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丹青手【完结】
时间:2024-11-28 14:47:21

  只有夭枝反对,她知道比起与宋听檐的父子关系淡薄,宓家的手伸到朝廷才是皇帝最忌惮的,宓家已经倒了,却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大人为前太子说话,就说明了宋衷君确实有过私下笼络朝臣的行为,又如何不让他大失所望。
  这样的心思哪个在位的皇帝能容忍?
  这般皇帝自是会考量宋听檐,毕竟查来查去皆没有问题,他会有偏向。
  她再不反对,恐要生出大麻烦。
  外头天色黑沉,狂风不休,山雨欲来。
  夭枝进宫求见皇帝,皇帝不见,她只能迎着风在殿外跪下,险些都要被风刮跑,她勉力跪住,身上的衣衫却被风吹得乱舞不休。
  她隐约感觉到身后有动静,转头看去,却见酆惕不知何时而来,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
  夭枝大惊,“你怎能来此,我孤身一人怎么样都无妨,你在此若被皇帝疑心,岂不牵连你无法历劫?”
  酆惕却依旧在风中站得笔直,风吹得他发丝凌乱,他凝重道,“你我本是同僚,怎能什么事都由你一个人担着,我自然要陪着你。”
  夭枝闻言倒也没再拒绝,实在是她拒绝也无用。
  这同僚性子极倔,如今叫他离开是断然不应的,不知是个什么修成的仙,横说竖说也说不通 ,她当初给他提议,若想要家中不逼着娶妻,狠狠心便将玩意儿割了便是,可惜他怎么都不同意。
  夭枝时常暗自惋惜,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她直挺挺跪着,酆惕走近了些,“夭卿,你辛苦了。”他自然不能与夭枝一起反对,毕竟他往日和太子做事,只能避嫌。
  夭枝摇头安慰,“酆卿不必如此,我亦是为了差事,如今只能尽可能拖延立太子一事。”
  酆惕闻言肃然,“我已让人收集所有年龄对得上的官员中一一探寻,包括地方官员,不日必有消息。”
  二人在风中时不时商量对策,完全没注意到极远处的玉石阶前站着一个人,已然看了他们许久。
  季尧安这些时日皆跟着宋听檐做事,如今亦在其后站着,他疑惑非常,“微臣实不知夭先生为何反对群臣的建议……”
  反对群臣,岂不就是反对殿下为太子?
  宋听檐闻言未语,似并不惊讶,亦没有半点情绪。
  他也实在不太明白,明明夭先生和殿下极好,怎么突然间就倒戈相向了?
  他原本以为他和夭先生以及酆大人全都是一条线上的人,可转眼之间,他们二人皆离去,这叫他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何况是殿下自己……
  宋听檐在台阶之上远远看着殿外二人,忽而开口,“你觉得他们二人相配?”
  季尧安闻言一顿,撇开阵营不说,他对他们二人其实是颇为欣赏的,尤其是夭先生,一介女儿身竟能在朝堂之中混到如鱼得水,叫众人恨得牙痒又弄不倒她,这是何其高的本事,令多少男儿都自愧不如。
  酆大人这般相貌家世自然也是堪配夭先生的,平心而论,他觉得他们很相配,乃是天赐良缘,而且不只是他觉得,恐怕放眼整个京都,都没有人能说出二人性格能力究竟有哪一点不相配,更何况他们还感情甚笃。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殿下却问了出来,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思来想去不得其法,也不知殿下为何这般问,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夭先生自是与酆大人相配的,无论是是性情亦或是能力,且二人做什么事都齐心协力,从没有任何分歧,这样的佳偶天成世间难求,又如何不相配?”
  此言一出,这二人倒确确实实是天生良配。
  宋听檐听在耳里许久都未开口说话,他性子本就静,从来没有人能看清他在想什么,如今这般不说话,更让人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良久,他忽然垂首一笑,声音极淡极轻,“确堪良配。”
  风声猎猎作响,天色渐渐由远到近黑沉下来。
  季尧安在身后默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夭先生从今往后是不是不会再与你交好了?”
  他这一声问无人作答,唯有狂风在耳旁呼啸。
  没有答案,答案却显而易见……
  …
  夜色渐浓,雨滴缓缓砸落在地,夜深官员不得留置宫中,自不能再跪,皇帝命她离宫去,却依旧不见她。
  夭枝只能明日再来跪着。
  她跪了许久,双腿已经麻木,天罚过后,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般久跪不起,自然连站起来都有些为难。
  酆惕当即上前扶起她,见她这般虚弱,“你这般情形也走不了多少路,我先扶你去太医院看看罢。”
  夭枝自然也不会逞强,她本就不喜走路,原地不动才是她的生活习性。
  落雨渐大,夹带雨丝,她由着酆惕搀扶着往太医院走去,缓缓步上台阶,在廊下往前行去,却迎面看见了宋听檐。
  她脚下一时顿住。
  倒是酆惕反应快,扶着她一道行礼,“臣等参见殿下。”
  宋听檐并没有看来,而是看向酆惕,“要去何处?”
