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真正的,昆仑入口了。
“您不是要去昆仑么?”顾潮平微微偏头,“我知道的,黎小姐一直在向着昆仑进发。现在,我可以带您进入昆仑宫了。”
黎应晨轻笑一声,背起手来,眉眼弯弯:“回头吧。”
“什么?”顾潮平一愣。
黎应晨说:“我进昆仑宫,又不是去求仙问道的。我是来找白姐姐的家人的。现在这一点已经完成了。我们先把白大哥他们送回黑凤村才是要紧事,剩下的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去昆仑以后总有机会,可他们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不知道要后悔多久。”
顾潮平静静凝视着她,乌黑的瞳孔里水光潋滟。
黎应晨笑着摸摸鼻子:“我这人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比起登顶昆仑,我还是更想和白大哥他们一起回家。真不好意思。”
比起探访星辰,比起寻找昆仑遗产,比起任何的求知欲与修道之心……
黎应晨还是更喜欢躺在柔软的特质床铺里,晃着小腿,躺在姜堰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画本子。一边喝着井里捞出来的冰镇果汁,一边听屋外白莹织布纺线的声音。
先回家歇一歇,准备准备,再去不迟。
黎应晨眨眨眼:“更何况,我还有东西想给你看。”
顾潮平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黎应晨笑眯眯地说。
昆仑宫有着极度周密繁复的护山大阵,其中第一道关卡就是天池。未得到昆仑允许,正常攀崖而上,是到不了昆仑宫的。
这些不速之客都会被关进天池里,等待昆仑发落。
现在出了天池,回去的路就简单了。顾潮平伸出藤蔓,缠着大家,就能顺着悬崖回去。
回去的路上,黎应晨问顾潮平,二十年前,他送给黑凤村的男婴,是从哪里来的?
顾潮平停顿一会儿。
“……那是我在三生修罗池中,抢救回来的孩子。”
在顾潮平被发现私通摘星楼的那个晚上,师尊想要将他缉拿回去思过。情绪失控的小仙君挣脱束缚,却不知天地茫茫,能跑向何处。他在昆仑宫中一顿乱冲,最终还是回到了三生修罗池。刚好此时一位师弟正在修罗池边投递祭品,手上抱着一个没来得及抛进池中的孩子。
那孩子一定在家中备受宠爱,被养的白白净净,十分健康,被精致的丝绸襁褓包裹着,手中还拿着抓阄时抓到的一支毛笔。
他从师弟手中抢过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婴,与赶来的师尊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最终,师尊允许他将那男婴送下山去。
然后……回来领死。
“大抵是姜家村交给’山神‘的祭品。”顾潮平轻叹口气,“当时我心神激荡,已经几百年不敢去姜家村,因此并不清楚他的父母究竟是谁。在世人眼里,那孩子应该已经死了。尘缘已断,不必纠结往事,我只希望他来生有福。”
“他可还活着,过的怎么样?”
黎应晨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过的非常好。”
于是顾潮平也笑了:“太好了。”
=
没过多时,他们就已经降到了山崖之下。
经过黎应晨的通知,黑凤村全村都已经等在那里了。密密麻麻的人一圈一圈,把山崖下围得密不透风。
还未等大家站稳当,看清楚周围有谁,一个小身影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径直将白成峰撞了一个趔趄——
“爹爹!”
那是一声,带着浓烈哭腔的呼唤。
它拉开了一场序幕。
第53章 久别
那身影当然是白凝春。
这么久了。父亲失踪,母亲病重,白凝春的个子还没车轮高,就已经扛起了整个家。一个人背着背篓,入丛林,上城墙,多少刻骨铭心的苦难与艰辛,擦一擦眼角,全都咽下去了。
说来人类也真是奇怪。白凝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没有一秒想过退缩与哭泣。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失去的亲人回到眼前,她再一次抱着许久未见的亲人,泪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姑娘,把脸埋在爹爹粗糙的布衣里,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白成峰的眼眶一下通红。他蹲下身,一把抱起女儿,只觉得怀里一腔瘦骨,硌得他胸口生疼,声音都打着抖:“凝春…!爹爹……让你们受苦了。”
有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开头,所有人的矜持都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村民们轰然而上,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他们急切地扒拉着身边的乡亲,想从人群中找到自己当年离家的亲人。
“孩他爹?孩他爹,你在吗?老白,我家李正他可、可回来了?”
“我儿志平!我儿志平在哪里?”
“史二!史二!我弟弟呢?你们一起出去的,我弟弟呢?”
“哥,看这边!”
“娘,我在这呢!——哎劳驾劳驾,让一下,我老娘八十多了——我在这呢!您先往后退退!哎——!”
一个老太太拼命地想要见到自己的独子,挤的太靠前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众人发出一声声惊呼,赶忙去扶,却来不及了。眼看着老娘就要摔在地上,那名为志平的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脑袋嗡的一热,一根翠绿色的藤条突然从地里破土而出,一把卷住了老太太!
嚓!
老太太被藤蔓支在空中,毫发未损。
她老眼昏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以为有人扶了她一把,摸着藤蔓,拍一拍藤蔓的叶子:“谢谢啊!”
随即依旧不停地喊着:“志平呢?可是志平回来了?”
众人啧啧惊叹,王志平看看自己的手,也有点懵。他还没适应百目星君赐予的神力。但此时他再也顾不得这许多,立马收起藤蔓,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老母面前,哽咽着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娘,我在这呢!”
“我回来了!”
老太太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着,紧紧攥住了儿子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史耘在人群中找到了史木匠。她一把将锤子砸进史木匠的怀里,大声哭道:“爹,缘你没死,我连棺材都给你打好了!”
