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问寻拉着裴玉清从屏风后出去,顾玲珑和谢离愁正低声商讨。
顾玲珑道:“刚刚同你说的江湖天盛大会,是由天青阁和江湖上负有盛名的傀儡唐家,以及姑苏裴家一同操办的。”
贺问寻在听到“天青阁”时,喝药的动作猛地一顿,嗓子眼堵住的苦涩味似乎愈发浓厚了些。继而听到:“好巧不巧,夺得大会魁首者,不仅能够获得稀有药材白花蛇舌草,还能获得由裴盟主亲手所写荐信一封,得以进入天青阁。”
谢离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贺问寻,意味深长道:“你可别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顾玲珑没听懂她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接着道:“另一味戚百草则是被大周皇室所收录。当今凤后便出自我顾氏一族,届时可问问能否从此处着手。”
贺问寻将手里的纸展开,上面正是有关江湖天盛大会的内容。她微微一笑,用平静的语气讲着很不着调的话:“我一直在思索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明目张胆、为所欲为地出入天青阁,没想到机会真就摆在我眼前。”
……什么明目张胆,什么为所欲为,听起来就好像要去干坏事的样子。
顾玲珑听得一头雾水,但又想到贺问寻手腕上那异常生长的紫线,在一旁提醒道:“虽不知你为何突然对天青阁感兴趣,可当务之急是得把身上的毒给解了,否则师傅在九泉之下都难以安息。”
贺问寻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师姐放心,我心里明白。”
顾玲珑说道:“那就好,这天盛大会万万不可错过,咱们这就动身,报名参赛。”
一旁沉默不语,听得认真的裴玉清蹙眉,将视线流连于贺问寻、谢离愁之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们两人之间似是藏着什么。
裴玉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涩意,酸溜溜的汁液搅得他有些坐立难安。
……
裴府。
乌云低沉,风声呜咽,一片哀寂之意。
府内廊下挂满了白绸,不论是下人,亦或是家眷,都身着白色麻衣,脸带丧意。
灵堂正中间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可惜里面只有一件丧服,并未有其遗骨。
裴主君由旁边的贴身侍人搀扶着,整个人如同丢失了魂魄一般,脸上泪痕没干,苍白如纸。几个儿郎低下头,低声抽泣。
裴似锦负手而立于廊下,脸色阴翳,一言不发地看着灵堂内跪拜的众人。
膝下两个女儿一同约伴前往盗。墓以获取武林秘籍,只有裴松雪全身而退,裴烟雨则因为墓穴坍塌被压在巨石下面,连尸身都找不回来。
“母亲。”
裴松雪垂首立于一侧,道:“那墓穴坍塌极为蹊跷,坍塌之速过快,姐姐想必是来不及就被留在里面了。”顿了顿,她接着说:“此前给母亲寄来的飞鸽传书中提及,我在墓穴里见到那位前来裴府偷盗的小贼,竟是之前上门为人诊治的贺神医。”
一想到之前所派杀手无一人返回,裴似锦沉声吩咐:“之前此人来府诊治之时,我并不在府上,未曾想到这两人竟是同一人。上次与之交战,此人武功不低,你若是见到,切莫与她硬碰硬。”
管家从院中匆匆赶来,俯身行一礼,说道:“家主,方才有人送来了天盛大会的报名册,现已放置在您的房中。”
裴似锦对此并未太过在意,只是简单地颔首示意,手轻轻一挥,管家顺势退下。
直至酉时,灵堂祭拜才结束。
书案之上摆放着刚刚送来的天盛大会报名册。
乌云密布的天空终究下起了雨,窗户未关严实,风猛灌进来,烛火不停地跳跃。
裴似锦翻阅着书册,直至某一页上的字醒目呈现。她翻阅的手陡然停下,拿起册子认真查看,念道:“第二十八号,姑苏人士,贺问寻。”
第31章 喵喵喵
天盛大会共比试两场, 第一场是武试,连胜两场者就能进入第二场。
在武试结束后,会有一场蹴鞠友谊赛,凡是报名此次天盛大会之人, 不论是否成功晋级第二场, 皆能参与。
