睛不眨地看着她,表面平静,但内心却在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她昨日还那么健康精神地站在他面前。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泪光闪闪,从眼角滑落,他喃喃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这话讲得又似是在安慰他自己。
直至天光大亮,阳光透着窗进来,落在床榻边沿上,贺问寻唇上的紫色才尽数消了下去。
裴玉清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缓缓落下,他将头抵在她的肩窝处,拥着她沉沉睡去。
高僧领着一位着淡色衣衫的女郎过来,其面容清秀,步履轻快,肩上扛着个小药箱。高僧一边走一边道:“是悬崖底下捡的一对小妻夫。那女子倒没受什么严重内伤,但脉象不似常人,陷入昏迷,只得请娘子前来。”
“哦,还有这事?”
裴玉清将门打开,医女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待看清床榻上的人,身躯一僵,震上一震,表情很是惊讶。
于这时,她才将目光投向裴玉清,细细打量其容姿。
她的视线流连来往于裴玉清,贺问寻数次,开口第一句不是说病情,而是:“这位床上躺着的人当真是你妻主?”
裴玉清觉得她这医女怪怪的,但依旧点头称是。
不看病,你八卦人家两人之间的关系做甚?
顾玲珑实在是难以按捺心下疑惑与震撼,心想:我小师妹成亲了咋不写信告知我一声?
第28章 定情
顾玲珑自从成为游医以来, 向来都是手到病除、药到效显,这还是头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病人,没想到竟然是她的同门师妹。
第二件让她万分诧异的事,便是师妹娶了夫郎, 居然未曾告知于她。
疑惑, 真的很疑惑。不过就是从医庐搬出来闯荡江湖, 难道就这么短短些时日,她与师妹之间的同门情谊就变得如此淡薄了?
于是, 在贺问寻睁开眼醒来的那一刻,顾玲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成亲了怎么不写封信告诉我?”
一个, 两个,三个加大加粗版的问号从贺问寻的脑袋上冒出来。
“……昂?什么成亲?”嘶哑的声音从贺问寻嘴里传出。
顾玲珑面色未改, 倒了杯茶,将贺问寻扶起, 给她喂水,说道:“……你体内的这毒不伤脑子, 你可别跟我说,你醒来之后连你的贴心夫郎都忘得一干二净。”
贺问寻探究地看向顾玲珑, 道:“你我师姐妹这么久未见……”
顾玲珑接话道:“你我这么久未见,你却连娶亲都不曾写信。”
“什么娶亲……”贺问寻一顿,福至心灵, 一抹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 道:“你说的不会是裴郎吧?”
“是啊……你这什么语气,你自己的夫郎还不确定吗?”顾玲珑停下,若有所思, 喃喃道:“难不成这毒真的能毒坏脑子?”
她将手贴到贺问寻的脑门上,道:“也不对啊, 这脑袋瓜也没发热,怎么就不记得人呢?”
贺问寻将顾玲珑的手拍开,接着低头又喝了几口水,说道:“师姐,我与他着实不是妻夫,我和他只是……”话至嘴边,“朋友”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说朋友,她觉得自己与裴郎之间的情谊远不止于此,但她又难以找到恰当的词来描述。
正想着,她一转头,看见端着药的裴玉清,站在竹屏风处望着她。他的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一丝不悦的情绪,但从他抿着的嘴来看,贺问寻能清楚地感知到他——难过与不开心。
想必她刚刚说的那番话,他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也听出了她的犹豫。
顾玲珑一见正主来了,自觉站起身,临走前道:“日后再和你说,你先喝药。”
裴玉清坐到床头,垂首用勺子搅动着药汁,语气沉闷:“那晚,你突然晕倒,马匹癫狂,带着你我掉下悬崖。后来,得僧人相助,寻来了你师姐,现如今我们在她这儿。”
贺问寻接过药碗,抬首一口直接喝下,接过裴玉清递来的巾帕擦拭嘴角:“突然晕厥这事蹊跷。论医术,师姐此道远在于我之上,到时候我再同她说此事。”
裴玉清拿回巾帕,指尖与她相触,道:“你昏迷也不过五六日。两日前,江娘子和谢公子也终于找到了我们。现如今她们也一道住在这。这些时日里,都是顾神医白日里为你施针,夜间由我为你擦身,喂你喝药,与你同睡一榻以便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