  酆惕倒是全当敌对一事不存在,坦然回道,“夭卿有些不适,微臣想扶着她去太医院看看。”
  宋听檐听到酆惕称呼时,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开口。
  酆惕微微躬身,“殿下,落雨夜深,微臣便先扶着夭大人去太医院了。”
  春日总是斜风细雨,便是站在廊下,也依旧能浸湿衣衫,酆惕站在面前,轻易替她挡去了带雨的风。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片刻像是不曾认识一般移开了视线,“二位大人慢行。”
  “臣等告辞。”
  夭枝垂首让酆惕扶着,与他擦肩而过。
  她一瘸一拐走得慢,越发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如有实质,她如芒在背,一时间便有些着急。
  她这般反对,已是与他当面决裂的意思,如今再见面,自然是多待一秒都难掩不自在。
  她当即看向身旁的酆惕,轻轻开口无声道,“酆卿,可否背我一段路。”
  酆惕当即领会她的意思,往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身。
  夭枝快步挪到他身后,俯身上去,由着酆惕背着往前走,果然速度快了许多,视线却并未消失,而是一直落在他们这处。
  她不由回头看去,宋听檐已经往前走去,并未多看这里一眼,想来是她的错觉。
  酆惕将她一路背出,到了拐角处,夭枝从他身上下来,颇有些歉意,“多谢酆卿,否则我这一瘸一拐不知得走到什么时候?”
  酆惕看向她,颇为理解,“我知晓你为难,我也没有想到这般夜深还会在宫中碰到殿下。”
  夭枝闻言未语,她自然也没有想到,是以如此情形,她只能慌不择路避开。
  夭枝由着酆惕扶进太医院,却发现太医院里当值的太医并不在,也不知去了何处。
  酆惕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你在此处等一等,我去寻他们。”
  夭枝闻言点头应声,一时只觉得好在,在这凡间多个同僚,否则她这孤身一人,着实难为,“多谢酆卿。”
  “你我之间何需客气?”酆惕笑言,快步踏出屋去,外头的风越发大了,夹带着雨丝而来,连屋中都带来了几分寒凉之意。
  前头是一连排的药柜,弥漫着药香,闻之颇让人心静。
  夭枝正安静坐着,忽然一阵风打来,窗子“啪嗒”一声掀开,扑灭了屋中的烛火,眼前瞬间陷入昏暗。
  唯有窗外被乌云偶尔遮挡的月光,间错落在屋间。
  夭枝不惧黑暗,依旧安静坐等,只是她看着屋中漆黑一片,心中慢慢沉下,她竟已经看不清黑夜中的物件了,一时不由感叹,这天罚当真可怕,如今她的身子只怕是连寻常人都不如。
  不过如今即便不能夜里视物也是无法了,她这膝盖跪得生疼,已走不动路去将烛火重新点燃。
  她正安静坐着,忽而感觉门外似有人走进来,只是外头雨声风声不止,掺杂其中,她有些不确定。
  夭枝有些疑惑,“酆卿?”
  来人却没有回应她,而是往窗边缓步走去,抬手关上了窗子。
  夭枝这回是确认有人进来了,“酆卿可有找到太医?”
  那人依旧未言,夭枝一时顿住,很是不解。
  窗子关上,外头风雨声便轻下来,显得屋里安静许多。
  那人关上窗走到桌前,夭枝看向声音来处方向,心中不安,正欲起身出去,便见火折子在黑暗中忽而亮起,如画眉眼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分外惊艳。
  夭枝瞬间一顿,起身的动作微微僵住,重新跌坐回去。
  火折子骤然一亮便微微暗下,他拿着火折子,垂手将火烛点燃。
  随着烛火越燃越旺,屋中慢慢亮堂起来,夭枝的视线也慢慢清晰起来。
  火烛映出眼前人长身玉立的身姿,容色惑人潋滟,在这风雨摇曳的雨夜之中分外冲击视线。
  屋外风声雨声夹杂着,衬得屋中只有火烛燃烧声响。
  “你……你怎么来了?”夭枝听到自己微微低哑的声音,只觉颇为艰难。
  宋听檐点亮烛火之后,拿着手中的药往她这边走来,却没有回答她,而是稀疏平常地开口,“夜里当值的太医不多,宫中娘娘正巧不适,自然都被派去了。”
  夭枝闻言略有怔神,若不是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可是在反对他做太子,如今见到他这平静的模样,倒反而以为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宋听檐已然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而来握住她的脚踝。
  夭枝脚踝上一紧,心中慌起, “不必……”她当即要收回脚,他却握住未放,手抓着她的脚踝,仿佛禁锢难逃。
  她越发僵硬,“我自己会上药……”
  宋听檐却像是没听见,手握着她的脚踝微微抬起,“这药颇有奇效,你跪了两个时辰,若是不贴上药膏,明日便会肿得走不了路,再严重些,每当下雨之时便会疼痛难忍。”
  夭枝忽而想到他先前在宫里跪了这么多日,如今恐怕也留了病根,“所以你如今也疼……?”