史木匠也抱紧女儿,一块儿大哭道:“呜呜呜…苦了乖女了。没事,现在死人多,指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浪费不了!呜呜呜…”
史耘哭着说:“呜…不可便宜别人,那料子贵,留给你以后用!…呜,太好了……”
这都哪门子话啊!
哪怕是在如此大喜之中,周围人也纷纷抽空,赏了这对父女一个侧目扶额。
有人笑不停口,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搂亲人的肩膀,半是埋怨半是哭泣,喊着你这冤家等苦我了……
这样的场面,在这片土地之上,不停地发生着。
没有什么几家欢喜几家愁。所有来到这里迎接亲朋的人,注定没有一个人会失望。
失去的亲人终究会团聚,长久的等待在此刻必定有一个结果。顾潮平救了每一个人。他没有让任何一个父亲或者儿子,留在万丈峭壁之上。
在一片欢乐喜悦中,也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呜呜,闺女还在,真是要多谢黎小姐!”
“多亏了黎
小姐和顾星君,我才能活下来。”
“百目星君乃是有大慈悲的,若不是蒙黎小姐搭救授知,我都不知情况竟是这样。”
无数人擦着眼泪感慨:
“我们真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福气,能碰上黎小姐、顾星君这些救苦救难的慈悲仙人。”
“是啊,是啊!”
黎应晨笑眯眯地靠在藤蔓上,头顶趴着一只懒洋洋的乌龟。她一手撸着龟脑袋,一手戳戳顾潮平的腰眼。
看见了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因你我而狂喜。
顾潮平盯着这一片混乱的场面,看了良久,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您说的对,黎小姐。”
“他们都在乎。”
“是吧?”黎应晨大笑起来。
顾潮平笑道:“这就是您要给我看的东西吗,非常感谢。我很喜欢。”
黎应晨却“嗯哼”一下,伸了个懒腰,拖着长音——
“何止这点,你想的也太简单咯!”
顾潮平这下不懂了,疑惑:“那…那还有什么?”
黎应晨快乐地眨眨眼睛:“接着看吧。”
正当此时,白成峰也抱着白凝春,在人群里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很快就眼睛一亮。
在人群的末尾,有着一个长裙女子。白莹没有去人堆里挤,就是站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微笑着看着他。
白成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将白莹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深呼吸两下,却没有讲那些悲春伤秋的煽情话,而是努力哽咽笑道:“莹妹怎的不上前来,吓苦我了。”
“我不必上前。”白莹将下颌搭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白凝春坐在白成峰肩膀上,搂着爹爹的头,又去摸娘亲安慰。三个人就这样抱成一团。
一番何等温存之后,白成峰擦着眼泪,疼惜万千地抚摸着白莹的脸颊:“我对得起所有人,独独对不起你们母女。苦煞了你们。”
“这些日子里,可有人帮忙收麦?邪祟来时,你们可有处躲藏?”
这话一出,白凝春和白莹都笑了。白凝春甚至一边笑,一边有点气呼呼地,用脚跟踢了一下父亲的胸膛:“你才躲起来了!”
黎应晨一拍大腿:“哎,你别说,当时你爹确实给顾仙君藏起来了,藏得还挺高。”
众人哄堂大笑。
“怎…怎么?何意啊?”白成峰茫然,不知说错了哪句话。
白莹与女儿对视一眼,笑着对白成峰招招手:
“走!”
“带你去看看,在邪祟来时,我们’藏‘在哪里。”
这样的对话也在周围人身上发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墙的方向走去。黎应晨扯着顾潮平,麻溜地跟上了。
走到一半,他们就被震了一下。
刚刚众人眼里只有团员大喜,一时之间没意识到,在村子周边,竟然围绕着一圈金铁铸造的城墙!
那墙通体由坚硬的金属制成,那么高那么高,几乎要通到九天之上去。无数弩窗、阶梯围绕城墙攀援而上,巨大的弩车和不知名的机扩放在塔顶,遥遥地俯视着众人。
在墙身之上,遥遥地围着许多尖锐棘刺,一根根刺尖带血,闪着寒光,杀意凛然。
何等威武庞大的城墙。
众人一时间傻眼,嘴巴张得浑圆,指着这墙,不敢作声。
半晌,一个汉子才颤颤巍巍地说:“这,这是……神迹?”
“是那位黎小姐,为村子降下的神迹不成?!”
黎应晨也在震惊。她血灾过后就再没关注这里,再加上许久不看村里交流频道,只是依稀知道他们在改建,并不知道城墙已经进化到如此地步。闻言不由一惊,指着自己愣道:“啊?我?我吗?”
汉子:“……”
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意外。
剩下的村人笑道:“能盖起来,当然是出自黎小姐的本领!不过具体搭建,是我们大伙盖的。喏,看见那边的窗口没有,那是你家小子堆的。”
“大伙儿?!”汉子目瞪口呆,看看城墙,又看看自己手里牵着的儿子。
儿子挺挺胸:“怎的?就是我!”
这些宛如神迹一样的城墙,本就是出自村民们之手!
顾潮平看得直发愣。
虽然与昆仑山的护山大阵不可同日而语,可,可这种程度的防御工事……!
他当然是识货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程度的铜墙铁壁意味着什么。他瞪着眼睛,指一指城墙,又指一指黎应晨:“这……这……!”
这竟然是……凡人做出来的东西?!
顾潮平只觉得心跳如鼓,脑袋里嗡嗡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凡人…凡人是怎么办到的?这怎么可能呢?
黎应晨笑盈盈:“再看。接着看。”
他们走到城墙前,城墙下部,轰隆打开一个大型平台。平台里,一个穿着铠甲的小男孩扑出来,对着黎应晨快乐地叫:“黎姐姐!”
“谢邀,人在。”黎应晨笑眯眯地挥挥手,“这才几天,你们这弄得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