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九重天——丹青手【完结】
时间:2024-11-28 14:47:21

  他后来才明白小公子的用意,这银票是让他打点所用,问明每个小乞丐的来历底细,所惧之物,所喜之物,所盼之物,便可攻其心,为其所用。
  他需要做的不再是下人,而是人上人。
  他也不曾想为何这般年少的小公子,竟这般厉害,后来才知道,小公子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八岁封王,是历代王朝最年轻的王爷,养在太后膝下,身份尊贵,可各中又有多少艰辛?
  稚子又是如何在宫中这样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而他家殿下自幼丧母,懵懂年纪便要学会自保,各中疾苦何人能知?
  他跟着殿下,很快就熟悉一切事宜,他习武极快,脑子也快,也极善识人,乞丐孤子被卖为奴为婢的,但凡可用之人,他便纳入麾下,他知道殿下所谋之事乃天下,即便天下已有太子。
  可这江山本就应该择其明主,能者居之,才是正道。
  他知道殿下所要的,所能做的都超乎他们眼界,他们能做的便是跟着殿下。
  等他已经开始游刃有余处理着所有的事,管理着无数暗卫死士,想起往日被打骂责备的日子,“殿下为何帮我?”如他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也并不够聪明到让人刮目相看,值得殿下这般教。
  他记得殿下那时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可还记得你父亲?”
  他摇头,自然陌生,他甚至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我只知晓爹爹那日进宫之后,便没再回来……”
  殿下默然无声,那样安静,他看着远处宫墙,极轻道,“不记得也好,恨之一字难免折磨,常大人我会替你记得,他的仇我亦会记得……”
  他知晓,殿下心中压了许多事,他蛰伏数年,将他的荷包还给他的那年,也不过才九岁,比他还小一岁呢。
  殿下自年幼起便礼佛念经,从来都是克制,他几乎没有见过殿下有任何起伏情绪,殿下所料之事从未败过,所要的结果也从未有丝毫偏差。
  万人万事皆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犹如一盘棋局,便是它纵横交错,也脱离不出殿下的掌控。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殿下一定能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年,殿下十九岁,便已然扫清所有障碍,能做天下的王。
  可是既生瑜,何生亮……
  夭枝这个山中的女子,根本不像世间女子,是其一出现他便觉得该杀之的人。
  他记得那年殿下生辰,正逢落雪天,他回去将事宜报备。
  殿下从来都不是在乎生辰之人,是以无论热闹与否,都不会影响殿下的心。
  可这一次,他却发觉殿下在出神。
  他看着外面纷纷落下的雪,似乎在等人,可殿下在禁足又能见到什么人。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那位才有这样的胆子了。
  他想了想,将来时听到的消息说道,“殿下,夭大人今日应当不会来了,太子那处叫了个戏班,如今正热闹着。”
  殿下闻言微微一怔,他垂下眼,许久之后才道,“总归是旁人那处热闹些。”
  他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外头突然传来细小动静。
  殿下抬眼看去,却只是踏雪迈着步子,往里头跑近。
  他转头看去,果然见殿下慢慢收回视线,似乎心不在焉。
  他实在忍不住开了口,“殿下别再等了,太子那处热闹有趣,她必然不会来了。”
  殿下听到这一句,似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片刻后,他自嘲一笑,道了两字,“也对。”
  这是他唯一一次听出殿下话中的落寞。
  他心里不是滋味,太子必然知道今日是殿下生辰,他总归是不愿殿下有多舒服的,自幼到大不都是这样吗?
  天家哪有什么血脉兄弟可言?
  只怕今日将夭大人叫走,也是为了疏离他们二人。
  他实在是有些害怕,因为自幼太子殿下便是天之骄子,无论他做什么都讨人喜欢,都有人护着宠着,而自家殿下,却那般辛苦才能保住性命。
  太子如今位高,对夭大人又好,又有几个人能抵挡得过这般,只怕夭大人往后也会慢慢疏远殿下。
  此乃人性使然,总是避免不了。
  殿下这般聪明,又怎会不知,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自嘲一笑罢。
  夭枝此人太不符合常理,天下竟有她这样能预知后事之人。
  她与殿下完全是两个极端,她从不隐藏自己的心思,来往之间随意不拘,仿佛这天下也不过是尘埃里的一颗沙,无足轻重。
  他们这些人的恩怨执念,在她眼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在朝堂之间来去自如,想管的便管,不想管便绝对不管,要献毒计便毫不顾忌献毒计,要歹毒其心便是歹毒其心,从不在意自己名声如何,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仕途。
  她敢单枪匹马违背圣意去天牢将殿下劫出来,却还能安然无恙从天牢里出来。
  最可怕的是,她亦是对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之中,他见过无数人,这样的人他只见过一个,那便是自家殿下。
  他自然担心,他怕此人会是个变数,因为她根本不在意凡尘间的所有,甚至是她自己的性命。
  殿下教过他,凡为其人,皆有所求,得之所求之物,便知其心弱点,攻之可胜。
  可……可此人没有……
  她没有在乎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她没有弱点,这样的人岂能留着?
