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有些干涩的嗓子问,“怎么了?”
孟椒只好笑着道,“刚才打雷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
萧言卿愣了下。
他听着外面传来的雨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生出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
说来也好笑,好像从没人为他做过这些。
孟椒说完松开他的耳朵,手刚离开,就被他伸手握住了。
见他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就干脆由着他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用晚膳前就停了。
屋外苍穹像水洗过一样干净,碧空万里。孟椒让人把笔墨纸砚搬到院子里去,坐在石桌上描起了花样子。
萧言卿就坐在旁边看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苦恼,问了一句,“怎么了?”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不太擅长画花草,画的好不好全凭运气。
萧言卿偏过头看了一眼,她这次画的是兰花,形似,却少了几分灵气。
他放下书册,顿了顿,指点道:“兰花讲究神韵,比如郑思的那本墨兰手卷上,以淡墨画出两片轻巧的草叶,中间以较深墨色绘出一朵兰花,才有画龙点睛之妙。”
孟椒看着自己笔下的兰草,没有明显的墨色深浅变化。
萧言卿笑着道:“我来试试。”
他抽出几张澄心纸放在面前,拿起旁边一支没用过的毛笔,润了水蘸上墨。
他的手瘦长,握着笔的时候骨节分明,轻轻几笔,一从形神兼备的兰草便跃然纸上。
柔韧坚持,静静绽放,有种独自在清幽处吐露芬芳的姿态。
孟椒忍不住侧头看他,男人嘴角含笑,侧脸温和深邃。
萧言卿又道:“兰草本是应景的小物,本身不易构成庞大繁复的画面,往往需要加上岩石、竹、树陪衬,以便让笔法的形态有更多的变化。”
“画竹的笔法要坚硬,画兰叶要平滑流畅。”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另一张纸,毛笔又重新蘸了点墨。
笔尖在纸上绘出一根竹,两片兰叶。
对比十分明显。
他又在兰草旁边绘出石堆,与厚重的石块相比,兰花显得纤弱柔和许多。
石块饱经风霜,兰叶仿佛被微风吹得在空中翻飞,一动一静,神韵盎然而出。
孟椒忍不住微微倾了倾身子,这才是她想要画出来的兰草。
萧言卿搁下笔安慰道:“江宁府普陀山上有一位禅僧,画了一辈子的兰花,老师曾经带我拜访过,有幸得过一二指点。”
“你若想学,得慢慢练,多看多学就能画出其意蕴了,莫着急。”
孟椒忍不住问:“是傅大人吗?”
萧言卿嗯了一声。
孟椒问完就有些后悔了,傅大人好像已经不在了。
萧言卿脸上重新露出笑,“过来,你也试试。”
孟椒觉得自己没学会,不过还是换了另一张纸,拿起笔重新蘸墨。
她偏过头又看了眼旁边他刚才画的,然后小心翼翼依葫芦画瓢,画完有些尴尬,还不如一开始画的。
旁边传来一声闷笑,孟椒脸一红。
“算了,我先教你一遍。”
男人握住孟椒拿着笔的手,伸手搂住腰直接将人往旁边一带,不等孟椒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他腿上了。
孟椒脸又是一红,想要下去,就被他用力箍紧腰不能动,他温和着声音道:“莫淘气,教你画兰。”
说着就握住她的小手在纸上动了起来。“下笔要用力,这里顿一下,再松手腕,将墨晕开。”
他说着话的时候,呼吸喷在她耳边,热热痒痒的。
孟椒集中精神努力听他说话。
画了两遍,他松开了笔,却没松开搂着她腰的手,笑着问:“可会了?”
孟椒红着脸轻轻摇头,“我有点笨。”
她刚才脑子里很乱,没怎么听进去。
萧言卿笑着嗯了一声,“那就再画两遍……”
两人正说着话,春梅在外面通传了一声,说五郎回来了,来这边请安。
孟椒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男人,听到闷哼一声,才反应过来什么,忙回头看。
就见四爷捂着面颊,白皙的皮肤渐渐泛起了红。
心里一紧,小声喊了一句,“夫君?”
萧言卿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让人叫五郎进来。
孟椒乖乖坐在旁边不敢动,心里却没多大的愧疚,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刚才四爷是在故意逗她,哪有人是这么教人画画的?
五郎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直?,看到父亲和孟氏就坐在院子里,有些愣了下,不过还是乖乖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个礼,“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萧言卿温声开口,“起来吧。”
五郎笔直站好。
萧言卿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几日功课如何?”
五郎认真回答,“夫子教我们策论,还拿往年的题目考我们,儿子得了甲下。”
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有两人得了甲上。”
萧言卿平静问:“是什么题目?”