  宋听檐没有回答她。
  他没有回答,她也能觉察出来,他来时走路比往日慢了许多。
  他这般能忍,又自来压抑本性,自然不会说。
  她正想着,宋听檐已然脱去她的鞋袜,露出细白泛粉的脚,脚趾个个小巧洁白,很是可爱,只是落雨,她这般走来,难免已然打湿了鞋袜。
  如今鞋袜褪去,脚趾都沾了水泽。
  宋听檐用衣袖慢慢擦去她脚趾上的水意。
  夭枝感觉到他的衣袖擦过她的脚,一时眉心一跳,面烫得厉害,当即抬脚想要挣开却踢到了他的腿,脚趾勾过他的衣摆像是撩拨,她心一慌,瞬间不敢动了。
  他眼帘微抬看来,白皙修长的手握着她的脚踝,看上去莫名暧昧,尤其是这样的雨夜。
  夭枝颇有些不自在,连忙挣扎着收回自己的脚,宋听檐倒轻易由着她脱离。
  她连忙自己将裤角往上拉起来,露出红肿的膝盖来,她伸手向宋听檐,“药给我罢。”
  宋听檐却没理她,看着她通红发青的膝盖,抬手而来,指腹在她红肿的膝盖上轻轻一抚,颇有些痒意。
  夭枝下意识往后回缩,却因为坐着退不得多少。
  她的皮肤细白娇嫩,这般红肿显得格外明显,而他的指节白皙至极,却是与她不同的白。
  他的白皙看上去格外硬朗,不同于她白得那般温软细滑,如牛乳一般。
  宋听檐看着她的伤处,他看得仔细,长睫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越显面容清隽。
  这般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落在肌肤上,很痒很烫。
  夭枝呼吸下意识放低,莫名紧绷。
  宋听檐看了片刻,低头将手中的药膏揭开和匀,贴向她的膝盖,冰凉的药膏贴到膝盖上瞬间叫她舒服了不少,疼意也缓解许多。
  待一一贴好,他才将她的裤角放下,拿起她的小袜,似还要替她晾干。
  如此贴身事物叫夭枝实在有些受不住,从他手中夺过了袜子,“这我便自己来罢,多谢殿下。”
  宋听檐看着她将袜子拿走,忽而开口平静说了一句,“先生与我生疏了。”
  夭枝穿袜子的手一顿,心中微微酸涩,一时复杂难言。
  他这话说的,往日熟悉之时,她也未曾让他穿过袜子,鞋子之类的罢?
  小袜已被雨水弄湿,她索性就不穿了,随手放在一旁,低头快速将鞋子穿上,看向他,“你不知道我跪着是为了什么吗?”
  宋听檐看着她许久,“我知道,你不想我做太子。”
  他如此坦然,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这般不开口,自然便是默认,宋听檐垂眼片刻,忽然开口,“先生哪一日成亲?”
  他突然开口,夭枝思绪停滞,想起酆惕先前和她说过此事遮掩一二,京都都传遍了,她自然也是默认。
  “还不知,这些事都是他在筹备。”夭枝敷衍而去。
  “先生不是喜欢酆大人吗,怎对自己的婚事这般不上心?”他薄唇轻启,问得直白,像是闲散开口。
  这怎还回答不出,太过简单了。
  夭枝随口道,“他办事妥帖,这些事交给他比让我来做周全许多,我只管安生做娘子便是。”她自是不在意这些,她忙着找老者都来不及。
  她站起身,如今这时候,他们已然不能再像往日那样,如友一般坐在一起闲谈逗趣了。
  屋外忽而一阵风吹进来,夹带雨丝迎面而来,她天罚过后颇为虚弱,不住缩瑟一下。
  也不知是这冷雨的作用,让她分外清醒。
  她看向宋听檐,他并未起身,而是默然看着她站起身,眉眼极为好看,只是眼里太过平静便显冷漠,如今更如古井般深不见底,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如此这般,他们自然不同路。
  夭枝唇瓣微动,告辞的话还在嘴边,便听到外头酆惕的声音传来,“夭卿。”
  这倒给了她开口的契机。
  她低头看向他,“簿辞,往后你也不必手软。”因为她绝对不手软。
  她心中默然,他们之间已没有办法留情面。
  她会千方百计阻止他坐上皇帝这个位置。
  她转身便往门那处走去。
  忽而一阵风猛然吹开了窗子,吹灭了屋中的火烛,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门外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冷风夹带凉雨而来,寒意刺骨。
  早知道便该多穿几件衣裳,神仙要是活生生冻死在凡间,应当会被笑罢?
  两排屋门未关,被吹得来回摇撞,夭枝不由抱着自己的胳膊挡挡风,听到酆惕叫她,正准备开口应声。
  却隐约感觉身后有人走近,她下意识转身看去,却被宋听檐一把抓住她的下巴,身子而来直接将她往后抵到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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