  他知道一定会出问题。
  果然,后来殿下果然放过了她,可她却没有放过殿下……
  他的殿下,他这一生受到的温暖何其之少,有一个豁出命去来救他的先生,却终究也要他的命……
  终究是天意弄人。
  他一直以为夭枝是没有心的人。
  可她那日却抱着殿下哭得那么惨,她眼中执着,喃喃自语,“天命如此写便真该如此吗?”
  天昏暗至极,黑云极沉,似乎要压近地上,场面极为可怖。
  周遭刮起可怕的巨风,掀翻殿顶而去,风旋转而上直通天听,带起的尘沙叫他们根本睁不开眼。
  滚滚雷声而下,极为瘆人。
  他拼命冲过重重障碍,却怎么也冲不进去。
  等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过后,竟不见夭枝的踪影。
  殿中只有殿下一人安静躺着,像是睡着了,他身旁还放着一截木头。
  他连忙上前去探殿下呼吸,却已是全无,他不由泪流悲鸣。
  忽然一长须老者不知何时出现身旁,拿过殿下旁边的一截树枝,颇有几分认真端详。
  他一时之间恍惚,这人是谁,怎会出现在宫中?
  那夭枝的师兄和酆惕当即飞扑进来。
  滁皆山看着他手中的木头,“掌门,还有没有救?”
  那老者端详片刻,赞叹道,“雷击木啊。”
  酆惕闻言瞪大了眼。
  滁皆山面色焦急,神情焦灼,“掌门!现在不是你老不着调的时候,师妹还有没有救啊?”
  “木头命长,应该有救罢……”老者点点头,慢悠悠仿佛什么事在他这处都不算事,他将木头递给滁皆山,“留着先,救不回来就高价卖了,山门的大门坏了,正好可以换新。”
  酆惕闻言松气又提气,看着老者半句话也说不出。
  滁皆山拿着手中劈得焦黑的木头,仿佛捧着尸首一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这话,怒起,“掌门,你怎么不把我们全杀了打包卖了!”
  老者被凶了一顿,摸了摸鼻子,“开个玩笑嘛,这么凶。”他暗自嘀咕,“你们打包卖也不值钱的……”
  滁皆山半点不理他,抱着手中的木头擦了擦,不由泪目,都劈焦了。
  也不知能不能活,这个呆盆栽,怎为了个凡人弄成这样?
  常坻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见滁皆山这般,便知道他是山门中的老者,他连忙上前,跪在老者面前,“老人家,你能不能救救我们殿下,求求你了,您救救他罢!”
  老者被他拉着衣摆,笑了笑,如同对待孩子一般,“放心罢,小树杈子办事自来周到,你家殿下没事,只是……”
  他不疑有他,因为夭枝的能力他早见过,那他们山门的掌门必定更厉害,“只是什么……”
  老者伸出手指摇了摇,“只是你不可能见到他了,他穿世而行已为异客,不在此处了。”
  常坻虽听不明白,可看着这殿中凭空消失的夭枝,便也信了。
  毕竟活人凭空没了,此能力恐怕已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他见不见殿下没有关系,只要殿下活着就好……
  他想着终究是承受不住,晕厥而去,在他昏倒前,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终于知道夭先生的执念是什么了。
  他想,她既愿意以命相赔,他的殿下总归是没有被辜负太过……
下卷 夭夭枝头花
第85章 天崩开局!
  这天罚果然叫人惧怕,天雷劈下,夭枝只觉剧烈疼痛,全身都是烧焦之感,反复灼烧,痛不欲生。
  临死之际隐约感觉似被什么包裹挤压着,带着温凉紧实之意,周遭没有一点光。
  这是何处,怎一片漆黑?
  她有些疑惑,拼尽全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似在梦中一般虚无。
  她不知挣扎了多久,才勉强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周围是水,那挤压之力便是被水包围着。
  她竟在水中!
  她可不是那种能在水中生长的树,这般多待一刻,她都会被淹死的!
  她察觉之后,当即奋力扭身往上而去,费尽所有力气游了好一阵子,才发现上头波光粼粼的水纹中有一丝光线。
  她当即用头顶过围着她的水,终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钻出水面。
  “呼。”夭枝长长吐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并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只在水中吐出了几个气泡泡。
  她微微一顿,想要扭头看下自己的身子,却发现自己连头都扭不了,想要伸手,却没有手!