五郎回:“是雍华六年的殿试题。‘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袛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1)借鉴宋绍熙四年癸丑科
萧言卿知道这个题目,他嗯了一声,打断了他,“你是如何破题的?”
五郎微微低下头,故作镇定道:“以古今之道与当世急务破题。盖闻道者适治之路,传万世而无弊者也。仁义礼乐皆具也,纪纲法度,所以维持治具者也。尧、舜之所以为帝,禹、汤、文之所以王者,盖用此道也。余恭惟陛下聪明天纵,并隆五三,不自神圣,谦冲退托,亲屈帝尊,廷策多士,访古今之治道,当世之急务,因时制宜,不以草茅之言为可用也。”
说完偷偷看了眼父亲,见他微微皱起眉头,心里一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孟椒注意到了,也忍不住看向身侧的男人。
发现面对孩子时,四爷身上多了几分严厉。
萧言卿右手搭在石桌上,轻轻敲着,“策问的是礼乐刑政之要,破题不算准确,但也能说得通,甲下是夫子对你的偏爱。那年的状元是卫昭,我书房里有那篇文章,等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这两日好好研读一番。”
五郎松了口气,赶紧应道:“是。”
夫子也是这么说的,说他破题不准,但文章巧妙,算得上佳作。
孟椒见父子俩突然都不说话了,想了想,问了一句,“五郎可用膳了?”
萧寒看了一眼坐在父亲旁边的女子,女人挽着堕马髻,发间只插了两支金簪,穿一身浅蓝色薄纱衣衫,眉眼笑着,十分温柔的样子。
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不过还是乖乖道:“刚才在祖母那里用过了。”
孟椒便知他是从正院那里过来的,笑着点头,让人去把她做的外衫拿过来,“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还没做好,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萧寒一愣。
花云很快拿着衣衫出来,基本已经成形了,就是衣襟还没缝好。萧寒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大了,花纹也有些过于活泼了。
孟椒笑眯眯道:“你父亲让我做大一些,说你长得快。”
萧寒听了,下意识看了眼萧言卿,父亲……会注意到他长得快吗?
心里莫名有些开心,顿了顿,对孟椒道:“谢过母亲。”
孟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好像大太多了,我再改一下。”
萧言卿温和出声,“没事就先下去吧。”
萧寒再次行礼,离开之前,他犹豫着看了眼萧言卿,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父亲的脸没事吧?”
想着父亲关心他,他也应该关心一下父亲。
萧言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无事,碰了一下。”
“那就好。”
萧寒转身离开。
人走后,孟椒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一眼萧言卿,小声问:“还疼不疼?”
萧言卿有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会儿才关心我疼不疼?”
孟椒低下头,不服气道:“那也是夫君先捉弄我在前。”
萧言卿笑,“哪里捉弄你了?”
孟椒忍不住轻瞪了他一眼。
萧言卿笑出声来。
——
次日,孟椒早早就去了正院请安,范氏和王氏还没来,孟椒在外面等了片刻,萧老夫人直接让杨嬷嬷把她叫进去了。
卧室里,萧老夫人正坐在黄梨花木竹节纹镜台前,两个婢女正在给她梳头。
看到她过来,笑着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孟椒见了礼,也笑着回:“今日袁夫人邀我上门玩,有些睡不着,跟着四爷一道起床洗漱,收拾好就先来您这边了。”
萧老夫人听了笑,“家里是有些无聊,有空就多出去玩玩,你三嫂今日要去金恩寺,本来还想着让她把你也带上。”
孟椒听陈霜说起过,好像老夫人不知怎么说通的余家人,今日三夫人带着二郎去金恩寺与余家三房夫人见一见,余家七小姐应该也在。
她还是不过去了,若是不成,三嫂恐怕还会怪罪在她身上。
孟椒笑笑,“以后机会多的是。”
过了一会儿,范氏和王氏也来了,王氏今日穿得十分喜庆,着银红印金菊花纹罗褙子,下身是绿色百褶裙,发髻盘得高高的,带着一套虫鸟镶宝石累丝金头面,耳朵上是一对小鱼金耳环,脖子上一串指甲盖大的珍珠链,抬手间,露出两只手腕上的玉镯金镯,叮叮脆响。
吃饭的时候,萧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今日去上香,你这身打扮太过隆重了。”
王氏笑着道:“娘,我不打扮的招眼些,菩萨怎么看得到我?”