大会第一场举行的地方, 有马球场,也有比武台。台上左右最两侧立着两口大鼓, 四周尽是亭台楼阁。而楼阁上的看客中,男儿郎不少, 三五个围靠凭栏上,嬉笑交谈, 时不时往下看。
比武台四周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尽是年岁在十来岁至二十来岁之间的英姿勃发女郎。
贺问寻放眼扫去, 一个她都不认识。
江凤缨、顾玲珑一左一右站在贺问寻两侧,两人一唱一和开始给贺问寻介绍。
顾玲珑游历江湖许久, 对于这些江湖世家的女郎,虽说不上如数家珍, 倒也能说上个一二。她道:“你看见那个腰间别着根长棍子的没?她是李家的,她家棍法还行。”
江凤缨在旁边适时点评:“她下盘挺稳,但也不用太担心, 我和她打过, 你攻她左肩,一攻一个准。”
顾玲珑道:“瞧见那个后背背着一把大刀的没?她是张家的。”
江凤缨道:“这个一般般,也就那一把大刀看着唬人。”
顾玲珑道:“看见那个没?那位肩膀宽阔, 身上穿着甲胄,手上拿着铁环的女子, 外号铁娘子。”
贺问寻看过去,只见铁娘子正奋力挥舞着铁环,那粗壮手臂和宽阔肩膀随着动作上下起伏,壮硕的肌肉即便在软甲的遮掩下也展露无遗。她不禁出声感慨道:“好像双开门呐,她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江凤缨道:“一看就很笨重,没事,我们靠灵巧轻便取胜。”
顾玲珑道:“那位着墨蓝衫,手里把玩着个铁骨扇的,看到没?那便是唐家的长女,唐危月。”
本来还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江凤缨,顿时正了正脸色,扭头双手按压在贺问寻肩膀上,郑重其事地道:“她的武功、骑术、蹴鞠都还不错,我替你报名了明日的蹴鞠赛,我们两个不能输给她。”
贺问寻一脸惊讶:“你……替我报名蹴鞠赛……有没有想过我没玩过打马球?”
江凤缨点头道:“想过啊,但是我临时找不到其他可以和我组队上场打马球的人。”她看向唐危月的方向,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道:“上次蹴鞠我就输她一分。这一次,我卷土重来,要将失去的全部讨回来。”
她满眼灼烧的视线仿佛要将唐危月的后脑勺烫出两个洞。
唐危月似有所感,转头看向江凤缨,两眼弯弯,剑眉高高挑起,双手抱拳在胸前以示回应。随后,她松开拳,摇扇自得。
两人四目相对,贺问寻甚至能幻听到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贺问寻摇头叹道:“你真的是……这跟临上台献艺了才拉我这不通音律之人上台吹奏有何不同?到时候可别怪我技艺疏浅给你拖后腿。”
正在两人谈笑间,顾玲珑眼角余光瞅见一行人从远处而来。
她微微眯起双眸,待看清鱼贯而入的那行人的为首者时,神色瞬间凝滞,满脸写满惊愕。
那男儿郎本欲直接顺着楼梯登上高楼观战,然而看到站在三人中间的紫衣女郎,当即脚步停住,旋即调转方向,朝贺问寻一行人走来。
顾玲珑望着愈来愈近的男子,不由说道:“这皇室里的七殿下都来此处观摩了,这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随着男子逐步走近,他的模样愈发分明。今日的他身着一身浅黄浮光云锦衫,乌发中别着一只碧玉簪,流苏垂至肩膀部位。他身姿翩翩,挺拔如松,昂首挺胸,肌肤似雪,乌发如墨。
相比于那时候在墓室里的窘迫,今日的他仿若一朵名贵的黄水仙,处处透露着贵气。
江凤缨双眼呆滞:“这不是当初在墓室里的那位男扮女装小公子?”
贺问寻在一旁点点头:“是啊。师姐,你刚刚说他是皇室里的七殿下?”回想起当初在游离城,这位七殿下曾以“柳七”作为自己的假名托辞,她同江凤缨说道:“大周皇室乃刘氏,柳与刘同音,又称柳七。看来你当初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嘛。”
顾玲珑道:“我刚刚便听闻有皇室中人要来观赛,未曾想是五皇女与七皇子。这两位殿下乃一父同胞,是双生子,深得当今圣上宠爱。”
大周皇室五殿下,名刘子姮。七殿下,名刘子玠。
顾玲珑出身于都城顾氏大族,曾进宫探望过同为顾氏一族的凤后,自然也在宫中与这位七殿下有过照面。
江凤缨:“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找谁啊?”
这里到底有谁在啊?