  能够灵活转动的,好像只有尾巴。
  尾巴……?
  她心中惊吓,当即扭着身子往后看去,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尾巴。
  她左扭右扭看不见,一时间急得在水中疯狂打转。
  她成了什么啊这是?!
  她还未从自己心中的震惊回过神来,便听见水面上有童声惊呼,“啊啊啊大师兄!大师姐好像疯了,她在疯狂地打转,像个被抽的陀螺!”
  她一下停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小蘑菇精。
  这小兔崽子,胆子倒是肥了不少,竟敢说她像陀螺,等她出去,必定要拍的他再也不敢玩陀螺。
  夭枝听远处一阵嘈杂声,有人似乎快步往这边跑来。
  夭枝安静下来,晃了晃自己晃晕的头,扭着小身板往水边游去。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处根本不是海……
  她游近水边,一旁假山岩石环绕,明明不过装饰摆设儿,可在她眼里却如真山一般高。
  天空宽阔得离谱,云朵也极大,所有的事物如今在她眼里都格外巨大。
  可见她如今有多小,比往日盆栽还不如……
  滁皆山很快出现在池塘旁,见她醒过来,似乎才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救回来了。”
  夭枝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天罚可不是玩笑,她如今留有意识,没有灰飞烟灭于六界已算是万幸。
  “师兄,我这是成了什么?”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水中吐着气泡泡,着实有些费劲。
  她非常急切想知道自己究竟成了个什么玩意儿,竟在水中也能自由呼吸,不会是只鳖吧……
  那以后岂不是随处都有人叫她王八仙子?
  这般便是明晃晃骂她,她也分辨不出来呀,若是这般来,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滁皆山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形容。
  夭枝瞬间急了,“快说啊,有这般一言难尽吗?”她急得不行,还要维持在水中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没入水中,一番上下来来回回,搞得她怒火中烧。
  她尾巴飞快在水中拍打,却只溅起一点小小水花,着实无力。
  滁皆山看着她无能狂怒,“消停些罢,这才刚救回来就闹将起来。”
  夭枝一脸怒容看向他。
  滁皆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叹了口气,“小得可怜。”
  夭枝心中咯噔一下,凉了半截,连愤怒都让人觉得可怜……
  对树来说,何其残酷?
  滁皆山缓缓开口道,“那时你非要逆天行事,天罚降下,好在掌门知道你有此劫,特地前来,他将你的一丝魂魄引入这快翻白眼的小胖鱼中,接了它的命数,将养了百年,虽然是险中之险,可好在你能醒过来……”
  百年?
  已经过去了百年……
  那他……必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夭枝默然失落,突然想到了刚才听到的话,猛地钻出水面,“小胖鱼?!为何要选这般弱小的玩意儿?”
  这般,她只能在水中游来游去,连脑袋都没办法左右转动,鱼的记忆力还奇差,这有何用啊!
  夭枝觉得树生完蛋了,“掌门为何不能选狮子豹子这些玩意儿,瞧着也厉害!”
  滁皆山面不改色开口,“我们什么条件你还不清楚吗,养得起这些金贵玩意儿吗,口粮都能把山门吃垮,也就这鱼儿草儿最是省粮,每日喂些鱼食浇浇水便好了,不费事也不费银钱。
  你被劈得太焦了,寻常草木已兜不住你的元神,就你这小身板,还是掌门特地去海边等着小鱼翻白眼才有了机会,否则你元神都保不住。”
  夭枝险些厥过去,她竟忘了这一茬。
  他们山门确实是穷的,只是不知她是多少钱一斤的鱼……
  不知貌丑不貌丑?
  她对鱼好不好看还是很有概念的,毕竟宋听檐养的鱼儿就多是好看且金贵的。
  她想到宋听檐,一时沉默下来,难掩失落。
  滁皆山见她这般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八卦铜镜,安抚道,“很是讨喜,不信你瞧瞧。”
  夭枝闻言当即仰起头钻出水面,看向他递过来的小铜镜。
  铜镜里头的小鱼钻出水面,盯着镜子。
  青灰色的身板很圆乎,短短小小的尾巴,还没有身板大。
  是小尾巴鱼!
  她一棵树……额……一条鱼的尾巴如此短小,那和太监无根有何区别?!
  她残缺啊!
  夭枝有些想哭,她泪珠掉出来却融在水中,连哭都只能无声,简直惨绝鱼寰。
  夭枝一边哭,一边控制不住吐泡泡。
  滁皆山见她哭,开口劝,“如今只是还没有长大,你好好修炼自然会变得好看些,尾巴也会长些,不会一直这么短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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