因为是还没影子的事,所以不好说是两家相看,只当是一道上香恰好遇上了,先让两个孩子自己见上一面。
萧老夫人知道劝不住,干脆就不说了。
孟椒乖乖吃自己的饭菜,不过夹菜的功夫,她注意到范氏似乎有些情绪低落。
她猜测,可能是为了大郎的婚事。
萧家这一代,如今看得出来的,好像就三郎和五郎以后能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其余几个还小,暂时看不出来。
用完膳,孟椒回去换了身衣服,然后就带着陈霜几个去了垂花门。
垂花门那里停了六辆青顶油篷马车,早上四爷知道她要去袁家,特意让徐逸安排四个侍从跟着。
陈霜一眼认出来,领着孟椒往前面走去。
孟椒上马车的时候,王氏带着一众奴仆过来了,只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问旁边的嬷嬷,“她这是去哪儿?”
嬷嬷凑近道:“听说是袁侍郎夫人邀四夫人上门玩。”
王氏一听,脸上的笑意淡了,袁侍郎的夫人,那是她想高攀都攀不上的人物。
孟椒一个秀才之女,只因嫁给了四爷,却被人邀请上门玩。
三爷瞧不上她的出身,她还瞧不起三爷比不上家里其他几位爷呢,要不是他出身萧家,根本什么都不是。
孟椒坐着马车一路行驶到袁府。
袁府在广福坊这边,离景明坊那处宅子近,到了时,远远就有穿绛色褙子的嬷嬷在门口守着,看到他们马车过来,忙上前来行礼,隔着马车道:“见过萧四夫人,我们家夫人一早就在家盼着您呢。”
孟椒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笑着道:“让袁姐姐费心了。”
“四夫人客气了,这边请。”
领着马车从西角门进去,绕过影壁后,马车停了下来,换了一顶纱轿,四个十七八岁、穿青色衣衫的小厮抬起轿子,往垂花门那里走去。
到了后,陈霜和花云上前打起帘子,扶孟椒下轿。
孟椒刚露出半边身子,一个绿色身影便上前来,熟悉的笑声响起,“好妹妹,可算将你盼来了。”
曹氏今日穿着一身柳绿绣缠枝纹罗褙子,下身是湖色纱绸裙子,头发盘成圆髻,只插了一根玉簪,十分素雅清爽的打扮。
孟椒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着打趣道:“姐姐可真是爱极了我,才几日不见就这般想念,怕是袁侍郎也是比不得我来。”
曹氏听完,笑得不行,“你这张嘴啊,能不爱吗?”
旁边的一众丫鬟婆子也跟着笑出了声,气氛很是欢快。
曹氏拉着孟椒道:“走,快去我院子里玩,这外面真是晒得很。”
孟椒注意到她身边跟着的一位着粉衣的少女,故意问:“这位是?”
少女面容甜美,笑着对孟椒福了福身子,“见过孟姨。”
曹氏笑着介绍,“这是我小女儿,名唤清儿,平时顽皮的很,我都拘着不让她出门。”
孟椒夸了一句,“这般貌美,是要藏在家里,换我也不放心。”
袁清捂着帕子笑,觉得这位孟姨说话十分有意思,难怪母亲喜欢她。还经常在家里念叨这人,说她一眼瞧见孟姨的弟弟,就觉得跟表姐般配,她表姐长得也好看,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漂亮。
袁清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然后趁着没人注意,跟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偷偷去跟后院的表姐通风报信。
这位孟姨,确实如娘所说的那般俊俏,让她暂且宽心。
第39章 谈话
孟椒跟着曹氏去了后院。
袁家的府邸比萧府要小一些, 袁老夫人住在东院,袁侍郎夫妇住在西院。
曹氏院子里有个葡萄架子,上面结着满满的青果, 但瞧着还没长熟。
她让人在架子下面围着四面荷花图屏风, 入口处在葡萄架上挂着条青纱帘子, 里面摆着一张红木小方桌和四个杌子。
过去的时候,婢女掀开纱帘, 里面有丝丝寒气, 十分凉爽。
孟椒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两盆冰, 一盆冰上放着瓜果,一盆冰中间凿了个洞, 装着牛乳一样的白色乳汁。
见她们进来, 有婢女就拿着薄瓷青碗去盛乳汁,放到方桌上后,撒了一些花生核桃碎,和一颗切开的青葡萄, 十分好看。
孟椒夸了一句,“真是巧妙, 还是曹姐姐会吃。”
曹氏听了笑, “比不得萧府的大厨, 这些都是清儿瞎捉摸着玩的,我瞧着味道还可以, 就拿出来献丑了。”
孟椒笑眯眯道:“曹姐姐真是谦虚, 若是我有这般能干的女儿, 恨不得天天带出去炫耀, 也就你能忍得住。”
这话把曹氏和袁清都逗笑了,袁清活泼催着, “孟姨你快尝尝,这是我用牛乳、鸡子调的呢,里面还放了桂花。”