贺问寻心里一咯噔,七殿下已然来到她身前。
刘子玠虽然走得急,但是耳边流苏并未碰撞出任何响声。他身为皇室贵族,其实本不应该如此鲁莽地走到三位女子的面前,后面跟着他的贴身侍从也是有些一脸为难。
他直直地站在贺问寻面前,薄唇轻启:“那日在墓室里匆匆一别,还未向贺姐姐好生道谢。那日多谢贺姐姐墓室里相救,方有此刻站在姐姐面前的我,子玠欣喜万分。”
站在刘子玠身后的贴身侍从听得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哆哆嗦嗦地想:“七殿下在说什么?七殿下为什么要称呼一个平民女子为姐姐?还对她如此谦卑有礼?姐姐能是一个尚在闺阁中的男子可以叫的吗?五殿下还命他严密紧盯七殿下的一言一行,回去必须一字不差地禀报,这是能说的吗?”
这能说吗?这当然是不能说的啊!
别说这位从小照顾七殿下的侍从了,就连顾玲珑都诧异不已。
要知道,这位七殿下在都城中的名声着实不怎么样啊。
任性骄纵,肆意张狂,平常和侍人踢毽子踢得不痛快都会摆脸色,甚至还放出狂言,满都城都没有他中意的如意妻主。这会儿,他居然对师妹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一言一行均体现了皇室的良好礼仪与教养。
顾玲珑没有说话,她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流连于刘子玠和贺问寻之间。
江凤缨是没话说。
贺问寻是不知道说什么。
刘子玠细细打量着贺问寻的面容,目光在她的眉眼处停留了很久。他觉得贺问寻的眼睛长得甚是合他心意,一想到墓室里她的英雌救美那一抱,心就乱了节奏。
“我……”贺问寻顶着顾玲珑、江凤缨的视线,以及一道来自楼阁处的目光,说道:“当日实不知晓七殿下真实身份,多有冒犯,还望殿下勿怪。”
他此次出行是隐瞒身份,并未有多少人知晓。他做事向来凭心,就连下。墓这件事,也不过是他玩心肆起,缠着五姐罢了。
刘子玠抿唇笑道:“未曾想你竟能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此地并非大周都城,我自然也非七殿下,贺姐姐莫要于我面前这般拘谨。”
话虽是这么说,贺问寻肯定是不会真的就这么照做。这是皇子,是当今皇帝的第七子,身负皇权,她怎敢放心地认下“贺姐姐”这个称呼?
刘子玠道:“贺姐姐可是报名参加了此次天盛大会?刀剑无眼,姐姐要万事小心。”
贺问寻依然保持着一种疏离、恭敬的语气:“有劳七殿下记挂。”
刘子玠并非十分满意贺问寻的这般态度。往昔在都城乘车出行之际,他仗着身份高贵,将京中众多女子的追求示好之意全都不理睬,从未主动和女子交往,也不曾称呼对方姐姐。
如今他的主动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这是头一回,他觉得这个身份阻碍了自己行事。
刘子玠转身走向阁楼。
江凤缨望着七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是真的不想乱想的,可是他喊你姐姐呢。”
顾玲珑看着贺问寻:“你和七殿下这究竟是在演哪一出?”
贺问寻被师姐的眼神,还有头顶上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你且听我解释。墓室里他险些出事,我救了他罢了,顺手的事嘛。”
刘子玠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楼梯上,身后的侍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向上行进之际,他猛地察觉到一股充满敌意的冰冷目光。
他扭头望去——那是一双堪称惊艳的眼睛,右眼角下的泪痣为这人清冷似雪的气质晕染了几分绮丽的韵味。
然而转瞬之间,裴玉清便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阁楼下的比武台,好似刚刚那一切仅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刘子玠对这人并未予以太多留意。他毫不犹豫地略过那人,安然地坐到事先为他准备妥当的坐椅上,悠然惬意地啜着茶,旁边的侍人则俯下身来,拿出一把团扇为他轻轻扇风。
嘭!嘭!嘭!
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大鼓声响起,一人于台上高声呼喊道:“武试正式开始!”
第32章 咩咩
烈阳高悬, 晴空无垠,日光洒在演武台上。
在红布包裹的鼓槌连续敲打三下后,三声沉闷且雄浑的击打鼓声于台上回荡。一人立于台上,位于两鼓之间, 高声道:“武试正式开始!”
随即, 她一扬手中的红色旗帜, 演武台两侧走上来两位神采飞扬的女子,聚在台外围的人好一阵沸腾, 喧闹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两位女子出招凌厉,身形矫健, 比得你来我往。台下的赌局也是振奋人心,热火朝天。
“来来来, 各位看官瞧过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一到五十号,这位娘子, 究竟要给谁下注,谁会是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